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文殊眉眼帶著冷意,指尖掐在掌心,半晌沒有說話。
陳燃以為她還在想昨日的事,指腹按上她的眉心。
文殊愣愣的抬眸看他,清楚的看見他那雙眼眸里的殘忍和殺戮。
他說:「別怕。」
…
她卻不能不怕。
一切按著劇情發展,沒有任何更改。
馮洋洋飯後去了酒肆,被馮旭的仇人綁架,這會,對方送來了馮洋洋的一隻手臂。
陳燃被馮旭叫去了,文殊就坐在房內,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為何馮洋洋還會去酒肆呢?她明明已經讓漳江暗地提醒她,說酒肆有問題。
就算要去,也一定要帶上足夠的人手。
若馮洋洋有所準備,她的人能將陳燃埋伏的人反殺,說不定還能有意外之喜。
可為何,馮洋洋還是出事了呢?
文殊眉目染上一絲驚慌。
若馮洋洋的結局無法改變,那是不是意味著她的結局也…
不慌。
不要慌。
小桃不知文殊為何如此擔心,低著問她:「文小姐,你怎會如此擔心馮小姐?」
那個女人囂張跋扈,無顏無腦,這樣的女人肖想家主,她都覺得不齒。
文殊搖頭:「再怎麼說也是條人命,昨日才見,現今竟就出事了。」
小桃寬慰她:「小姐,你就是太善良了。「
文殊沒說話,勉強笑了一下。
小桃將新換的暖爐送到她手中:」會沒事的,您的身體不好,早些休息吧。」
自上回在瀚京暈倒至今,文殊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原先養起來的一點肉,如今都瘦下去了。
臉頰尖瘦。
襯得一雙眉眼愈發幽深。
陳燃到下半夜才回,回來時全身衣服盡濕,皮靴踏在地上還能踩出水痕。
顯然是在雪地里站了許久。
他眉眼肅冷,那雙天生帶著三分戾氣的眸子格外明亮,落在院內的女子身上,雙眉不悅的蹙起。
文殊站起身朝他走來:「先生,你沒事吧。」
他一身寒氣,她一靠近就打了個哆嗦。
好冷。
他的聲音和人一樣冷:「怎麼還不休息?」
文殊笑了一下:「我睡不著,怕你出什麼事。」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站在一旁都張景不由得看了陳燃一眼,卻見陳燃脫下濕外套,看了她一眼:「哦?我能出什麼事?」
文殊不知道他為何不快。
她不再自討沒趣,攏緊身上的披風,退了一步:「那我先回房了,先生你早點休息。」
她轉身就走,走的頗有些跌跌撞撞,小桃想上去扶她,突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
面色陰霾的男人大步走上前,將人抱了起來。
文殊被他一身寒氣冷的哆嗦,卻又不得不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柔弱的將頭靠了上去。
她的聲音很輕,像撒嬌:「先生,我頭疼。」
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語氣不善:「你這身體,坐在這吹一晚上,沒疼死你真算命大。」
文殊「噗嗤」一聲笑了,望著他:「先生,你是在擔心我嗎?」
陳燃將她抱入房內。
她的披風已經被他身上的衣服弄濕了,所幸裡面的衣服還是乾的,文殊縮進被子里,追問他:「先生,下午我說了我很喜歡你。」
陳燃停了一下,回頭看她。
她烏髮如瀑,眼若星辰,帶著女子的嬌弱和羞怯,說:「可你還沒回答我呢,我對你來說,是什麼樣的人呢?」
陳燃許久沒說話,目光在她蒼白的唇上停了一下,想起文士同說的話。
文士同說能允他一切條件。
他勾唇笑了。
文士同意欲讓文殊嫁與他為妻,自然是…
將死之人。
他上前兩步,唇上難得帶著笑意:「自然是很重要的人。」
文殊亦笑了,似乎是覺得不好意思,顧左右而言他的問:「呃,那個,那個馮洋洋怎麼樣了,救回來了嗎?」
陳燃面色如常的說:「沒有,方才對方送來了屍體。」
文殊藏在被下的手一顫。
馮洋洋還是和書中寫的一樣,死在了陳燃的手上。
陳燃的目光落在她微白的臉上:「不舒服嗎?」
文殊的指尖掐入掌心,扯了嘴角搖了搖頭:「不是,只是覺得…」
她停了一下,說:「世事無常罷了罷了。」
…
馮洋洋死後,馮家即刻辦了喪,文殊也隨陳燃去弔唁。
四姨娘哭的幾度昏死,反觀馮督軍,面上竟看不出絲毫悲傷,見陳燃的身影,還能朗聲喚她:「季愁。」
陳燃看她一眼:「我去一下。」
文殊點頭,退到外頭去等著,因是弔唁,下人沒跟著來。
「文小姐。」
文殊轉頭去看,馮子秦一身白長褂,溫文爾雅。
他真不像個帶軍打仗的人。
文殊眸子帶著善意,朝他說:「節哀。」
馮子秦點了點頭,走過來:「這處風有些大,來堂居等吧,父親一和季愁談事情,要許久。」
文殊看了一眼早沒人影的陳燃,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隨他離開了人影嘈雜的喪堂。
馮子秦領著她去了旁邊的茶堂,茶堂修繕的與督軍府風格不同,無半分輝煌富貴之氣,反而帶著雅緻和質樸。
文殊冷的緊,隴了一下領口,說道:「這茶堂,是出自馮先生之手吧?」
馮子秦一笑:「是,這一處是我差人修繕的。」
馮子秦泡得一手好茶,他遞給文殊:「請。」
卻見她的目光停在一處,是他隨意擱置的手稿。
沒蓋上。
他不慌不忙的將本子合上,請她喝茶,文殊卻突然開口:「馮先生,馮督軍知道嗎?」
他不解,笑著問她:「什麼?」
文殊指了指那本手稿,馮子秦笑得愈發從容:「是我閑時寫的一些小詩,有何不妥嗎?」
是沒什麼不妥,只不過他寫的,文殊恰好認識。
她櫻唇輕啟,說出的話卻讓他驚訝。
文殊說:「你寫的,出自章子天先生吧。」
馮子秦的手一頓,茶杯輕輕放在桌上,才抬頭看她,點頭:「是。」
認得章先生的話,莫非她也是新派中人?
文殊看出了他的想法,搖頭:「我不是,但我對你們新派很感興趣。」
對你們新派的韓城更感興趣。
她正愁無解,老天就給她送了這樣一個媒介,馮子秦這樣的身份,在新派如何也不可能是個無名小卒。
她敢肯定,馮子秦一定認識韓城。
「文小姐為何對新派好奇?」
文殊笑得自信:「因為我知曉,章先生所願,有朝一日定能實現。」
馮子秦將眼鏡取下,露出一雙細長內斂的眸子,問她:「文小姐並非寒門出身,你出自世家,按理應該對新派恨之入骨才對。」
他說的露骨,出身富貴人家,未曾受過底層之苦,又如何會想推翻權貴?
文殊正色道:「其實新派和守舊派不管抗爭多少年,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消失殆盡,權貴希望隻手遮天,可上層腐朽只會令國傾塌,寒門崛起只是時間的問題,富貴人家有所收斂,寒門不必再仰人鼻息,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
她笑得自信又篤定:「況且,馮先生你,於我又有什麼差別呢?」
你馮子秦身後是千軍萬馬,享的是榮華富貴,不照樣入了新派替寒門謀划嗎?
馮子秦這回笑得倒是真心實意,替她又斟了杯茶:「文小姐,請。」
這一頓茶喝的很是值當,兩人談的甚是愉快。
馮子秦贊她一句:「是我淺薄,文小姐確實與表象不同。」
文殊與他走出茶堂,笑看他一眼:「你倒是表裡如一,我原還想著,你這樣一個文弱書生上前線打仗,會是什麼光景。」
馮子秦笑著搖頭:「你莫看我文弱,真上了戰場,我也是能握槍的人。」
文殊聞言笑了一下。
眉眼舒舒,晃人眼。
陳燃立在茶堂之外,冷眼看著兩人談笑而來。
眉眼間戾氣流轉,活像一匹安靜蟄伏的野獸,只等時間一到,將敵人撕成血肉。
文殊看見他,歡喜喚了一聲:「先生。」
他大步走過去,將人打橫抱起,聲音聽不出須臾:「亂跑去哪了?」
馮子秦解釋:「外頭風大,我料想你與父親談話需得花費時間,便請文小姐去茶堂等候。」
陳燃未看他,只淡聲說了句:「多謝。」
說完抱著人轉身就走。
弔唁之人很多,不少與陳燃也是相識之人,眾人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竊竊私語。
文殊被困在他的懷裡,輕聲問了句:「先生,你不開心嗎?」
陳燃面沉如水,並未回答她。
文殊見他不理睬,心下輕笑了一下,陳燃莫不是吃醋了吧?
她的思緒很快就轉到馮子秦身上,她寫了一封信,要馮子秦轉交給章先生,若事情順利,她應該很快能與新派搭上線。
書中寫了陳燃此人,生性多疑,詭計多端,男主韓城也不逞多讓。
她現在是陳燃的人,若立馬就求他殺了陳燃,韓城定會認為這是個陷阱。
前路,還需斟酌。
車子一路駛過元華街,街上銀裝素裹,行人姿態各異。
有衣著光鮮的富人,有全副武裝的軍人,更有衣著單薄,瀕臨死亡的貧苦人。
隴州戰亂以來,多少人顛沛流離,家破人亡。
而這一切,全都拜她身邊之人所賜。
陳燃製造民亂,又給馮旭送上了一批數量可觀的軍火。
本就好戰的馮旭自然再無顧慮,戰火打響,隴州一片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