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皮冊之秘

眼看天色就快要亮了，為了防止被早起的人撞見，得馬上回家收拾東西，再找個地方躲起來慢慢合計。

鐵騏兒找了一條平常沒什麼人走的小路，悄悄回到了位於城外山腳下的家中。不知道是因為家裡太窮太偏僻了，還是因為殺人犯的名頭太晦氣，關在大牢里的這段時間裡，家中看起來沒有人光顧。

他將囚服脫下放在火盆里燒掉，又換了雙結實的布鞋。剩下的衣服和鞋子挑了幾樣，連同火鐮火石、繩索、水囊等用具一併打了一個包袱。還剩下一些乾糧，也不管有沒有被老鼠或者蟲子啃過，全都塞進了包袱里。

從床邊矮櫃底下找到那本小皮冊子，擦乾淨灰塵後用布包了幾層，揣在懷裡。接著拿了一把削竹子用的篾刀，別在腰間。門后掛著一頂養蜂時用的黑紗斗笠，正好可以用來遮住自己的面容，也一併取了。

一切收拾妥當後背起包袱沿著後山一條小路悄然而去。

這條小路可以通往一座高山，再往深處沒有路的地方走一段，那兒有一個巨石堆靠形成的天然小石屋，是他以前偶然發現的一個隱蔽所在，平常不會有人來，可以充當臨時的棲身之所。

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他忍不住回頭望向山腳下，只看見一片翠綠的竹林中隱約的幾片青色土瓦。那裡有幾間漏風漏雨卻庇護了他二十幾年的土房，那是回蕩過他兒時的歡聲笑語也傾聽過他半夜孤苦悲泣的家。

這一走，恐怕以後就再也回不去了。他嘆了一口氣，緊了緊肩上的包袱向山頂爬去。

此時，在他看不到的涎州城內，被砍了頭的死刑犯深夜鬼魂作怪的消息正在不脛而走。儘管上頭認為是守門的人玩忽職守導致掛在城牆示眾的人頭弄丟了，但這兩個守衛私底下斬釘截鐵地表示真的看到了無頭的鐵騏兒。

消息傳來傳去，加上不斷有人添油加醋，一時間弄得滿城沸沸揚揚，到處人心惶惶。尤其是從譙門縣來的人，當即就決定今天要早早回家，不管戲台的戲有多精彩，樓上的姑娘有多熱情，一刻也不能多停留。

一家茶水鋪里，店小二一邊幫客人添著茶水，一邊繪聲繪色地講著傳了不知道多少手的消息：

「聽說那鐵騏兒，就站在城門外邊，脖子上碗大的口子，一邊呼哧呼哧冒著血，一邊喊著『還我頭來、還我頭來』……」

「這也太嚇人了！你別說晚上，就現在，去茅房我都不敢一個人。」

「不是頭都被砍了，怎麼還能說話呢？瞎說的吧？」一眾聽客滿臉的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插話道。

「頭不是在城牆上掛著的嘛！再說了，砍頭鬼說話也不一定要用嘴巴呀！嘿，聽說當時鐵騏兒腿都不帶彎的，一跳五丈高，拿了頭化作一陣青煙就這麼飛走了……」

「哎，我叔跟我說的可不一樣，他說昨晚守門那瘦竹竿親口告訴他的。當時鐵騏兒站在牆根下朝瘦竹竿作揖呢，說自己有冤屈，請他把頭還回來好到地府去跟閻王爺告狀，然後他看著可憐一把飛槍扔過去把頭給戳下去了。」

「胡吹！就李麻桿那膽子、那體格？還飛槍，怕不是魂飛了。」

「唉，該說不說，鐵騏兒那案子說不定真有蹊蹺，要不然怎麼會冤魂不散的？」

「噓噓噓！大清早說什麼胡話，別死人沒引來把活人引來了！」

「咳咳！喝茶，喝茶！」

角落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一位默默喝茶的客人，一身青灰色的勁裝，袖口和褲腳都扎得嚴嚴實實，除了腰間的一副烏黑軟鞭，全身上下沒有掛一件多餘的東西。頭髮全都束在頭頂，整整齊齊的沒有一絲散亂，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幹練勁兒。

聽見眾人的談論，這位飲茶客不由啞然一笑，自己踏足江湖這些年，也聽過不少怪力亂神的事情，但從沒親身經歷過，而且大部分最後都證實是見識少的人自己嚇自己而已。

這個所謂的無頭屍，估計也是夜間不知道從哪跑出來溜達的野獸。不過倒是提醒了自己，越是偏僻的地方亂七八糟的猛獸毒蟲就越多，穿山越嶺的時候也需要更加小心。

想到這，伸手向店小二招了招：「結帳。」嗓音清脆利落。

有其他客人好奇地往這桌瞟了一眼，才注意到坐著的這位客人肩窄腰細，原來是一位姑娘。再看她這身裝束，衣服樣式雖然普通，但布料卻是上等，還綴著精緻的暗紋，估計是哪家江湖名門的女弟子或者是哪個大勢力外出遊歷的女眷。

這位勁裝的姑娘將茶錢結了，又多掏了些錢擱在桌上往小二面前一推：「小二哥，打聽一下，你們這兒有沒有老打獵的或者捕蛇的？住哪兒？」

小二忙作了個揖：「謝客官！呃……有，城外金鉤嶺的老呂，老捕蛇人了。您出了西城門沿著大路走，第一個岔路口往左就是金鉤嶺了，那裡有片房子，隨便找個人一問就能找到他。」

探聽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姑娘起身出門牽過馬往城西而去。

這邊鐵騏兒已經找到了小石屋，將裡面打掃乾淨后撿了一些蘆草和干松針鋪在石頭地面上。

說是個石屋，其實也就勉強三面能擋風、頭頂能擋雨，空間並不大。不過地方雖然不大但躺一個人也足夠了。將裡面整理得當，又砍了一些藤條和樹枝堆在門口稍作遮掩，這才盤腿坐下，拿出乾糧和水囊填了下肚子。

吃完，他從懷裡掏出那本小冊子，湊到門口仔細看了起來。冊子總共只有十頁，看起來像是羊皮製成的，裝訂用的線摸起來也極為堅韌。這樣一本用料紮實的冊子怎麼想也不應該空白一片，只是翻上翻下就是找不出一個字。

鐵騏兒看了半天，甚至還倒了些水上去，仍是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這種一籌莫展的感覺讓他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

此時天色漸暗，雖然是秋天但是太陽剛落山的這一會兒還是比較炎熱，山間蚊子也多。似乎是好不容易找到了活物，他身邊的蚊子越聚越多，趕了好幾通身上還是被叮起了幾個大包。

他無奈地合起小冊子，準備包回布里，卻看見一隻肚子鼓鼓的蚊子徑直跌落在了上面。這副吃飽喝足后還打算躺一會兒的樣子讓他不由得生起一股不忿，心想真是流年不利，連蚊子都敢欺負自己。

於是抬起手恨恨地一巴掌就拍了下去，直接把這隻蚊子拍成了扁的，它肚子里的血也糊在皮紙上成了一塊紅印。

他嫌棄地一指頭將蚊子的屍體彈飛，掏出布將血印擦了擦。剛擦了兩下，他的手就頓住了：只見血印沾染的地方，緩緩出現幾道筆劃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