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大海撈針
「黃掌柜,慢走啊!哎喲,阿五,快扶著點兒。」福伯的聲音很大,喜悅中夾雜著關切。
「哎,黃掌柜,來,慢點兒!您這酒吃得,都醉成這樣了還怎麼走?」阿五抱怨道。
我撐著腰來到門口,正迎上黃掌柜一個趔趄,整個人也朝我撲了過來。阿五始料不及,幸好被我一把摟住,否則他們兩個怕是都得躺下了。
酒味兒,濃烈的酒味!
剛才的襄主身上也有酒味兒,應該也是剛吃過酒!
我先是一喜,旋即又迷茫了。這大正月的,吃酒很正常啊,如果單從吃酒的人中尋找襄主,那豈不是如同大海撈針?
「江湖啊,發什麼愣,搭把手啊。」阿五如同見到了救星,對我大喊道。
「哦。」
我只得使了把勁兒,將黃掌柜扶正,抄起他的一隻胳膊搭在了我肩頭,和阿五一起晃晃蕩盪地將他送到了旁邊的鋪子里,所幸隔得近,他們鋪子里也有夥計可以照顧,也就沒我們什麼事了。
「啊,累死了。」阿五捶了捶肩:「幹嘛去了?天黑才回來?大娘問了你好多次了,王娘子好不容易才勸回房去。」
「哦,和龍雨寒去看了看蒙捕頭,陪他多聊了會兒,耽誤了。」
「蒙捕頭?就是幾年前執行任務時中毒了自斷了一條腿的那個?」
「嗯。」
「哎,每個月真的有一兩銀子的錢賺?」
「嗯。」我輕哼一聲,揉了揉胳膊,順手又朝腰后摸去。
「怎麼了?」
「沒事,路上摔了一下。」我笑笑,與阿五一同回了客棧。
「阿五,把東家的這幾幅字收起來吧,明早再掛出來。」福伯吩咐道,手裡麻利地撥著算盤,頭也沒抬。
我朝柜上看去,只見除了上次剩下的「和氣生財」和李白的《望廬山瀑布》,還多了幅「萬事如意」,想來是新寫的,不知少了的那幾幅李白的詩是被人買走了,還是實在賣不出去收起來了。
「又要我收?我還得去樓上雅間收拾呢。」阿五眉頭一皺,轉而朝我笑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不瞎,更不傻,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趕緊答道:「福伯,我來吧。」
「那小心點兒,別弄壞了,東家還指望著賣個好價錢哩。」
「哎。」
我搬過來一條板凳,踩上去,小心取下畫軸來,從頂端卷下,只聞得墨香淡雅,沁人心脾。
墨香!
我心頭一顫,突然想到了剛才在荒郊聞到的襄主身上的氣息,除了酒味兒,還有一種清香,那時一下沒想到是什麼香料,只覺得有些熟悉,此刻才意識到居然是墨香!
「松煙墨!」我脫口而出。
福伯終於抬起頭來:「哦,沒錯,這幅『萬事如意』是東家新寫的,用的年前剛買的松煙墨。他不是還給你寫過一幅對聯嗎?」
「嗯。」我應道。又收下另幾幅仔細聞了聞,雖然都是墨香,可是認真品味一番,卻有細微的差別。以前用的只是尋常的墨,而他新買的墨裡面多了沉香,香味兒便更加獨特。
獨特的香味!
我一緊張,差點兒從板凳上跌下來:「福伯,你可知道過年期間,也就是東家新換了墨后,他一共新寫了多少幅字?都賣給什麼人了?」
「新寫的字?」福伯迷惑地看向我:「有什麼問題嗎?」
「公事!」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準不準,只得含糊地答道。
「額……除了這幅『萬事如意』,不是還給你送了一幅對聯嗎?哦,過年那天還送了一幅對聯給李回春,哦,還給欽差院門口貼了一幅,哎,都是送的,一文錢沒掙著。再就是給黃掌柜寫了幅對聯,掙了一兩銀子,這個你先前和龍捕頭過來吃飯,不是正好看見了嗎?」
「就這些了?」
「嗯,就這些。」福伯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實話,不是真正喜歡書法,誰買這些啊?前幾幅李白的詩,還不是老闆娘悄悄派人買走了,東家卻不知,還以為自己的書法多受人歡迎,隔兩天就掛一幅出來,說要掙錢,哎,我只求他少到客棧來,別得罪了客人就阿彌陀佛了。」
我仔細揣摩著福伯的話,照他這麼說,接觸了李東升新墨的就只有我、李回春、小穆,還有今天得了墨寶的黃掌柜。
我又湊近聞了聞,只是墨香而已,香味不會沾在身上經久不退,除非像黃掌柜一樣,把字揣在身上……
黃掌柜!
「福伯,黃掌柜今天可是一直都在客棧招待客人?」我激動地聲音都有些顫抖。
「是啊。」福伯一臉懵:「怎麼了?」
「那他中途可有離開過?」
「沒有啊。他今天鋪子開張,請了戲班子鬧騰了一上午,到了快未時才散場,隨後又帶了三桌客人過來,把樓上的三個雅間全包了下來,還從萬花樓請了幾名女子來唱曲,吃到酉時過了才散了。你剛才回來不正好碰到嗎?」福伯說道,揚了揚賬本:「托他的福,我們客棧也算賺了今年第一筆財,只盼今後多些這樣的客人,要不然全是吃面的,這客棧遲早得虧死。」
我還是不死心:「黃掌柜真的就一刻也沒離開?」
福伯凝視著我,朝樓上喊道:「阿五,石頭,辰賢,都下來!」
「怎麼呢?」
三人陸續下樓來,手裡還端著空盤子。
福伯瞧了瞧客堂里還在用膳的客人,朝後廚招招手,待我們過去了,才小心問道:「你們可有留意黃掌柜在吃飯期間可有悄悄離開過我們客棧?」
阿五放下碗筷,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他挨著給人家敬酒,催我們上菜,一直都在啊。」
「嗯,我也看見他一直都在。怎麼了?他有什麼問題嗎?」石頭問道,一臉憨厚的模樣。
孫辰賢也滿臉狐疑:「江湖哥,他有什麼問題嗎?」
「哦,辰賢,你平日里也會抽空讀書寫字。一般來說,碰了墨,身上會不會帶著墨香?」我覺得這種事還是有必要請教一下讀書人。
孫辰賢歪著腦袋想了想,將胳膊伸給我:「半個時辰前,我見店裡不忙,雅間里也有五哥和石頭哥招呼著,還抽空去寫了幾個字,你聞聞,有墨香味兒嗎?」
我笑笑:「一般的墨,哪有這麼香?」
孫辰賢樂了:「我用的可是松煙墨,裡面有沉香,寫出來的字都帶著淡淡的清香,可好聞了。」
我一驚:「什麼?你也用松香墨?」
孫辰賢撓了撓頭:「我知道這種墨是挺貴的,不過穆姐姐說了,做自己喜歡的事,就要捨得下本錢,只要我好好讀書,將來飛黃騰達了,區區一塊一兩銀子的墨,又算得了什麼呢?」
「是穆娘子送你的?」
「嗯,大年初一早上送的,說是見東家在廖氏文齋買過,寫出來的字很漂亮,就送了我一塊,呵呵,我都捨不得寫。生怕自己的字寫得丑,浪費了那麼珍貴的墨。可是穆姐姐說,她每隔幾天還會檢查,我只得每天練十個字。」
「一塊墨而已,貴就貴點兒,孩子的新年禮物罷了,有什麼不對的嗎?」阿五斜了我一眼:「哎,不像我們,長大了就沒這個待遇了,累死累活了一年,別說一兩銀子的墨,連一文錢的銅板都沒多賞一個!」
福伯一巴掌拍過去:「你這小子,老闆娘平日里少你吃的了?打你罵你了?還不知足!虧得老闆娘還張羅著等翻年了請媒婆給你說門親事……」
「啊?給我說親?呵……呵呵呵……老闆娘什麼時候說的?真的嗎?」阿五一時激動起來,抓耳撈腮地很是難為情。
「不光你,還有石頭。」福伯看向二人:「老闆娘說,你們在客棧幹了這麼多年,歲數也都不小了,也該娶個媳婦兒了。等挑個好日子給你們張羅張羅。」
「這……呵呵,謝老闆娘了。」石頭也紅了臉。
「那還愣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幹活兒去?」福伯沖三人吼道,轉而看向我:「哦,江湖啊,你剛才問這個……黃掌柜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我……我就打聽打聽。我記得曾聽黃掌柜說,他這鋪子開了十來年了?」
「嗯,原先是他父親管著,十年前他父親過世,他便接手了。怎麼了?你不會是懷疑黃掌柜……」
「哦,沒事兒。我就隨便問問,呵呵,隨便問問。」我一時有些尷尬,看來又是我自作聰明了,松煙墨,呵呵,這世上又不是單單就一塊,這世上又不是只有李東升使用,單憑黃掌柜袖子里揣著李東升新寫的對聯,這能說明什麼呢?
襄主!哎,我自以為是地認為馬上就要摘下你的面紗了,本想到差點兒冤枉了好人。
「江湖哥,你回來了。還沒吃晚飯吧?」王佳佳問道。
「哦,佳佳,阿娘睡了沒?」
「沒,還等著你呢。要不是我和福伯勸著,她差點兒出去找你去。」王佳佳指指客房:「你快去陪娘說說話,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哎。」
我進了屋,只見阿娘冷著臉,還把頭扭到了一邊。
「阿娘,還沒睡呢?」
「你還知道回來?」阿娘滿腔怒火終於爆發了出來。
「對不起,讓阿娘擔心了,我真的是去辦正事。」
阿娘看了看門口,努力壓低了點兒音量:「你應該明白,我這輩子根本就不圖你大富大貴,只盼著你平平安安的。我聽說,你居然用自己作誘餌去捉拿吐蕃細作?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出了什麼事,你讓我怎麼活?」
我趕緊嬉皮笑臉地過去幫阿娘揉起肩來:「阿娘息怒,我這不是沒事兒嗎?阿娘放心,我也怕死,有危險的事,不管小穆給我多少錢,我都不會去乾的!」
「行了!你哄哄佳佳也就罷了,少在這兒糊弄老娘,這麼大的人了,遇到事了自己掂量,反正你的命就只有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