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坊市

午休對於龍時而言是必須的。原因在於清晨的兩個時辰晨練。若是沒有片刻的午休時間，他一整個下午會感到魂不守舍。

但他又偏偏不在屋內做午休，而是喜歡爬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歪脖子樹上，坐在最粗的樹枝上，靠著樹榦睡覺。其他人覺得危險，但對於他而言，在樹上和在地上並沒有什麼區別，從樹上失手摔下來就和在地上走路無緣無故摔倒一般，滑稽可笑。

今日天氣正好，龍時也如以往一樣，上了樹，看了會不知從哪淘來的小人書，便昏昏睡去。

「阿時！」

忽的一聲叫喊從樹下傳來。驚得龍時全身一顫，竟險些從樹上掉下來。他穩住身子，往樹下一看，只見一個小女孩正站在樹下，抬頭看著他。

是那日在淬靈湖畔邊偶遇的啟靈公主夏惟。

楊家的後院與楊家正院是分隔開的，平日里少有人去，雖然有一個大門，甚至還有一個守門人，但那守門人也幾乎不管事，無非是攔著一些流氓地痞小混混，對於看上去就有些身份的人，這守門人根本不敢上前阻攔。

因此，他對夏惟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

其實，自那日相遇后，又過了兩日，夏惟就再一次私自出宮，專門跑出來找他玩。不過很快她就被急忙追來的守衛給帶了回去。

但這一次，夏惟卻不是一個人來的。她的身後，還跟了兩個隨行的守衛，腰間別的都是宮中御衛專用的「八眼兒刀」，與夏惟那一聲樸素無華的白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見龍時久久沒有回應，夏惟身後的御衛不滿地站了出來，「楊家公子，啟靈公主今日降尊來此拜訪，您雖為大家少爺，但禮數如此不周，是否太過不妥了？」

龍時回過神，躍下樹，對著公主抱了個拳，遲疑了一陣，才道：「參見殿下。」

其實，兩次相遇后，在龍時眼中，夏惟到底也只是一個喜歡偷跑出宮的女孩，並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存在。因此，上次見面，他便按照夏惟的要求，稱呼她「惟兒」，也不感到有什麼不妥。

只是，今日當著兩個御衛的面，他還是不敢造次，便又恢復了「殿下」的稱呼。

但夏惟顯然是有些不滿，她立刻轉過身去，對著那兩個御衛道：「好了，既然已經送本公主到這了，你們現在總可以退下了吧？」

那兩個御衛有些犯難，拱著手面面相覷道，「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你們兩個杵在這，叫本公主還怎麼玩？」夏惟瞪著兩人，「本公主今天要是玩的不開心，回去就和父王告狀，你們兩個都別想好受！」

聽公主放下這番狠話，那兩個御衛便只好退下，只是遠遠的看著，卻不上前。

見侍衛們都退下了，龍時放鬆了許多，語氣也恢復了正常。

「找我又有什麼事？」

夏惟那充滿靈氣的眸子一轉，「當然是找你來玩的。」

「國主放你出宮了？」龍時繼續問道。

「對啊，就是要帶著兩個跟屁蟲。」夏惟氣鼓鼓地說道。

龍時想來也是，漠國地處北漠，百姓曾在一片黃沙中生存。這樣的磨礪讓漠國人骨子裡尚武，民風剽悍，歷代的漠國公主就沒有一個是籠中之鳥。

國主肯定也是明白這一點，才肯讓自己的掌上明珠出宮吧。他想著。

只是，她的目的倒是單純，就是為了玩。

「那你想玩什麼？」龍時問。

「我聽公公說，

宮外面的女孩子們會去買一種用木棍串起來的果子，外麵包上了紅紅的糖，好像叫……糖葫蘆。」夏惟說著，眸子裡頭直放光。

龍時看了一眼夏惟，無奈地笑道：「那種果子叫做山楂，山楂樹要在秋天才能長出果子來，現在才剛剛立夏，恐怕是買不到你想要的糖葫蘆呢。」

「那茶館子呢？就是大人們喜歡去的地方，聽說那裡有像奶一樣的茶，喝起來不是苦的，是蜜水一樣的甜味，而且還能一邊喝茶一邊聽說書先生講故事。」

「那種館子現在倒是會開。只不過，我們還不能去。」龍時攤開雙手。

「為什麼？」夏惟有些失望。

「因為，那種地方，只能讓成人進出。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在茶館子門口就會被攔住。」

「公主也不行嗎？」夏惟抱著最後的希望問道。

「公主也不例外。」龍時叉著手，一口回絕。

看著已經開始犯愁的夏惟，龍時捏著下巴想了想，道：「坊市，聽過嗎？」

「好像聽宮裡人說過，」夏惟嘟著嘴，她對龍時所說的地方印象不是特別深，至少，沒有像糖葫蘆和茶館子那般深刻，「那個地方是用來幹什麼的？」

「是老百姓們交換東西的地方。那兒的東西，就是宮裡的公公們時時刻刻和你講，也是講不完的。說不定裡面就有你感興趣的呢？」

「真的？」夏惟抬起頭，看著龍時，眼中又恢復了先前的興奮。

龍時點頭。他知道今天是北坊趕集的日子，相比於平日，這裡開張的商鋪會更多，而且店鋪里售賣的東西也會要更多。

龍時的這個決定無疑是正確的。兩人才剛到坊市上，公主早都被各個店鋪琳琅滿目的物件吸引了去，玩的是不亦樂乎。

這裡的物件許多是她從未見過的，龍時一邊給她解釋這些物件的功用，一邊要叮囑她不要弄壞了店家的東西。

逛了許久，夏惟終於在一個木匠的店鋪前停了下來。

「阿時，你看看這個。」她指了指木匠店門口擺放的一個木頭小人，做工雖然肯定不比頂級木匠，但也十分精緻。

「皇宮裡這種物件不應該很多嗎？」龍時靠近了看了看。

「多是多，但都用的是檀木，又重又黑，這個看起來就好玩多了。」

檀木做的物件在公主眼裡居然比不上這種尋常百姓做的木雕小人？不知道那些御用的木匠知道後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龍時想著，戲謔地笑了笑。

「我能拿一個嗎？」夏惟問了問龍時。

「能，但是得用東西來換。」

龍時當然知道，有公主的身份，完全可以一文錢不花的拿走這店裡的任何一樣東西。但是老百姓們都過的是苦日子，龍時深有體會，他是絕不願占這些百姓們的便宜的。

夏惟從發間取下來一根玉釵，失去了束縛的萬縷青絲隨即滑落下來，在她身後形成一片壯觀的瀑布。

「這個可以嗎？」她把釵子遞給龍時。

「這……」看著夏惟認真的表情，龍時搖了搖頭，把那釵子還了回去，「還是我來吧。」

「陳叔，這個木小人怎麼賣？」龍時大聲喊道，這坊市裡的各個店鋪的店主他都十分熟悉，平日里幫他們在生意上出了不少好點子，因此在坊市裡，他龍時相當受追捧，他又是楊家的少爺，身份不一般，便得了個「十少爺」的諢名。

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壯年男人隨即從店鋪里走了出來。「這不是十少爺嗎？」

「你怎麼不穿衣服？」沒等龍時接話，夏惟卻先發言了。

她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的大肚腩，眼神中是無比的驚訝。

「這是誰家的小娘子？難不成是第一次出門？」那壯年男子調侃道，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但看到她和龍時在一起，他立刻收斂起了笑意，反應了許久，指了指二人，臉色變得疑惑了起來，「這……這麼小？這怎麼看，也才十二三歲吧。還有，你小子什麼時候……」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龍時意識到對方產生了誤會，趕忙打斷解釋道。

「哦哦。」男子快速穿上衣服，「既然是十少爺的朋友，那就給個近水樓台價，二十文錢拿回去玩吧。」

龍時拿起木雕，那木雕後面模模糊糊地寫著「北坊衙定，二十五文」。

「陳叔，給你二十五文吧，她挑的這件品質還算上乘。」龍時從身上摸出二十五文錢，遞給男人。另一隻手，則把那木質的小人遞給了夏惟。

男子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收了錢，「十少爺，要是以往的話，這五文錢叔還真是說不要就不要。但是你也知道叔的情況……」

龍時早就已經注意到，這木匠店裡堆放的物件比以前多出許多，以至於庫房已經擺不下了，看來是已經許久沒有好生意了。

而他一路上經過的許多家店鋪也都是這樣的情況。

這是因為數個月前，國主下發了《坊間律》，坊市不再允許民間自行以物換物，而都要將物件通過坊市衙門統一定價，才能出售。

這一舉措的初衷是好的，坊市間因為私下裡以物換物沒有統一標準，誘發了不少爭端，嚴重的還有傷人事件。現在通過統一定價，便沒有引發爭吵的理由。

但是，既然定價的權利交到了衙門手中，那便給了衙門官吏們撈油水的理由。因為定價的標準沒有公布，衙門的裁定官便明碼標價，要先付給掌事的官員多少銀子，才給定價，否則就按照「物件劣質」的由頭全部打回，不予定價。

許多平常百姓交不起銀子，大量的商品都定不了價，只能堆在庫房裡。加之坊市內的店鋪間惡意競爭，「定價費」水漲船高，像陳木匠，前幾個月還能交上，現在已經是交不上了。

「那衙門的官員獅子大開口，張口就要十兩銀子。你說我上哪去弄這麼多銀子？」陳木匠抱怨道，「這日子是越來越難過了。」

「十兩銀子，很多嗎？」夏惟早已麻利地將頭髮又一次束好，上前來摻和了一嘴，很快被龍時一把拉在身後。

龍時給陳木匠賠了個笑臉。

「陳叔，不瞞你說，我今天過來就是想來解決這個問題的。」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原來都是定價的確切標準，「其他店鋪我都已經問過他們的意見了，陳叔，你看這個定價的標準怎麼樣？我想讓衙門公開定價標準，就按照這個來。」

知道陳木匠不識字，龍時索性就直接把那上面與陳木匠有關的條目都念了出來。

可陳木匠卻沒有聽下去，而是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

「我從街坊鄰里那邊聽說過了，你早就把這個標準擬好了，這件事，大夥都知道你是用心的。可是採用了標準，那衙門的官員們還怎麼撈油水呢？你這是打他們錢包的主意，他們怎麼可能輕易就聽你的？」

「呵呵，」龍時笑了笑，偏頭看了一眼夏惟，「這個我自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