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
上午的陽光靜好，金燦燦的陽光一片一片地從稀疏的雲朵后散落，像是垂下來的薄紗。一群實習醫剛好從醫院的公園裡路過，在陽光下露出一張張充滿朝氣的臉，生趣盎然。
新設的兒童腫瘤科室在腫瘤科大樓的三樓，從門診大樓穿過去就是，正好對著陽光房的溫室花園，每年這個季節，花房裡都種滿了顏色各異的花卉，風拂過一吹，整個大樓都能嗅到一屋子的馨香。
陸嘉嘉端著新買的咖啡走進兒童腫瘤科的辦公室，江黎正坐在靠窗的沙發上，手裡舉著小江昊的胸片，瞧著片子上佔據胸腔中央的巨大腫瘤，精緻的眉毛漸漸地向眉心收緊，蹙成一個川字。
陸嘉嘉好奇的湊過去：「怎麼了江老師？」
江黎放下手裡的胸片：「小江昊胸腔內突進的腫瘤，在這幾天藥物的治療下，雖然已經趨於穩定，但還是不能耽誤太長時間，必須將手術提上日程了。」
陸嘉嘉猶豫說道：「可是腫瘤科這邊的兒童救助基金還沒有解決，費用問題不解決的話，科室里沒辦法安排手術，而且這台手術還是跟腫外聯合手術的。」
江黎也是一籌不展：「劉翀那邊我去找過他，但希望不大，對方堅持要跟San科技合作，引進第三代DC-CIK細胞療法，我們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陸嘉嘉將手裡沒開封的咖啡放在江黎面前，安慰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江老師你也不用太擔心，對了，這是咱們醫院裡新開的一家咖啡店的手沖咖啡，口感要比速溶的豐富得多，奶泡咬一口，甜滋滋的，江老師你嘗一嘗。」
江黎看向了很閑的陸嘉嘉，問道：「昨天孫護士長讓你寫的醫囑你寫完了嗎？實習醫對待醫囑千萬馬虎不得，醫囑上先開什麼檢查，后開什麼葯，都有一套定式，護士執行的時候就是按照醫囑上的順序操作，你知道孫護士長是出了名的嚴厲，這次醫囑要是出錯了，我可幫不了你，到時候別說我不認你這個學生，我可丟不起這個臉。」
陸嘉嘉整個人都像是被電擊了一樣，怔楞在原地，今天早上她用電腦開出醫囑單子，列印出來才發現有個地方寫錯了，嫌棄麻煩就直接用圓珠筆在單子上直接修改的，看上去是有點亂，但也不至於像江黎說得這麼慘，被護士長罵吧？
就在陸嘉嘉猶疑時，腫瘤內科的住院醫張琳琳剛好路過，站在門口喊她：「陸嘉嘉你死定了，我剛從腫瘤科回來，孫護士長一會兒全科交班，幾個實習醫的醫囑就你的醫囑像是畫符一樣，我敢打保票，你今天要遭殃。」
陸嘉嘉立馬急了：「那怎麼辦呀？琳琳師姐……」
張琳琳急忙擺手：「別，我可是愛莫能助。」
陸嘉嘉又看向了江黎，江黎剛要拿起陸嘉嘉的咖啡，立馬又送還到她手裡了：「喝人嘴短，這咖啡我也不喝了，還給你，自己犯下的錯，自己勇於承擔吧。」
陸嘉嘉都要急哭了：「別呀，江老師，您救救我吧，要不然一會兒晨會上我鐵定要挨罵！」
江黎拿起辦公桌上的手機跟圓珠筆，轉身朝著辦公室外走去：「別求我，我也幫不了你，我還給去病房看看小江昊呢，你就去開晨會吧，自己的鍋自己背。」
果不其然，腫瘤科早上的晨會上，陸嘉嘉被護士長孫莉點名批評，狠狠將她罵了一頓，「陸嘉嘉，整個腫瘤科七個實習醫，就你寫的醫囑亂七八糟的，你做事能不能仔細點，認真點，我跟沒跟你們說過，醫囑列印之前，一定要反覆核查幾遍確保無誤，我看你那腦子是擺設嘛！一天天就屬你吃飯最積極！」
另一邊，今天是季晗出門診的日子。
魏晨一早就在腫瘤科的9門診等著了，因為有兩個預約的患者有事耽擱了會兒，所以季晗來得比較晚。
9門診是這幾間診室里最舒適的，靠近陽面，窗外就能看到花園，明澈如水的陽光透過窗扉照進來，將整間診室映得流光四溢，蜿蜿生溫。
季晗在辦公室換好白大褂就直接過來，高挑的鼻樑上夾著副金絲框眼鏡，整個人顯得端正雅緻。
魏晨整理好今天患者複診的資料，放在了季晗的面前，笑道：「季教授這個星期六聽齊頌齊主任說，咱們科室準備為幾位實習醫準備迎新聚會，你參加嘛？」
季晗打開資料，想了想：「我還是不參加了，你們年輕人玩得開心點。」
雖然魏晨心裡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但還是有些失望，畢竟季晗可是從來不參加科室裡面的聚會。
沒一會兒，第一位複診的患者就進來了，是個27歲的陽光大男孩，穿著件駝色T恤，一條牛仔褲，腳上一雙帆布鞋，帶著牛仔帽，背著旅行包，像極了一位背包客，站在門口瞧著季晗笑得不知所以。
男孩叫王楚，原本是位程序員，每天兩點一線，幾乎沒有什麼業餘生活，但就在25歲的年紀查出了胃癌晚期，季晗還記得第一次見王楚時的樣子，對面很消極沉默不說話，但好在術後效果不錯，腫瘤基本沒有複發。
而這次生病，也讓王楚徹底想開了，他辭掉了工作，開始去享受人生，就像《螢火蟲之墓》里說得一樣，明天和意外你永遠不知道那個先來，所以為什麼不享受當下？
「季教授好久不見了。」王楚很熱情，一進來就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堆漂亮的小卡片，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你知道嘛季教授，這次我是從青海一路坐綠皮火車來的，我坐了半個月的火車，以前總是覺得日子過得太快，很少停下腳步欣賞路上的風景，但這次不一樣，我坐在火車裡一路看向窗外，才發現原來人生道路上的景色是這麼美麗，以前總是覺得日子太忙，忽略掉的往往就是身邊偶然間的風景，這次才發現原來我以前失去的到底是什麼！」
王楚將自己製作的風景卡片放在桌子上，每一張卡片都是王楚精心製作的，有火車旅途上路過的山間民居，有金黃稻田，有漫天遍野飛揚的蒲公英，他在每一張卡片上都寫著要送給的醫生跟護士的名字。
這些人都是在王楚生病時，給予他幫助，將他拉出低谷的人。
王楚拿出了一張青海湖作為背景的卡片，清澈宛如仙境的青海湖上蕩漾著一泓扁舟，他將這張最珍惜的卡片送給了季晗：「季教授，我心裡很清楚，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可能很難活到今年，是你給了我第二次的人生，我心裡很敬佩像你這樣的人，也是你在我陷入絕望的時候，在窮盡所有治療手段之後，將我從死亡井裡拉出來的人，所以我將我最滿意的一張風景卡送給你，希望你也能儘快找到自己人生旅途上的另一道美麗風景。」
季晗收下了這張卡片，內心很是感動，但是勸道：「雖然目前你體內的腫瘤沒有複發的跡象，但還是要小心對待，按照我開的醫囑跟治療方案，要按時按點的完成，知道嗎？」
王楚哈哈一笑：「放心吧，季教授，這次我不再是一個人了，有人會監督我的！」
這話讓季晗很意外，他順著王楚的目光，看向了診室外，一位和善的小姑娘剛好朝著季晗點頭，露出美麗的笑容。
「小秋是我的初戀，當時我們因為各種原因最後沒能在一起，但這次生病讓我想開了，我不想帶著遺憾離開，所以我特意去找了她，向她求婚，我們打算五月就出發，一起去結婚旅遊，你看這是我做的旅行計劃，我將以後12個月的行程都安排的滿滿當當。」
季晗檢查王楚的胃片，當初雖然手術切除了部分腫瘤，但仍有一小部分腫瘤留在了身體里，好在腫瘤並沒有繼續生長的跡象，因為當時王楚的伽馬刀治療，身體已經到了最大化療承受能力，最後季晗不得不決定採用魏燃的辦法，讓王楚跟腫瘤一起生存下去，好在留下的部分腫瘤並不是惡性程度很高的，而且在藥物控制下，腫瘤沒有繼續生長擴張，算上一個好消息。
「祝你新婚快樂。」季晗給他開了下一年的治療計劃，包括藥物療程，「希望明年的今天，還能在這裡看到你。」
王楚起身，對著季晗深深鞠了一躬，露出燦爛的笑容：「季教授，我會記住我們的約定，明年的今天，我會帶著繼續小秋來赴約。」
季晗鄭重點了點頭：「希望你不要失約哦！」
瞧著王楚臉上的幸福，魏晨在人走後，忍不住眼眶有些泛紅：「咱們腫瘤科是所有科室里成就感最低的科室，但是看到王楚，我還是想哭，季教授，你說這是不是，我們當醫生真正的意義所在？對了季教授你當你為什麼選擇了來腫瘤科當醫生？」
聽著魏晨的話，季晗突然回想起自己當初在選擇科室時往事。
那個時候季晗自己很迷茫，因為當時他的專業成績在所有競爭這裡並不是最出眾的，而七個實習醫里，腫瘤科只會留下前三名，按照當時季晗的成績，不再這三人之中。
而他的成績如果選擇了腫瘤科，就是不知未來會怎麼樣，可能中選，也可能被流調或者調劑到其他科室，比如急診科、兒科之類競爭壓力小的科室。
與其如此，他還不如選擇自己有把握的肝膽外科。
可就在季晗要放棄時，老師找到了他，對他說：「季晗，做腫瘤科的醫生，是所有醫生里成就感最低的，面對癌症，每一位腫瘤科醫生都會感到無力與沮喪，但儘管這樣，你看我們腫瘤科，每年還是有很多年輕人前仆後繼的選擇加入我們，這些年輕孩子他們都是滿腔熱血的來到腫瘤科，心裡都懷揣著對生命的敬畏，所以說，我們腫瘤科不需要訃聞，唯有抗爭，唯有一顆敢於向癌症發起挑戰，敢於向死亡抗爭的心，才能真正幫助到病人。而且做腫瘤科醫生其實不需要太多技巧，因為技巧好教，但剛毅難尋，老師希望你過去十年，二十年以後，還能保留當初做實習醫的那顆初心，而你也一定會在這十幾年的醫生生涯里，變得更加的枝繁葉茂的。」
季晗當初不懂老師的心，因為就在他以為自己落選時，最終的三人名單里赫然多了他的名字，變成了四個人，原來是老師力排眾議，選擇了當時成績並不出眾的季晗。
老師在院辦里當著院長跟科室主任打了包票，老師說，他不知道季晗將來會成為一名什麼樣的醫生，但只要在腫瘤科，他季晗將來就一定會是腫瘤科那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因為技術好教，剛毅難尋，季晗身上有其他實習醫沒有的那份剛毅。
雖然他現在成績不出眾，但做醫生的又不是一蹴而就，有多少天才醫生，在十年，二十年的大浪淘沙中，中途轉業了，而留下的來，往往是那些最笨的醫生。
因為他們不會走捷徑，因為他們腳踏實地，更因為他們熱愛腫瘤科。
如今老師人已經不再人世了，但季晗仍然記得老師當初的那番話，季晗看著王楚送給自己的風景卡，心底微微一笑。
——老師，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這12年來，雖然我也有過很多迷茫，不知未來會怎樣，當我在這12年裡，我始終沒有忘記你的教誨，讓自己在沉默的時光里，讓變得更加枝繁葉茂，並且保持著做腫瘤科醫生的那顆初心。
「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是自己的成長，等你以後當了主治醫生你就明白了。」季晗對著魏晨說完，收起了卡片，讓他叫下一位患者。
只是剛叫到號，門外就傳來了爭吵。
一位一米八個子的男孩，穿得西裝革履，身後跟著兩位很是樸素的中年夫婦。
魏晨看向三人，皺起眉頭：「診室里保持安靜，要吵出去吵。」
身著洗得發白的外套的父親，臉上都是褶子，一雙手也是老繭，看得出是一位常年務農的農民，聽著魏晨的呵斥，急忙堆砌起了笑臉，賠禮道歉。
季晗看向病例，男孩24歲，大學應該才畢業，「張舵是嗎？」
叫張舵的兒子顯然還不能接受自己檢查出了肝癌，整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對我這麼不公平，為什麼我的同學都好好的去美國留學了，而我剛拿到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體檢的時候卻查出了肝癌！」
男人的母親只是埋頭哭泣，父親也是手腳無措的站在原地，面對兒子的質問，不敢說話。
張舵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手指著自己的父母：「我都告訴過你們了，平日里多去檢查下身體，你們不知道自己有肝炎嘛！現在好了，你們把這個病毒傳給了我，害我得了肝癌！我得這個病，都是你們害得！」
魏晨在一旁看不過去了：「這位患者，你得了肝癌，跟你父母有沒有肝炎，其實沒有直接關係。」
「怎麼沒有！」張舵聲調裡面拉高了幾個維度，「要不是他們有肝炎，我怎麼會得肝癌！」
季晗看了一眼張舵的農民父親，老人家雖然沉默著臉不說話，但顯然兒子的話，像是一把刀子，深深刺入了老父親的心，老兩口怕是往後餘生都要一直生活在內疚當中。
季晗敲了下桌子：「這位患者，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現在追究是什麼讓你得了肝癌，已經於事無補了，我們現在更要緊的是治療，不是嗎？」
父親張德貴急忙點頭：「醫生說得對，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麼治療。」
季晗看了看張舵的片子，肝臟上的確有疑似肝癌的病灶，活檢結果還沒有出來，不一定能確定腫瘤的性質，就讓他們先辦理住院，等結果出來再進行下一步的病情研究。
等季晗結束門診，來到腫瘤科大樓時已經過了中午。
他剛走進腫瘤科的大樓就碰到了副主任齊頌，對方正趁著午休時間，躲在走廊上抽煙。他的媳婦是婦產科的李麗李主任，齊頌又是出名的妻管嚴，平日里婦產科的李主任都不讓齊頌抽煙。
只是等季晗剛跟齊頌站在一起，餘光就看到了醫院花園裡，一個穿著深米色中袖襯衫的帥氣男人，正在跟江黎有說有笑，男人一笑，臉上就綻出兩個酒窩來。
不知道男人對江黎說了什麼，江黎被逗得笑了起來。
江黎一笑起來眼睛彎彎得像是月牙，人也更加漂亮，像是一件橫陳的藝術品。
雖然江黎已經33歲，卻是個標準的美人體態，臉上常常掛著讓任何男人都會感覺無法拒絕的笑容。
齊頌注意點了季晗的目光，抽了口煙，說道：「那是胸外科新轉來的副主任醫師，叫顧俊，聽說也是哈佛大學醫學院畢業的，跟江教授是同門師姐弟，不過我可是聽小道消息說，這個顧俊很可能是專門為了江黎才回來的。」
「專門為了江黎回來的？」季晗的目光閃爍，低垂下眼眸。
「你看江教授笑得多開心啊，我好像還是第一次看見江教授在醫院笑得這麼開心。」齊頌不禁感慨起來，「看來這個顧俊很會討好女人呀，在戀愛中，如果一個男人能把一個女人逗得笑起來，就說明這個男人偷到了這個女人的心思，而女人也被男人逗笑了，就說明這個女人不討厭這個男人！」
季晗沒有好脾氣的說道：「講什麼笑話笑得這麼開心？十萬個冷笑話嘛？江黎這個蠢女人，本來笑點就低！」
齊頌感慨：「季教授你還真是不懂女人呀，怪不得這麼多年一直單身。」
齊頌嘲笑起來季晗，從兜里又掏出了一顆煙，結果走廊里，婦產科的李麗李主任剛好走過來找齊頌：「齊頌你怎麼在這，我找你找了半天，今天女兒幼兒園來電話了，提前放學，我下午還有一台剖腹產，你去接下女兒。」
齊頌聽見老婆的聲音，嚇得立馬將煙塞回了口袋裡，笑嘻嘻的答應下來。
季晗金絲框眼鏡后的眉毛一挑，故意大聲說道：「齊主任，你這煙好抽嘛？不過我不太喜歡這個煙味！」
齊頌一張臉立馬變了顏色，對著季晗擠眉弄眼的。
季晗長長哦了聲：「哦，原來煙在你的口袋裡呀，我不抽，謝謝齊主任。」
李麗聽著季晗的話，立馬豎起了眉毛：「好呀，齊頌，你敢背著我抽煙，我看你是活膩了，你哪來的錢買煙，是不是背著我藏私房錢了！」
說著李麗立馬上前揪住了老公齊頌的耳多，從他兜里翻出了一盒軟玉溪，一看更是生氣了：「好呀，居然還抽起了玉溪了，我看你這私房錢藏的不少吧！」
齊頌立馬求饒起了。
一旁的季晗不為所動，目光冷冷的注視著樓下花園裡，有說有笑的江黎跟顧俊。
不遠處目睹了一切的魏晨，瞧著被婦產科李主任說教的齊頌齊主任，唉聲嘆氣：「老齊呀老齊，你說你沒事幹嘛招惹季教授，誰不知道咱們季教授是腫瘤科最腹黑的教授！自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