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鐵面無私
真應該帶個傭人,或者至少臨時雇一個,就是因為沒這麼做,自己才不得不親自鑽進洞里來掏蝙蝠窩。
只是會飛的耗子拉的排泄物而已,但凡能鑽進人的洞里到處都是,根本不需要什麼專業知識,最沒見識的鄉下農民也認得出來!
但願意為施法者服務的人少之又少,往往加錢都不行。一旦意識到面對的是法師,是該死的「女巫」,腦子空空的農民就會在胸口胡亂比劃泰拉之矛,然後逃之夭夭。
其實只有這種程度的反應還算好了,在海倫娜·維克託大小姐沒出生前,顯露出能操縱巫術跡象的人會被逮捕再送到專門的地方看押,而那個地方就是如今的法師塔。在比這更早的年代里,都是直接像野獸那樣被圍獵。
海倫娜生來即是大貴族,人上人中的人上人,貴族社會的生活束縛了想象力,讓她對施法者被迫害乃至被殺害的歷史不甚了了。
但她也清楚教會是法師的敵人,而皇家權威是法師生存的依仗,既然身為貴族,這點政治關係她還是懂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現在應該操心的,海倫娜當下需要考慮的,是不是該低頭鑽進那個蝙蝠洞里。
從外面看洞里相當的黑,這是廢話,軍隊整個白天都在行軍,直到傍晚才能紮營,再等她找到機會溜出來,那已是月亮都掛上天了。
按說夜裡連軍團長都不能隨意進出營地,但她是誰?自從這些傻大兵知道誰是隨軍法師后,連正眼看她都不敢,更別提盤問了,「女巫」的身份比公爵家千金都好使。
剛剛為了照顧那些人的感受,她才特意舉了火把,而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她拋棄了手裡的累贅,放任火焰漸漸熄滅在潮濕的草地里。
「施拉克。」海倫娜柔聲念叨,修長的指尖拂過法杖頂端,嵌在木杖里的寶石泛起了白光,驅走了趁勢逼近的黑暗。
「咔嚓」,身後傳來了樹枝被踩斷的脆響。
海倫娜迅速轉身,法杖亦被當做長矛,發光的頂端對準了有異動的方向。
「如果嚇到了你,我很抱歉。」
紅頭髮的大高個舉著手從樹木的陰影中走出,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可能跟被法杖對準有關。偷偷摸摸只會惹別人討厭,但也要看具體對象,例如屠龍勇者里昂·伍德,便算個例外。
必須承認,這個男人長了張俊臉。挺直的鼻樑與平齊的眉骨給了他深邃的眼神,薄嘴唇與方下巴則是忠實可靠的外在表現,利索的短頭髮和沒刮乾淨的鬍子渣更屬於男性魅力的加分項。
沒人不是視覺動物,並且依照對方的長相做出下意識的判斷,海倫娜·維克托也無法免俗。
她換了個比較傳統的持握法杖的姿勢,不再像長矛那樣去指著里昂,反正假如這傢伙要使壞,右手無名指的傳送戒指就能幫她脫險,爛熟於心無需張嘴念咒的一發魔法飛彈,也足夠把任何人打得倒地不起。
即便是這種身高體長肩膀又寬的……
哦……公爵家的千金大小姐又在忍不住偷看男人了。
她今年22歲,正是當嫁之年,按說該見過了不少青年俊傑才對。但維克托家族有點特殊,他們是施法者……這連累海倫娜在婚姻市場上成了滯銷貨,至今待字閨中,連正經人家的體面男士都沒見過幾位。
「我聽斥候說附近有強盜出沒,維克托小姐。」里昂·伍德板著臉說話,非常之一本正經。
忽略了身高長相和頭銜,
以及由此給內心帶來的莫名其妙的騷動。男人慣常居高臨下的說教相當掃興,只會激起像維克托這樣的大小姐的逆反心理。
「謝謝關心,但我有事要辦。」海倫娜的表情很難說是在感謝人,因為她白了里昂一眼。
難道你覺得我是個白痴,不知道越靠近戰場就越兵荒馬亂什麼人都有?!海倫娜氣沖沖地丟下里昂,回頭就往洞里鑽。
聽起來這個自以為是的啰嗦鬼好像嘆了口氣,然後也跟著進來了。
我希望他碰到頭才好!海倫娜杵著法杖只管彎腰朝前走,也不管里昂跟上了沒有。在失去了冷靜的同時她失去了分辨能力,忽略了這是座從外面需要低頭彎腰才能進,等鑽進來卻可以昂首闊步的大洞穴。
洞里的空間到底有多大呢?連法杖發出的光都照不到洞頂。而像這般巨大的洞穴,通常不會是無主的,否則就太浪費了。
「停在那兒別動,你這該死的女巫!」
這聲警告來得相當突兀,且自帶迴音,海倫娜把附近看了個遍也沒找到聲音的源頭。魔法照明的效果終究有限,除了持續時間長和不怕風吹雨淋之外,其實也不比一根火把強多少。
「是誰在喊?!」不愧是大貴族家的寶貝女兒,海倫娜才不會乖乖聽話,反倒把法杖往前伸,想找出威脅自己的人。
警告有且只有一次,這本該是常識。
某種尖銳的硬物狠狠撞上了胸口,疼得海倫娜丟掉法杖彎下腰,她得咬緊牙關才能吞下一聲慘叫。
對於法師,嘴巴的使用永遠都有優先權,像是發泄情緒順從本能這些必須靠後。
她忍住劇痛抬起了右手想要反擊,然而只憑一雙人眼,怎麼可能看穿黑暗。偏偏法杖又掉在她腳邊,除了暴露自己之外沒什麼作用。
「這女巫怎麼還在動?!」
「快閉上嘴,萊德!」
警告來得太晚,反倒暴露了說話的人。
她馬上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發射了飛彈,全身的魔法血脈順著右手指尖噴涌而出,化為五顏六色的一串光球,並在向前飛撲的過程中點亮了途徑的方向。根本就是瞎打的飛彈沒有擊中目標,但也讓她在短短一瞬間看清了敵人。
魔法飛彈照出了五張表情各異的臉孔,而她只有自己,寡不敵眾。
但沒關係,我還有火……
里昂從後面衝上來攔腰抱住海倫娜,不由分說拖起她便往外跑,連拉帶拽很快逃出了洞穴。出去之後里昂也沒停下,只是換個姿勢把海倫娜扛上肩,讓大小姐一路都維持著頭下屁股上的不雅姿態。
營地值夜的衛兵理所當然被嚇得夠嗆,這都怪她青灰色的臉和手——石膚術的副作用。脖子掛的項鏈在被射中前便激活了蘊含其中的保護魔法,被十字弩射中對於她只相當於被打了一拳。
聽聞勇者和隨軍法師被人偷襲,並且就在營地旁邊,軍團長布魯克·格林大怒之下連夜帶人清繳山洞,將犯人統統拿下。
審訊是第二天軍團出發前進行的,所謂的審訊其實就是往絞刑架上吊人,像是斬首這種刑罰,土匪山賊不配享用。又由於沒有時間設立絞刑架,便用路邊的大樹臨時充當刑具。
可怕的命運擺在眼前,這些不知是農民還是逃兵,男女老少都有的土匪痛哭流涕,下跪求饒,卻得不到軍團長絲毫憐憫。於是他們又轉向海倫娜,以為女人總會心軟。
他們錯得離譜,金髮女法師從頭到尾綳著臉一言不發,不管掛上樹的是男是女,年老年少,掙扎得有多痛苦,她都無動於衷。
到最後只有里昂出面為他們求了情,全是看在屠龍勇者的面子上,軍團長高抬貴手饒了土匪裡面三個年齡最小的,讓這三個又瘦又矮的小毛賊有多遠滾多遠。
可是孩子們又有什麼地方可去呢?里昂坐在馬鞍上,凝望著那三個在樹下哭泣的羸弱身影,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伍德先生。」軍團長格林是位有著憂鬱眼神的中年男人,配合身後那棵掛滿死人的梧桐樹,一軍統帥顯得更加深沉了。
「嗯?大人?」即使跟軍團長說話,里昂也有點三心二意,是受到了孩童發出的嚎哭影響。
「我聽說你是克里斯蒂娜大人的未婚夫。」軍團長這句話說得簡直莫名其妙,試問帝國誰人不知勇者與精靈的婚約,明知故問的他成功把里昂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不再是了。」里昂盯著格林的眼睛,面帶不善。
「請原諒我,先生。」軍團長略作停頓,等再次開口時語氣平板依舊,「上次戰爭中我有幸在克里斯蒂娜大人麾下作戰,以我對她的了解,聖騎士都是鐵面無私的。」
軍團長說完點了下頭馳馬而去,丟下里昂獨自沖著棵掛滿死人的大樹悵然若失。
倒也並不是完全的孤單,等里昂調轉馬頭準備去追趕軍隊時,他發現海倫娜就停在不遠處等著他,從安靜的架勢看,應該是等了很久。
「我還沒說謝謝你呢,伍德先生。」等他騎馬靠近,同樣是坐在馬鞍上的大小姐先上了笑臉,比起前兩天貴族式假惺惺的笑容,這回好歹肯彎眼角了。
「叫我里昂吧,小姐。」
「呃,里昂。」
法師和勇者肩並肩朝前,一隊烏鴉嘎嘎叫著從他倆頭頂飛過,急吼吼地趕去那顆梧桐樹上參加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