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裂紋 + 第九章 (求過審)

第八章 裂紋 + 第九章 (求過審)

塞茲蘭尼掐了掐眉心。他有些疲憊了,至少頭腦不再清醒得足以讓他釐清方才留下這女孩的決策從何而來。而他揉眼睛時,暗沉沉的視野里模糊地閃過一道極其遙遠的、關於以為被虐殺的農民遺體的記憶。

「站起來。」

女孩麻木地服從了指令。

「姓名。」

「奴隸。」女孩的聲線有些許類似波多利亞林間溪流悅耳的水流聲,其中卻透露有一股無情感的乾澀。

「不是身份,是姓名。」

「沃洛奇斯克,18塔勒。」女孩的韃靼語十分生硬,波蘭口音濃厚。

「姓名......」塞茲蘭尼眉間微蹙。

「波蘭人。」

「我問的是,你的姓、名是什麼?」

塞茲蘭尼用波蘭語一字一頓地第四次重複相同的問題,他開口的時候女孩獃滯了片刻,之後像提線木偶一樣抬起頭仰視塞茲蘭尼。——女孩身高不高,或許是因為四年的營養不良,只有八契雷克二卡列什(約合151.13cm)。女孩的眼眸好像無機物一般透明、空洞,瞳孔中是微光下塞茲蘭尼的倒影。

塞茲蘭尼咬住臼齒。他不是很明白為何會有心臟被絞的痛感,也不明白那突然湧出來絞殺他心臟的是何物。

「......跟我來。」他只有服從那模糊的、比直覺更原始的意志。

塞茲蘭尼轉身走出地窖的時候陰影「湊巧」蓋住了他微垂的眼瞼,女孩順從或者說麻木地跟上。從腳步聲判斷,女孩走得很慢,幾乎是拖著步子。

追求個人衛生的風尚傳入是在保加爾如日中天的時代,塞茲蘭尼的住所內也有一間三薩真乘兩薩真的浴室,雖然不像公共澡堂和豪富之家那樣隨時有熱水供應,但也能從軍營凈水池中取得清水免於和街坊爭奪公共供水——其實不會,因為這一帶都是答剌罕軍官在喀山的寓所。塞茲蘭尼走進浴室,取下牆邊擺著的隔板擺進浴池,打開閘門用殘留有白日里日照的積溫、略高於體溫的清水灌滿劃出的三分之一個浴池,讓女孩坐在池邊。他接著抓起一塊絲瓜絨,浸濕之後擦在女孩身上。

會親自給奴隸擦洗身體的答剌罕不少,可在這喀山城裡敢承認的不多。

女孩終於給出了一些反應——在絲瓜絨接觸肌膚的同時她全身一顫,肌肉微弱的收縮在水面激起一道輕微的、隱沒在不遠處的漣漪。

塞茲蘭尼眼底有一道燭火轉瞬即逝地閃過。

隨著厚重的塵埃被溫水和絲瓜絨洗去,女孩肌膚的本色逐漸露出。被溫水浸潤而略微恢復了一絲血色的肌膚較羊脂更細膩、比漢白玉更白皙,浴池邊緣一塵不染的大理石與之相較,都骯髒得有如覆著一層塵翳。

在擦洗過後,塞茲蘭尼放下被沾染成灰黑色的絲瓜絨坐到浴池對面。金髮碧瞳、容顏姣美的少女坐在浴池中,將周圍的一切比得暗淡無光。如此美景勝過緹香的油畫,即使在科斯坦丁尼耶和巴赫奇薩賴的薩萊中也不多見,卻出現在一位出身寒門、在鮮血之海中泅渡至今日境地的軍官的寓所中,即使馬可·波羅和埃爾南·科爾特斯復生都要為之一驚。

(薩萊:特指各伊斯蘭國家王室以後花園為中心建造的宮殿)

在及頸的溫水中浸泡了逾一個小時,本就纖弱的少女根本無力站起,於是塞茲蘭尼將她自浴池中抱出,取來一塊較少女肌膚顯得鵝黃的白浴巾裹住她,抱著她走進二樓的卧室,將她放上床。床墊是安納托利亞的羔羊皮,蓋被是科米的水鳥絨,但從光澤看無論床墊還是蓋被都至少用了三四年了。壁爐中的火焰在木柴上跳動釋放出熱量,少女裹著浴巾坐在床邊,塞茲蘭尼則脫下氈制大衣坐在對面掉漆的白楊木椅上。似乎是體溫回升之故,當塞茲蘭尼第五次問及姓名時,少女終於遲緩地轉過視線,抬起她面龐上那副無機的藍寶石對上塞茲蘭尼的視線,然後開口:

「雅羅琴斯卡婭。」

「名?」

「林佳娃。」

簡短的對話后,又是一陣壓抑的沉默。塞茲蘭尼注視著晶瑩的水珠自林佳娃的臉頰、沾濕成絡的金色發梢、小巧的鼻尖滴落,滴落在線條清晰的鎖骨窩、交疊於股面的纖細雙手,注視著水珠自林佳娃的肘尖、光滑的腋下和百合花瓣狀的下巴滴落,滴落在彷彿白玉雕制的兩胯、修長的、作為營養不良的補償無一絲贅肉的大腿表面,彷彿古代色雷斯人向戰神獻上的犧牲。

(龐杜克是奧斯曼帝國在巴爾幹地區的非正規部隊,主要是被招安的土匪)

塞茲蘭尼回憶著年輕時留下無數風流韻事的阿里叔父總是「不經意間」傳授予自己的「經驗」,生疏地將那些只在記憶中留有模糊印象、高度技巧性的動作付諸實踐。奔薩伊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教導」塞茲蘭尼稱,要避免成為喀山貴族們眼中靠戰功打破潛規則和舊秩序、必須勠力打壓的刺頭兒、眼中釘,就必須學會取悅那些高貴的女人,以期她們替自己的情人向她們的丈夫、父親、兄弟、子女求情——奔薩伊沒有解釋這樣的操作有多少成功的案例和可靠性,塞茲蘭尼也不想了解。他只是想利用這些幾乎已經被拋入遺忘深淵的「技術」以求得林佳娃的反應;雖然她只是作為部屬的玩物和未來引誘身後敵人的陷阱而被留下,但她若是一具麻木的人偶,塞茲蘭尼的目的自然是無法實現的。對,正是這樣,這麼想就對了,自己決定留下她時就是出於此種考慮.....

所以不必猶豫,不必有負擔,下手吧。

......

此時的卧室里只有林佳娃的喘息聲。

「......先這樣吧。」塞茲蘭尼起身離開,用巴什科爾特語自喃,拭去額角的汗珠。理智重新降臨,冷卻塞茲蘭尼的內心,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維,將某些模糊、混亂、非理性的部分剔除,「訓練她是當務之急,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和那些白骨貴族進行不入流的爭鬥......」

身為奴隸、戴著無形枷鎖的金髮少女躺倒在床上,雙手仍然僵在被按倒時的位置,湛藍的眼眸里漂浮著恐慌與更多的困惑,夾雜著絲縷快感和少許祭天的犧牲似的痛楚。這幅景象刺入塞茲蘭尼的眼底,像一柄戰錘在他心裡深處某堵堅實的壁障上砸出一道裂紋。

「躺好,等著——」塞茲蘭尼跳下對他而言已經同火葬場一樣滾燙的床榻,留下一句意義不明、對象不明的祈使句,逃也似快步離開房間。

在像鹿一樣偷偷望一眼房門后,林佳娃輕聲嗚咽起來,眼角原本因痛苦而冒出的淚珠自顏側滑落。

塞茲蘭尼並未關上房門,不是出於對自己追捕能力的自信,只是確定林佳娃無力起身。他走下樓,從櫥櫃取出加鹽黃油和半袋乾酪,做出一碟簡單的乳酪后帶進卧室。

林佳娃還倒在床上。按理他應當放門口然後走......不對這裡不適用禮節,應該放旁邊才對,但是她都起不來......算了。

「呣......」林佳娃正微喘著被塞茲蘭尼直接用一小塊乳酪塞住。按照釋經院的公告這是不合規的,但是對這保加利亞大地上那麼多像塞茲蘭尼一樣在刀光劍影中活到現在的人而言,白骨貴族們恬不知恥地安居眾生之上、竭盡全力維護奴隸和自己之間的鴻溝的做派實在太過奢侈、忒過做作。

不知為何,塞茲蘭尼發覺自己已經困了。再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倒在床上,餘光可以瞄到林佳娃眼角的紅腫。

「主人......?」像蚊吶,像在掏耳朵。

「用『閣下』稱呼。」

「是的,閣下。」林佳娃眼裡的困惑增加了。

「你有什麼想問的?」

「沒有,主......閣下。」

「......林佳娃·雅羅琴斯卡婭。」

「在,閣下。」

「做好抱枕。」

「抱枕......是的,閣下。」林佳娃的瞳孔震動了一下。

壁障上的裂紋擴大成了一道裂縫。不,冷靜下來......塞茲蘭尼闔上眼,開始試圖修補裂縫。斯拉夫(無論波蘭、俄羅斯或是塞爾維亞)自己不會承認,但他們確實是從北方的森林中走出來的掠奪者,在巴爾幹他們是奪取羅馬和阿瓦爾人土地的強盜,在保加利亞他們毀滅了梅謝拉又向南方的草原和阿的里河伸手;雖然波蘭-立陶宛現在是對抗俄羅斯人的同盟,但無論喀山還是阿斯特拉罕都不會忘記波蘭立陶宛軍隊沿著烏祖河一路南下燒殺劫掠,一度佔領克孜克爾曼,將兩萬居民賣身為奴,曾經繁榮的黑海港市毀於一旦——雖然分裂混戰、連統稱都是外國人提出的,韃靼人還是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林佳娃,自己需要的是她的忠誠,僅此而已......作為保加爾人,不必也不應再有多餘的感情了。

(烏祖河:第聶伯河的韃靼語古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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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拉爾暴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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