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侍奴的拜訪

第七章 侍奴的拜訪

塞茲蘭尼無法理解凱別克的怪異表現,約一刻鐘後放棄缺少線索而陷入死胡同的思考推開自家的家門。

「晚上好,閣下。」正在揮舞雞毛撣子清理牆角的烏恰雷耶向他問好。

「晚上好,昔班。」塞茲蘭尼打開書櫃取出拉齊的《天花與麻疹》,突然抬起頭,「等下,今天應該是輪到我打掃衛生了吧?」

「啊?閣下您看書好了。畢竟您還要打包行李和考慮路線嘛。」烏恰雷耶報以一笑,繼續打掃。和往年一樣,明天塞茲蘭尼一部又要啟程返回尤留贊為即將到來的秋季戰役做準備,包括但不限於糧秣和兵員。

烏恰雷耶的意見是中肯的、建設性的、經過了充分考慮的,塞茲蘭尼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反駁他的正當理由。西面牆上掛著楠木框裝裱的畫像,畫中年輕的阿穆爾·塞茲蘭尼和阿依努爾·塞茲蘭尼夫婦保持永恆的沉默注視著會客廳中的一切。

幾聲敲門聲傳來,塞茲蘭尼應聲起身離開會客廳。

門口站著一個褐衣莫爾多瓦人,看不出究竟是莫克沙人還是厄爾茲亞人,五十多歲,鬍鬚有些泛灰了,光頭表明他的奴隸身份。在他身後還有兩奴隸抬著一隻大布袋,袋口並未紮緊。

「阿卜杜拉·阿穆爾,我慈悲的塞茲蘭尼先生,前些日子您向我家主人......」

「是拉希德的人吧。直說罷,『貨』怎麼了?」塞茲蘭尼打斷他的話。

「請您恕罪,慈悲的先生,」莫爾多瓦奴隸深施一禮,「前些日子您訂購的波蘭女奴發貨前被一位伯克強行買走了。」

和奴隸的誠惶誠恐相反,塞茲蘭尼沒什麼表情:「被誰強行買走了?」

「一位哈吉·塔拉罕來的伯克,遺憾我們沒法確認他的名姓。」

「......沒法確認啊——」塞茲蘭尼握住刀柄。

「請您大發慈悲,可敬的先生!」莫爾多瓦奴隸撲通一聲跪在門檻前,「我們儘力準備了賠禮,雖然微不足道但至少希望儘可能地補償您的損失。」

「罷罷,起來吧......本來還想教訓你一下——替你主人。」

塞茲蘭尼鬆開握住刀柄的手,心下暗嘆拉希德指點有方。他並不認為拉希德會做出主動毀約這種有損信譽的行為,但為了不顯得自己軟弱可欺還是要做到基本的威懾,畢竟打狗的本質是打主人,「先把東西放進地窖吧。」

塞茲蘭尼的住所有一個大約一又半平方薩真的單間,向地下掘了一阿爾辛多,被老阿穆爾當地窖用。三個奴隸將那足以裝下一個小孩、似乎不算很沉的袋子抬進地窖。

塞茲蘭尼抽出佩刀。他瞟了一眼退至一旁的三個奴隸,一刀劈開袋口。袋身滑落,露出一卷安哥拉地毯。

「怎麼,這地毯『也』是賠禮嗎?」塞茲蘭尼嘴角拉長了些。拉希德這是在拿他當凱撒對待,那麼他拉希德是否準備了克麗奧帕特拉呢?刀尖挑起地毯一角,振臂一甩——

地毯揚起又飄落,穎脫而出的是一十五六歲、抱膝蜷坐的少女,看起來像是波蘭人或盧森尼亞人,刺眼的羊油炬光灑在她蒙塵的臉上。無論火炬的光線或塞茲蘭尼手中的馬刀都不能讓她有所反應,金色髮絲遮掩下空洞的藍色眼瞳像烏克蘭的藍寶石,空靈,但死寂。女孩並未試圖伸手或眯眼遮蔽炬光,只有收縮的瞳孔證明她是活人而非寶石與陶瓷製成、蒙塵的人偶。

「閣下,」那個奴隸依然跪著,「若以為以此抵押過於廉價,我便通告我家主人......」

塞茲蘭尼沒有立刻回應。他取來火炬蹲下,審視女孩。不知是表情還是姿勢所致,女孩木然地如同一具傀儡。白瓷般的肌膚上只有一件——不,一層粗造的亞麻布,小腿與手臂全部赤裸,纖細脆弱的腳踝上拴著鐐銬,鐐銬上掛著一把鑰匙及一張紙片。

老阿穆爾曾說過「鐐銬的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塞茲蘭尼在拾起紙片時突然想起來亡父這句話。「先知遷徙后952年賴哲卜月捕於沃洛奇斯克,波蘭人,以48阿克切購自錫瓦什伯克,施拉赤塔地主出身,956年主馬達·阿赫爾月抵於塞茲蘭尼伯克,15歲,因克爾曼的外科醫生阿里姆·哈桑證明其為處子。」紙片上沒有她的姓名——對於貴族與豪富們而言,奴隸的原名毫無意義。

「塞茲蘭尼閣下?」

塞茲蘭尼取下鑰匙打開鐐銬,一刀劃開那布條挑飛一邊,至此身無寸縷的女孩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女孩的身材比起苗條不如用纖弱形容,貧瘠的胸脯下肋骨清晰可見,一條蠍子鞭痕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肋下。大約是這道蠍子鞭痕導致她低價賤賣也無法脫手——原本腰纏萬貫的貴族老爺們就較之美女更青睞美貌少年或宦官,這道鞭痕更是嚴重降價,或許還被「退貨」過。

「我說,無論如何這也太過於廉價了。」塞茲蘭尼抬頭轉向那莫爾多瓦奴隸,「且不論48阿克切是謊報還是拉希德先生真買虧了......我同拉希德先生的櫃檯反覆強調了我是要買來供軍用的,請務必優先保證供應為此還加了價,這就是貴方的「保證」嗎?」

「您說的是,閣下。」

「那個,閣下,我在想......」烏恰雷耶壓低聲音,有些猶豫。

「我無意緊追不放,畢竟我與拉希德先生合作了那麼多年。但是也請拉希德先生注意好嗎?且不提商業信譽這種不言自明的話題,我強調過了是軍需,這難道是可以用貨幣衡量的嗎?」塞茲蘭尼佩刀換手繼續說道,「當然,拉希德先生自有難處,但是我難道就不難辦了嘛?」

「確實如此,這是違反等值規則的。所以我家......」

「閣下......!竊以為——」

「唉......算了。」

塞茲蘭尼突然收回馬刀,那莫爾多瓦奴隸和烏恰雷耶俱是一愣。

「怎麼?行了行了,拉希德先生到底是無奈之舉不是嗎?我知道,無意為難。」塞茲蘭尼攤開手,微笑道。

「......啊?閣下,您的意思是?」莫爾多瓦奴隸沒跟上狀況。

「我說的不明白嗎?我說......」

「閣下!雖然理解,但是這女孩實在不——」烏恰雷耶向上前來。

「......不必補償了,抵押品我收下了,向拉希德先生轉告我的祝福。」塞茲蘭尼攔住烏恰雷耶。

「閣下......明白了,閣下。」莫爾多瓦奴隸似乎因為困惑不解而有些遲鈍,但在表示領會後順從地離開塞茲蘭尼的寓居。

風颳得房門即刻緊閉,隨後吹散門外遠去的推車聲

「閣下!這個女孩子——奴隸絕對不值您所下的訂單!作為抵押品都太勉強了!」烏恰雷耶衝到塞茲蘭尼身旁失態大喊。

「昔班,你先休息吧。」

烏恰雷耶還想說什麼,但在看到塞茲蘭尼平靜的表情之後抿住嘴行禮離開。

「現在......」

塞茲蘭尼掐了掐眉心。他有些疲憊了,至少頭腦不再清醒得足以讓他釐清方才留下這女孩的決策從何而來。而他揉眼睛時,暗沉沉的視野里模糊地閃過一道極其遙遠的、關於一位被虐殺的農民遺體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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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拉爾暴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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