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信與賭約
夏季片廠里的空氣污濁,待得久些就讓人頭昏腦脹。
魏伍暗自咽了口唾沫,讓自己清醒幾分。原本還想來口水潤潤嗓子,但是現在馬上開拍了,他琢磨幾下,覺得還是別多此一舉的好。
導演的精氣神也不佳,於是咂摸兩口醒腦煙,抽了幾口之後說話倒是中氣十足了:「1、2、3……開拍!」
「我是書童,我緊張,焦躁,我很害怕……我得哄著子爵。」魏伍聞著煙味,在心裡默默念著,漸漸地也入了戲。
「你知不知道昨晚的那事?我今早去集市裡,聽見他們說公告上寫的是下午六點多鐘左右,也許還會更早一些……可氣的是那些人居然只用了兩個小時結案,甚至還有一個多小時是花費在趕過去的路上!」女傭趁著偷閑的工夫義憤填膺,眼睛瞪得彷彿從眼眶脫出。
她的話在我聽來正巧驗證了那句名言:市井中的傳聞猶如空氣。可我此時沒有絲毫心情來打趣。
我不知道那個遙遠地區來的愚蠢年輕人會不會兌現他可怕的諾言,頭腦告訴我該立即去勸導他,但現在我就該回去工作了,我不能走出這府邸!
和女傭寒暄過後,我回到主人伊頓子爵的書房外。默算的時間幾秒幾秒的流逝,我頭上冒汗,只求今天收不到他的來信。
一段時間的胡思亂想過去,,走廊忽地傳來腳步聲,能聽出來那個平日里多見的男佣。
他的皮鞋踏在木板上發出的響聲如同死神低語,我驚得手指一顫,從他手裡接過信件后,一直目送他離開。
走廊里恢復平靜,掂量幾下信的重量,似乎跟一般的信別無兩樣,但看見信上的地址一欄,我一瞬間就產生了把這封信藏起來的衝動。
果然是他,他真的不要命了嗎?
「羅伯特,是哪位貴族的來信?」子爵的聲音突然透過門板傳出來,在我耳朵裡面炸響。
要命,這門板明明那麼厚實,怎麼還是傳進去了!
等我回過神來,身體已經本能地推開了門。我硬著頭皮勉強走進去,心裡默念神主庇護,大著膽子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前方。
厚實卡雅楝木桌后的伊頓子爵正在翻看幾份案卷,他一隻手托著額頭,看不出神色。
我走到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用力擠出一副笑臉:「主人,這是一封來自……南夫谷公立大學學生的訪信,請問您現在要拆開看嗎?」
「又是一個找我要橄欖枝的年輕人?這幾年他們可正在風頭上,每個月不知道給我寫了多少封信,幾百,幾千?」身居貴位的壯年男人把案卷放下,臉上滿是不耐煩的神色。
他朝我攤開手,模樣高傲卻有些滑稽,「可你看看他們都是些什麼貨色?沒長大的廢物,天真無能,有時候還傲慢得好像自己也是個貴族!算了吧羅伯特,再這樣下去,我看你也可以去讀大學了!」
「我可是不敢的,主人,可那些大學生他們卻敢輕易地冒犯您的尊嚴。」我佯裝憤怒地指著手裡信的地址,驚呼道,「我的老天,阿勒轄區,這居然是一個貧民窟來的窮小子,他卻敢有天大的膽子向您要求財富和名譽!看這封信恐怕會有損您的尊貴,不如讓我將它……」
子爵嗤笑一聲,用大拇指的指節扣了扣桌子:「阿勒轄區的來信是最多的,那些底層的臭蟲最為貪婪,就像那個昨天剛死的倒霉鬼,明明死透了還要讓我花費時間出動警局的人。」
「那不如讓我為您去請一些政客剃掉某些來信。
不然的話,您真的是太過辛勞了!細數整個倫蘭市的轄區貴族,只有您是最負責任的!」我已經做好了把這信處理掉的打算,只要子爵一聲令下,一切便都相安無事了。
「請他們來剃掉?那些政客不也是一群害蟲!他們只會在拿錢之後把所有貧民的來信都扔進水溝里發酵,吸著我的血還要讓我擔上不親民的罵名!」子爵顯然也並未對政客們有絲毫的好感,臉色越發不耐了。
我沒想到這個提議會觸怒他。子爵近來脾氣確實不好,我只能試圖平緩他的情緒:「請您不要動怒,主人,我……」
「咚咚咚」我的話還未說完,書房的大門突然被敲響,我看見子爵額頭上的粗眉在漸漸皺起。
厚重的雕花木門被推開,一個彎著腰的男佣手捧信封進入房間:「這封是警局送來的緊急信件,主人,送信來的警員讓我表達對您的誠摯問候,另外警局希望您儘快過目這……」
「放到我的桌子上,你可以走了。」子爵不耐煩地揮手。
男佣立即放下警局的來信,誠惶誠恐地後退著離開了。
「讓我為您拆開信件吧……」我抓住這個機會以示討好,拆開信封后,我從裡面拿出疊的整整齊齊的信紙,展平后遞給子爵。
就在這幾秒鐘的時間,我瞥見了上面的一點文字,立刻驚得冷汗直墜。
「……一個阿勒區的貧民在集市上大放厥詞,聲稱要與子爵大人對賭,聲勢浩大到三個轄區的市民都知曉了……那個貧民是南夫谷公立大學的學生!」
我說不出話來,手裡的信封彷彿一個定時的火炮隨時要爆炸,現在在子爵面前我只能拚命地保證自己不失態,低頭看自己的鞋尖已經是最好的方式了。
「砰」的一聲,信紙被重重拍在桌上,帶過一陣涼風打在臉側,隨後我聽見子爵的一聲喝罵:
「混賬!那群劣等東西是要造反嗎!」
這怒意讓我有些不寒而慄。最近幾天子爵的情緒一直不佳,今天算是達到了一個頂峰,我真怕他一怒之下直接處死那個傻透頂的年輕人。
要知道,他是可是能做出這種殘忍事的貴族!
多年前我還是一個普通男佣,曾經跟隨剛繼承爵位的子爵外出。有一天,他乘坐的馬車被一個孩子擋住去路,那孩子年少輕狂,想以對抗貴族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勇武,但他卻被子爵的馬車夫當眾鞭撻而死。
而子爵在民眾的圍觀下給了馬車夫三枚金幣作為獎賞……
這就是子爵一直追求所謂親民的緣由,他本身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因此才不得民心,被平民在暗地裡唾罵,或是使絆子。
最近幾年他看似有所收斂,但這種當眾挑釁貴族的行為無疑會觸及他的底線。
到時,他會毫不猶豫地撕毀親民的面具,重新當起劊子手,再奪走一個平民的性命,羞辱他的人格。
時隔多年了,又一起慘案即將在這場貴族與平民之間的不公對決中發生。一閉上眼我就能回想起那個死去孩子的屍體,那畫面也越發觸目驚心。
我立即抓緊了手裡的信件,這封信絕不能讓子爵看見一絲一毫的內容,否則那個年輕人將會遭受無比可怕的代價。
指甲剮蹭金屬的聲音一聲一聲響起,我知道是子爵慢慢撫摸起他大拇指上的家徽紋戒指了,這是他憤怒的時候常做的事情之一。
「哈哈,好啊,加入了大學自以為有點小聰明,都有膽子插手貴族的事了!」他怒極反笑,「南夫谷公立大學?是這個見鬼的地方吧,這裡面全是一群下賤的貧民,該死的東西……羅伯特!把你手裡的信拿過來,讓我看看那些劣等東西是怎麼絞盡腦汁討好貴族的,讓我看看他們貪婪愚昧的嘴臉!」
「主人……」我所有的反駁堵在嘴邊,此時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讓他放棄讀信的念頭,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巨大的無力感把我緊緊包圍起來,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只能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了一句:「我的主人,請您千萬不要動怒,請相信我,讀這封信會有損您……
「卡!」
所有人一驚,立即停下了動作。
「卡卡卡!演的什麼垃圾玩意,那個演書童的,你會不會演戲,一天給你幾百是做慈善的?你是來討飯的?」導演突然指著魏伍一頓臭罵。
被罵得狗血噴頭的魏伍愣在原地,幾秒后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