第19章 心結
「給我把龍神殿圍住!放走任何一個人,我定不輕饒!」
「風翟大人,不知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呵。殿主,我聽說龍神殿最近來了個女孩,我在想,會不會恰好是我們要找的神女大人呢?」
「風翟大人多慮了,殿內除了本殿主外,再無其他人。」
「哼!我們龍族的傳統確實是不殺史官,但書心亘,你應該知道,這有個前提,那就是史官的立場應當保持中立。交出神女,就像當年你交出我父親一樣,我可以饒你一命,甚至可以讓你繼續當你的龍神殿殿主。」
「不用找了,我在這。」
「梳苒!!你怎麼……為什麼不聽爺爺的話!?」
「心亘爺爺,這樣能藏多久……梳苒今天恐怕是逃不出去了……我不想再有人因我白白送命了。」
「傻孩子!」
「不愧是神女,果然風姿綽約。我可以不殺你,不過,從今往後你的姿色要為我所用。」
「痴心妄想!」
「你那爺爺收養你、不惜花費大力氣來培養你,不就是為了能讓你有一天能做王的女人嗎?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你面前,你應該感謝我。」
「風翟!身為臣子,對神女說出這種瘋話,你應該知道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臣子?代價?書心亘,你不會覺得我今天還是以一個小小的議員身份來面對你們吧?我告訴你!今天,我就是要去坐一坐那王位!至於神女,她會有一個位置,不過恐怕不能如你們所願,我最多只會把她當成一個小妾。而你,我不會殺你,我會讓你看著我是如何復興大商羿,然後像當年的雲清塵一樣,把敗落的敵殘黨,一個一個,拔除殆盡!」
「你……!」
「梳苒。拿著吧,這本《龍荒》是心亘爺爺送你的最後一件禮物。後面,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做……」
「心亘爺爺,你要幹什麼?不要做,梳苒不許你做!」
「對不起,我還想讓你能再多做一會無憂無慮的女孩,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不要,求求你不要離開梳苒好不好……」
「讓爺爺再看看你……當年你是那麼小,沒想到這麼快就出落成一個美嬌娘了。要說爺爺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沒有看到你出嫁時的模樣……」
「心亘爺爺,連你也要離開梳苒嗎……不要……求求你……」
「梳苒,快走。不要回頭,衝出去,盡全力衝到外面去。」
「書心亘!!你敢!?」
「有何不敢?燚風曜,這才是你的名字吧?給老夫記住,這一招,不是作為一個史官,僅僅只是作為一個長輩,為孫女討要一份血債!!」
「呃啊!!!」
……
夢醒,驚梳苒看了看四周,一片寂靜。
她正趴在龍時小屋裡那張桌子上,隱約記得自己突破了驚鴻一瞥,在極度的痛苦中意識模糊,但記憶的最後片段是感覺到自己被人攙扶著進到小屋裡,最後趴在這桌子上睡著了。
她揉了揉朦朧的睡眼。門外已是一片黑暗,視野中唯一的一點亮光,就是屋外的一堆火光,在那火光之下,龍時銀色的頭髮熠熠生輝。
她回想起剛才的夢,身體微微縮了縮。
「你醒了?」聽到身後傳來悉悉索索地動作聲,龍時回過頭去看了一眼。
「我昏迷了多久?」她感到腳步有些沉重,但還是支起身子,走出了門。
「有三個多時辰了。」龍時答到。
驚梳苒走近,她的身體像是在微微顫動,直到在龍時身旁坐下,烤著那一堆火,才終於趨於正常。
「比我估計得要久很多……感覺你像是很累的樣子。」
龍時注意到,她的神情帶著些憂愁。
「我剛剛睡得很好。」驚梳苒搖搖頭。
「那就好。」龍時盯著面前竄動的火苗答到。
兩人沉靜了一陣。
「昔芳。你還記得之前問過我,為什麼議會會解散嗎?」她無意間抱緊了自己的身體。
「記得。議會解散這種大事,《龍史》中定然有所記載,但在《龍荒》上,我並沒有找到這一段的史實。」
「當然……」驚梳苒的聲音非常的小,「因為議會解散,就是在不久之前的事情。」
「這……」龍時有些驚訝,以至於停下了正在攛掇火焰的手。
「有人造反。」驚梳苒繼續說了起來,「他把議會中反對他的要員都一個個拔除掉,有人被污衊構陷而發配,有人突然失蹤,還有的人被發現直接慘死在家中。最後議會裡面幾乎只留下了和他意見一致的人,成了他的一言堂,最後他乾脆直接解散議會,自己稱帝了。」
驚梳苒的說話聲中帶著些微的顫音。
龍時明白,驚雷想必也被這件事波及到了,而驚梳苒作為驚雷的孫女,定然是見到了,甚至是親身經歷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他突然理解,為什麼那幾日梳苒剛到這邊,會如此敏感。
梳苒緩過呼吸。
「那個人……叫做燚風曜。燚,是雙炎的燚。」她的聲音寒意十足。龍時感覺得出來,這是在說一個仇人時該有的語氣。
燚風曜,這個名字龍時沒有聽說過,但是「燚」這個姓氏,卻讓龍時全身打了個激靈。
《龍史·千於》記載的是瑞辰龍族政權之前的商羿王朝的歷史。熟讀這本史書的龍時非常清楚,「燚」姓,是那商羿王族的專屬姓氏。
毫無疑問,驚梳苒口中的燚風曜,便是那覆滅王朝的遺族。而這個遺族的所作所為,龍時幾乎已經確定,就是為了復辟舊朝!
一提到這個名字,驚梳苒的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她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再一次微微地顫抖起來,看得龍時都不由得發慌。
「梳苒,你,還好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說了起來。
「燚風曜,他以化名風翟混入議會中頻頻作梗,在謀反成功后,他把所有曾經與他作對的大臣全部處死……」她身體顫抖得厲害,直到龍時已經擔心得開始御氣向她的身體輸送源源的暖流,她的顫抖才稍微緩解了些,「他還想把我收做他的小妾,以此來打擊爺爺……」
龍時看著她,對於一個女子來說,要說出這段話,的確是需要不小的勇氣。
「心亘爺爺出手救了我……」她眼中出現點點閃光,龍時才發現,此刻,她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為了護送我出逃,心亘爺爺強行透支御氣,力竭而死……」
龍時無比的驚訝,在那之後,一股悲涼衝上心頭。
「對不起……」龍時通讀了《龍史》,雖然從沒有見過書心亘,但是僅僅透過文字,他也對這位前輩心生敬意。在聽到書心亘的死訊時,他都不由得悲愴,更何況是驚梳苒,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他陡然回想起之前好幾次,自己提到書心亘,她的表情都會憂傷起來。只是他沒想到,原因竟是這般的殘酷。
「我之前不該問這個問題的,勾起了你不好的回憶。」
「你不提,梳苒就會忘記么?」驚梳苒提袖擦乾了眼淚,抬頭看著墨色的天空,「梳苒要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事情。我想,是時候要去面對了。不能老是做那個只知道躲在爺爺身後的小女孩了。」
龍時的確也是有一些悲傷的回憶的,自養父楊培龍將年幼的他「丟」在這個後院,他就已經第一次嘗到了人世間離合聚散的痛楚,因此對驚梳苒的遭遇,他無法用一句「看開了就好」來簡單回應。
她在看開之前到底已經經受了多麼撕心裂肺的痛苦?這種感覺恐怕只會比當時的自己要更強烈,更刻骨銘心。
「老師,他也很悲傷吧。」他摘下了斗笠,穩穩地放在一角。
驚梳苒愣了愣,她意識到,自己與書心亘相處的時間不過十餘年,但自己的爺爺與書心亘可是一輩子的至交。
可是,在告知書心亘的死訊后,她從來沒有見過爺爺臉上露出哪怕一絲憂傷。
「梳苒,在漠國,我們悼念死者的方式從不只有哀悼這一種。如果死者生前建功立業,死後也能名垂青史,漠國人會藏起自己的悲傷,在他的葬禮上高歌他的功績,肅穆地送別他進入地府。我想,老師也一定是這樣吧。」
驚梳苒看著龍時的側臉,她突然發覺這個少年的眸子是如同深潭一般的幽黑。
「或許吧……」驚梳苒也看著面前的火焰直出神,「他們是最懂彼此的。」
驚梳苒肯定,驚雷和書心亘兩人之間的交情,早已經超出了生死離別。她又想了想,最後道:「昔芳,你說的對。我也應該和爺爺一樣,將這份悲傷藏起來,好好完成心亘爺爺的夙願。」
火漸漸暗淡下來,龍時不再去添柴。驚梳苒已經離開,他本該回到他的小屋去,但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這逐漸熄滅的火堆旁。
就像書心亘離開驚梳苒一樣,夏惟會不會有一天也離開他呢?
會的。他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這個答案。
因為,她已經離開了。
但是……為什麼一點都不悲傷呢?
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是麻木的。自從六歲起,他的心就是這樣的麻木。
「惟兒……」他對著冷清的夜,輕輕喚了一聲,才發現,連這一聲簡單的呼喚都已經開始慢慢變得有些陌生。
可他不想失去她。就像十年前,他不想失去自己的養父養母一樣。
龍時知道,從頭到尾都知道,所以他才會答應去比武。
他想起了自己生日時,娘親那哭得紅腫的雙眼。
這樣的表情,會不會……有一天出現在夏惟的臉上?
會不會,有一天,他再也聽不到那一聲「阿時」,就像當年他再也聽不到父母口中的那一聲「時兒」?
一股刺痛湧上心頭,陌生又熟悉。
是悲傷。
一整夜的無聲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