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野蠻侵襲
二零五四年四月十九日
浦河信繁沒有忽略剛才那名強壯女兵所說的話,他藉此判斷出這座車站是四號線的公須洞站。公須洞和比雅洞一樣,曾經都是朝鮮族人的聚集區。公須洞往西是城山公園,再往西就是四號線西端盡頭佛國寺站,那裡也是剛才傳令兵所說的未知敵人攻來的方向。據浦河所知,佛國寺站東側的隧道坍塌了,就像是慶昌路站和考德威爾上校路站之間的情況一樣,很難從那堆瓦礫中清理出一條能通行的道路。百濟多多良聽說這個情況變得一頭霧水也不無道理。
在首領匆匆離去后,公須洞站的士兵不知該怎麼處置兩名俘虜,因為他們接令要去鞏固防線應對敵人,便圖省事直接將二人反鎖在賭博的房間里,讓他們與血腥味和屍體為伴。
「裕哥,你還好嗎?」在房間里,浦河想辦法解開了綁縛裕哥雙臂的鐵鏈。
「聽起來共榮集團的傢伙們終於遭到了報應,如果真的有一支部隊從佛國寺方向襲擊他們,可以直插他們的腹地,想必他們在西面的防守十分薄弱。」裕哥說,「只可惜我們難以把消息回報給司令部,讓他們抓住機會及時行動,形成夾擊之勢。」
在如此艱難的境況下,裕哥仍舊如此忠誠,這讓浦河很難不佩服。看著這麼多戰友被處決,裕哥心裡也很想對百濟多多良復仇吧。
「這種『報應』若是處理不好,也有可能降落在咱們自己頭上。總之我們得想辦法離開此地,不能坐以待斃。」浦河說。
唯一的阻礙就是那道門了,那道門看起來比關押他們牢房的門要脆弱的多,就算如此,沒有鑰匙的他們也是不能輕易通過的。要麼憑藉技巧,要麼憑藉蠻力,可這兩個人誰也沒有開鎖的本事。
「你看看共榮這些混賬,明明是一間房屋,門鎖卻是反著的,好似這裡所有的房間都是牢房似的。」裕哥說著抄起了一把椅子,「你起來,讓我試試這門到底結不結實。」
浦河正在透過門縫觀察外面的情況,公須洞站的共榮集團士兵們慌忙地把防禦工事從東邊搬到西邊,看起來他們暫時是顧不上兩名戰俘了。東邊的防禦工事是用來防禦商業聯盟的。
「喝!」裕哥用盡全身氣力,把椅子化作攻城錘,狠狠地朝著大門來了一下子,雖然門鎖沒有斷開,但浦河已經能感覺出來這扇門以及周圍的牆壁因為衝擊被撼動了。
緊接著,裕哥又鉚足了勁來了一下,這次門周圍的牆壁已經出現了裂隙。
「換我來吧。」浦河也抄起另一把椅子,朝著門狠狠撞去,經過三次撞擊,通路被打通了,那扇門不是被從裡向外打開的,而是連帶著門框一起墜落到了地上。
「共和國的傢伙越獄了!」一名共榮士兵喊道,他們不是聾子,定是不會忽略如此巨大的聲響,共榮軍士兵開槍朝著房間里掃射,浦河和裕哥急忙躲到房間內部,他們二人互相盯著對方,大腦飛速運轉,想著如果有敵人進入房間如何迅速地制服他並繳了他的械為己所用。
然而,從佛國寺方向過來的氣勢洶洶的新敵人並沒有給特遣隊員冒險的機會。隨著吵嚷聲越來越大,浦河意識到那一股未知的戰力已經攻入了公須洞站下層。共榮軍士兵分身乏術,只得先對付那些可怕的敵人,浦河和裕哥趁機離開了房間。
公須洞站的上層幾乎沒有公民了,那些人要麼跟在首領的後頭逆著敵人的攻勢逃到了城山公園,要麼直接放棄了自己的「共榮理想」逃到了商業聯盟的領地去,只剩下一些沒人管的奴隸一動不動地坐著或站著,用自己空洞的目光注視著浦河。這些人永遠不會從驚懼的麻木中恢復過來了。
下層的槍響越來越近,信繁和裕哥都意識到大事不妙,可想要逃回共和國,就必須往三號線的方向走。浦河已經在腦海里規劃清楚了逃生路線:在城山公園站四號線處他可以進入下水系統,藉此繞到三號線星島電視台站的北側。接下來,他們只需要隱蔽自己,趁亂穿越豐原古城站就行了。想必共榮軍在豐原古城嚴密的防守力量已經被抽調了大半去對付新敵人了。
浦河計劃得很好,可他和裕哥在通往月台的樓梯處就遇到了阻礙。把共榮傳令兵嚇住的「怪物」真真切切映入了信繁的眼帘,他們正是明蕗曾經在慶昌路看到過的那些人——食人族。這些退化到已經無法說出成句語言的人皮膚白到發紫且十分粗糙,他們手裡拿著鋒利的砍刀或者是能發射浸了毒液的弩箭的弩。浦河從未見過食人族,更不要說一上來就目睹地鐵世界三十年來前所未有的食人族大進攻了,他被眼前的場景嚇住了。
同樣因為受到驚嚇而讓戰鬥力大打折扣的還有留守公須洞的共榮軍們。按理說,手持冷兵器的食人族面對手持突擊步槍的現代士兵處於劣勢,可這些失去了說文明語言能力的人卻獲得了超乎尋常的身體素質。食人族部民跑得極快、身體控制力極強,有的甚至能夠用腳在牆壁上連蹬幾下不掉下來。若非是極具經驗的槍手根本無法擊中通過迅速移動躲避子彈的食人族。肉搏戰就更不用說了,如果一位士兵被食人族成功突破到了自己面前,那他就必死無疑。
食人族正在公須洞站下層享用自己的饕餮盛宴,有的士兵中了毒箭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皮肉被「怪物」剝開吃掉。有的地方是一個食人族人對一具屍體,有的是幾個對一個尚有口氣的活人。不消說,上層的那些奴隸們也將成為他們的食物,食人族才不會顧及什麼共榮集團的等級劃分。有一名食人族戰士還在下層遊盪著,他似乎還沒填飽肚子,當浦河和那人四目相對的時候,意識到大事不妙。
「糟糕,糟糕!」裕哥急忙從地上撿起一把掉落的步槍,想在那名食人族撲來前擊斃他,可他按動扳機,彈匣里卻沒有一發子彈。
「浦河,你快離開!我來拖住這傢伙。快走!要是有更多的怪物被吸引過來就不妙了。」裕哥說著,把槍掉了個個兒,抓住槍口像打棒球似的朝著來襲的食人族掄了一下。
面對此情此景,浦河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拯救隊友的英雄主義和保全性命的現實正在他的腦海里糾纏。
「還愣著幹什麼?隊長,你對地鐵系統的了解和排兵布陣的能力都是金風衛和共和軍不可或缺的。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接下來你必須靠自己活著回去,別被怪物吃掉、也別被共榮集團再抓去,明白了嗎?快走!我這條命在那間屋子裡本就該丟掉了!」裕哥說。
挨了重重一擊的食人族很快重整態勢,再一次揮舞著鐵片刀向裕哥撲來,這一次,裕哥招架不住食人族戰士的猛烈進攻,最終被撲倒在地。
浦河不願再看接下來發生的場面,他轉頭往隧洞的方向跑去。在黑暗中也許還有許多食人族正往公須洞趕來,如果真遇到一個,浦河也將命喪於此。念及此處,帶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信繁反而拋棄了救裕哥的念想,更大步地向隧道跑去。
在隧道口處,浦河見到了那名之前給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失去雙手的女孩子。這個女孩還沒被食人族注意到。
「快走吧,我帶你離開這裡。」浦河跑到她身邊對她說。
小女孩沒有回答,這使得信繁一時懷疑她是否能說出某種語言。她只是搖了搖頭。
「你想要繼續留在這裡嗎?我想你是知道的,留在這裡會沒命的。聽著,我知道你能聽懂我說的話,我不是那種非救人不可的人,如果你覺得你留在這裡迎接死亡是更好的選擇的話,你就留在這裡,如果你心裡還有一絲絲想活下去的希望,你就跟我走,這也許是你最後的求生機會了。」浦河說。浦河的心裡也很絕望,他也不知道如果女孩真的跟自己走了自己能否成功拯救她。
小女孩沒回話,又一次搖了搖頭,她的身體仍舊緊緊蜷縮在牆角,臉上盡顯悲哀之情,這絕不是一種能在小孩子臉上看到的表情。看來她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可憐的孩子,你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里。」浦河說罷,摸了摸孩子的臉龐,他發現她的眼睛很大、很漂亮,長大成人的話定會是一個熱帶美女,只是那雙大眼睛里沒有任何的光芒,甚至連反映的燈光也沒有。
她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在共榮集團的虐待下也被剝奪了自己為人的尊嚴與資格。奴隸主義使得像女孩這樣的人白天充滿屈辱、卑賤,黑夜抱浸血與淚。她無法等來自己得到解放的那一天。共榮集團的確是陷入麻煩了,這會給她安慰嗎?在壓迫者自顧不暇的時候,女孩兒反而落入了吃人怪物的魔爪中,對於她來說,這個世道實在是殘酷到了極點。
「再見了,姑娘。」浦河無奈地和她道了別。在四下看了看沒有那食人的怪物追來后,浦河向著城山公園站的方向跑去。
「我必須接近城山公園四號線的月台才能找到那條通往下水系統的支線,既然已經有這麼多食人族攻入公須洞,共榮集團的四號線月台恐怕已經淪陷了吧。也許那群怪物會繼續向東或者向三號線進攻,或許他們會在城山公園和公須洞站填飽肚子然後離開……可惡,處處受制於人,處處受制於規則,我們不過都是生活的奴隸罷了,只是有許多人還在這樣被奴役的狀態下保留著自己的興趣或者是希望。」浦河一邊奔跑著一邊想。
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在隧道里迴響,前面是敵人、後面也是敵人,唯有在失去喧嘩的此刻,逃生者才收穫一種夾雜著不安的幸運。這種順利不會持續太久的,浦河信繁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當他抵達了城山公園站,擋在他面前的是幾個揮舞屠刀的食人族戰士以及幾名處於下風的共榮軍士兵。
那扇通往下水系統的門距離浦河只有五十米的距離,可他該怎麼穿越這個修羅場?浦河注意到在賭局中負責行刑的那名女兵也在共榮軍的隊伍中,這支小隊被食人族分割開來,與城山公園上層的隊友無法照應。這些士兵中有一個手持噴火筒,試圖以古老的方法退敵——即以火焰驅趕「野獸」。有的食人族戰士身上著了火,他們在地上使勁打滾試圖熄滅火焰,只要不被完全燒死,他們會迅速地從地上站起來繼續戰鬥,這是多麼令人生畏的意志力。
「你這個傢伙!」女兵回過頭來看到了浦河,她愣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對付「逃犯」還是該對付強敵。浦河也站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手無寸鐵,在這場戰鬥中若是遭到攻擊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他應該迅速地往側門跑,那樣興許還有機會,可如果金屬門銹死了打不開,他也就完蛋了。
一發毒箭從弩中射了出來,正中噴火兵的脖頸。女兵想明白了真正的威脅在何處,轉過頭去繼續射擊,不再理會浦河。她從昏迷的隊友身上取下噴火筒,一邊高喊一邊朝著食人族戰士噴射火焰。這兩邊都是殘酷的人。趁著共榮軍顧不上自己,而食人族也一時被火焰壓制,浦河拔腿就跑,跑到門前用盡自己還能使出的全部力氣轉動門閘。
門開了。
一名共榮軍士兵試圖跟著浦河進入門裡,浦河沒有給他機會——良心有的時候會讓自己丟掉最寶貴的東西,浦河沒有犯這個錯誤,在良心和生存面前,他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他一腳踹開了士兵,迅速地關上了金屬門並從裡面上了鎖。在門關閉前一秒,浦河透過縫隙看到有更多的食人族戰士正在往這個方向殺來。
「他媽的,操!」信繁呼吸急促,他坐在地上,背靠守護著他的金屬門。他隱約聽到外面還有槍擊聲,而那槍聲漸漸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痛苦與恐懼的尖叫和哀嚎。浦河竟然對那個女劊子手動了惻隱之心。
在食人族的攻擊下,共榮集團看似強大的凝聚力顯得如此脆弱,那不過是一種虛假的團結罷了。共榮軍的士兵們不知這些醜陋得如同野獸的人為何會對「偉大」的共榮集團發起進攻,他們為何能輕而易舉地殺死共榮集團的「優等」士兵,並壓制住一座車站。最令他們感到不解的是,這些食人族裡有許多人就是曾經的優等民族。
「被野蠻的、連一句人話都不會說的嗜血食人族生吞活剝,這是那些極端民族主義者的下場,野蠻人的無知更勝過無知者的野蠻。共榮集團和食人族無一例外都是共和國的敵人,在消滅他們的過程中不斷泯滅自己的良知是一種必須承受的考驗。」浦河心想。
門外沒有了聲音,那支共榮軍小隊看來是覆滅了。而浦河也調整好了自己的呼吸,站起身來向散發著霉味與臭味的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