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70萬一針的救命葯
急診室的病房裡,季晗看了眼江黎,再次確認手術流程:「一會兒,我會跟譚談抓緊孩子,由腫外的張醫生進行肋骨間的局部麻醉,而江教授則負責在孩子右胸腔開口,進行抽液,為了以防萬一,我們會在手術中努力保持孩子的身體姿勢,確保腫塊不會向左移動,但仍有風險,在右胸腔積液抽空的剎那,我們誰也無法保證腫塊的移動方向,所以,你確定還要堅持做這個手術?」
江黎已經戴上了白色的橡膠手套,「我江黎的字典里從來沒有後悔,既然做了決定,就再也沒有什麼可疑慮的。」
很快,季晗與譚談兩個人緊緊抓住了小江昊,腫外的麻醉醫師在他的肋骨間注入了局部麻醉劑。
江黎手裡握住了尖頭手術刀,在小江昊的右胸口開了一個口,又從陸嘉嘉的手中接過一根45厘米長的導管插了進去。
瞬間,大量的鮮血從細長的透明導管中不斷湧向玻璃容器里。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隨著右胸腔積液排空,大家局促不安的盯著小江昊,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胸腔里的腫塊是向左移動,還是向右移動?
小江昊迷茫的看著眾人,忽然間像是大鬆了口氣似的,呼吸立刻變得輕鬆了許多,連帶著肺部的啰音也小了很多。
江黎死死盯著他看了好幾分鐘,心裡的石頭才落地。
上帝這一次站在了她這邊,腫塊果然向右傾斜了,她做到了,或許說她賭對了。
李春榮教授也不得不嘆了口氣,手術能成功,完全是靠運氣,就是在黑暗中的一次摸索,沒有人想,如果腫塊向左傾斜的後果是什麼。
如果換做他,應該也會賭一賭,畢竟孩子得救了,才是最重要的目地。
「醫學的確不是一門完美的科學,作為醫生,我們有時候確實需要靠一些經驗,更需要一些運氣才行!」李春榮教授搖頭一笑。
江黎看向了季晗,直接了當的說道:「這個孩子的手術,能不能交給我來做?」
季晗沒有回話,眾人移步到了小會議室里,商討孩子後續的手術問題,福利院的江阿姨也跟著走了進來,臉上滿是忐忑與無奈的表情。
「在兒童癌症中,排名第一的是白血病,其次是神經系統腫瘤,再其次是骨瘤,像這種特殊的癌症類屬於兒童的肺類腫瘤,的確罕見。可近年來患有這種腫瘤的兒童數量,不僅僅是在中國,在日本,歐美等國家也在逐步提高。」
季晗望著腫外的幾位醫生,聲音不高,卻不容置疑,「江教授是從安德森回來的,對於兒童癌症研究要比我更有經驗,我覺得這起手術,可以交給江教授主刀,我來給她做一助。」
譚談聽著有些咋舌,開什麼玩笑,復旦大學腫瘤一院的「神之一手」什麼時候給人做過一助?
腫外的住院醫卻提出了疑問:「季教授,做手術的話,費用這塊怎麼辦?」
童心福利院的江阿姨一顆心都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江黎看向了這位住院醫,問道:「加上術后的化療,大概費用是多少?」
住院醫繼續說道:「保守估計,應該在三十萬到五十萬之間,不好說,給看術后腫瘤的切除情況與化療效果。」
「要這麼多錢啊!」童心福利院的江阿姨皺起眉頭,「院里……院里可能拿不出這麼多錢了,當初為了給小江昊續命,老院長頂著壓力,給小江昊打了針,那一針就要70萬啊,院內這兩年資金已經捉襟見肘了,支付不起這麼多醫藥費了。」
「70萬?」江黎疑惑的看向了季晗。
「是治療脊髓性肌萎縮症所需的特效藥,諾西那生鈉注射液,由美國渤健公司推出的。也是目前,中國首個唯一獲批的脊髓性肌萎縮症特效藥,2019年在中國上市,一針的價格約為人民幣70萬,而有的孩子一年要打6針。像這種成本200元不到的進口葯,因為國外技術壟斷,加上研發時間跟資金巨大,所以一旦上市,價格十分昂貴,澳大利亞政府跟日本政府,已經將這款葯納入了社保,國內目前還沒有,澳大利亞政府的集中採購價是11萬澳元,差不多55萬人民幣,享受澳大利亞社保的患者一針價格在280元人民幣左右,日本政府納入社保以後,幾乎免費,美國單價是12.5萬美元一針,比國內的還要貴。」
「其實治療sma,還有一個葯,叫zolgensma。是醫藥公司諾華推出的,定價在210萬美元一針,也被稱為『全球最昂貴藥物之一。』」
江黎蹙著眉頭:「難道就沒有其他可以解決費用的辦法?」
譚談眼前一亮:「我們醫院有兒童救助基金,或許可以嘗試申請基金補助!」
季晗低垂下眼眸,沒有出聲。
孫仁義看著沉默的幾人,咳嗽了聲,說道:「孩子患的是sam3型的脊髓性肌萎縮,六歲時已經開始出現全身性肌無力的癥狀,目前已經無法直立行走,只能乘坐輪椅出行,如果在每年注射特效藥的前提下,可能壽命會延長到30歲,但是以童心福利院的經營狀態,恐怕無法支付這一筆巨額藥費,那麼孩子的生存年限將大打折扣,甚至隨時都會因為呼吸肌麻痹或全身衰竭死亡……」
江黎看向他,「孫主任的意思,因為這個孩子未來存活的空間有限,所以我們就要放棄手術,任由他死去?」
孫仁義索性攤開了說:「江教授才來,對院內的情況可能不了解,的確是有院內兒童救助基金,但每年的資金跟名額是有限的,大多數名額,都給了腫外的白血病兒童患者,幾乎是沒有剩下的名額了,我的意思是,相比那些兒童白血病的患者,他們的生存空間更高,院內醫療資源有限,我們應該把資源留給生存空間更高的患者身上,而不是這樣,隨時都有可能失去生命的患者身上。」
江黎顯得有些義憤填膺:「孫主任,這個孩子才6歲,就算他只能活到30歲,那還有24年的時間,是,以我們現在的水平,還無法治癒這種病,但以現在中國跟世界日新月異的醫療水平,誰能斷定,這24年的時間裡,我們不會突破脊髓性肌萎縮的治癒關卡?他才6歲,他的人生,他的未來未必不是盛大的,還有許多種可能性,我們的孩子可以因為各種疾病原因而失去生命,但唯獨不能因為沒錢治病,而失去生命!否則這才是社會最大的悲哀!」
孫仁義搖頭:「江教授,這就是現實,經濟毒性是醫療界唯一的難題,說句不客氣的話,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病,就是貧窮的病,江教授能治得了兒童癌症,難道也能治得了『貧窮』?」
「另外腫瘤科的大主任跟saman科技公司合作,要引進saman公司在歐美實驗室的第三代cik免疫療法,挪用了院內大部分資金,所以院內的兒童救助基金更緊張了。」
江黎才來的確不清楚院內情況,疑惑的看向季晗。
季晗望向了江黎,輕聲說道:「這件事,我稍後單獨跟你談,如果你要堅持做這個手術,腫外這邊是可以申請院內的兒童補助基金名額。」
孫仁義起身:「該說的我都說清楚了,跟我們外科急診也沒有關係了,該做怎樣的決定,就由你們腫外自己定吧!」
…………
等季晗跟江黎從會議室出來,外面的天空已經見亮。
沿著走廊的方向,亮光透過窗柩照在醫院的大理石地面上,一眼就可以看見不遠處,白色的樓體漣漪著大片的綠色植被。
季晗換掉了身上的白大褂,手裡拿著兩瓶水走向窗邊的江黎,高瘦頎長的身影在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他摘下了金絲眼鏡框下的藍口罩,露出了單薄抿成線條的唇角,順手將手裡的礦泉水遞過去,說道:「我們有七年沒見了,你這次回國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
江黎說了聲謝謝,站在落地窗前俯瞰遠方上海浦東淡宜的景色,成群的白鴿從醫院遠方的樓群中翱翔而過,隨後目光落在了腫瘤醫院廣場上貼著的碩大標語上:
這裡不需要訃聞,只有抗爭!
「之前老師去安德森找我,希望我回到上海來發展,那時我還有幾分猶豫,可是現在我卻慶幸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尤其是遇到了小江昊之後,更加堅定了我回上海的想法。我剛才就在想,如果我們國內有自主研發治療脊髓性肌萎縮症的特效藥,那是不是意味著,許多像小江昊一樣的孩子,就不用再金錢與生死面前被迫做出選擇了?如果我們國家有這種自主研發的國產特效藥,可能只需要三萬一針,甚至三百一針,那這些孩子都會有更加盛大的未來,他們的人生又該是怎樣的精彩?醫學的確是沒有國界的,但是醫生有,科研工作者有!」
江黎眺望天空,目光愈發堅定:「老師那句話說得對,我們這些畢生致力於兒童癌症研究的專家們,總不能幹坐著吧!?我們難道要等著美國的雷一一鋒,來救我們中國的孩子嗎?」
「以前沒這葯,是人類面臨的集體困境,救不了孩子我們還可以怪這個世界,可現在呢?」
江黎眼裡滿是堅定的目光,她回頭看向身後高出自己一頭的季晗,「我決定要為小江昊做這個手術,兒童救助基金不能被腫瘤科的大主任挪用,據我所知saman公司的第三代cik免疫療法,已經是歐美十幾年前炒過的冷飯,甚至美國的實驗室已經宣告實驗失敗了,醫院為什麼還要跟saman科技公司合作引進?甚至不惜挪用院內兒童救助基金的費用!?」
季晗挪開了目光,輕聲說道:「你才回來,院內的情況有些複雜,等你入職之後,我再跟你細說,對了,你還沒有找住的地方吧,不如回家裡去住吧,你的房間一直都沒有動過,還保留著原來的模樣……」
(註:2021年12月,經中國國家醫保局與美國渤健公司進行談判后,正式將治療脊髓性肌萎縮症的特效藥,諾西那生納納入中國國家醫保,自費費用或將降至10萬元以內,國內患有脊髓性肌萎縮的兒童患者,自此進入有藥用得起的時代,告別「生死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