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日子風過一般,眨眼間便消逝,陳燃的傷日漸好轉。
午間,陽光透過未合緊的窗帘灑落進來,照在案前女子的身上,她的側顏落在光影中,只能看清消瘦的下巴,和緊抿的唇線。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側過頭來,有些羞怯的笑了:「先生,你一直看著我做甚?」
男人站在陰影里,看不大真切面目,但一身閑適的深藍綢緞家居服,也遮不住一身的殺伐戾氣。
幾個月的沙場侵浸,他就像去了刀鞘的利劍,鋒芒畢露。
他往前一步,站進了光影里,看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說:「你抄那本閑詩一個時辰了。」
聽著,倒有點像被忽略了不悅一般,文殊唇角一彎,筆尖點了點墨,沾在紙上:「明明是你要處理軍務,我閑著無聊才來抄詩的。」
隨即,清潤的木香包裹上來,男人的下巴搭在她的頭頂,壓的她不得不低下頭來,她扭了一下:「重。」
頭上的重量移開了,落到她的肩上,他的聲音帶著音律之色,淡淡道:「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的嗓音迷人,文殊有些怔,耳邊落下來溫熱的鼻息,他問她:「世間自然有兩全法,你說呢?」
她笑了,眸子藏在長睫下,泛著冷。
唇角卻上挑,帶著萬般風情,千般愛戀,側過頭來,輕輕的落在他的唇邊,她抬眸看他:「我早已不求成佛,只求今生能得償所願。」
微涼的指尖勾住她的下巴:「什麼願?」
「你說呢?」
陳燃並未回答,他垂下眉目,俯身咬住了那抹嫣紅,細細碾吻,一路而下。
文殊的長睫顫了顫,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咬住了下唇,然後伸手攀附住他的脖頸。
似一株藤苗,附著堅硬的石頭,蜿蜒而上,密不可分。
喘息和呻吟隱在那床精美繁帳內。
午間昏光,照不散一室旖旎。
小桃捧著茶水走在門口,卻在敲門那一剎那停住了,臉色微白了一剎,又面色如常的轉身。
樟靈站在她身後,奇怪的歪了一下腦袋,小桃沖她揚了一下頭,示意她:「走。」
樟靈的目光往那扇門瞟了一下,似乎聽見了一點奇怪的聲響,似懂非懂的跟著小桃走了。
…
兵荒馬亂之年,戰火硝煙連連。
富人依舊紙醉金迷,開宴,賞花,品茶。
馮二姨太卧在那軟塌之上,享受著後頭丫頭力度適中的揉捏,對於隴州的一片狼藉,不為在意:「那外頭亂成什麼樣,跟我們有什麼干係?大不了再隨督軍遷一次府,還能去看看別樣的風景呢。」
旁邊的其他姨太太附和道:「是,要我說啊,二姐你比那打仗行軍都勇敢,他們指不定還對戰事犯怵呢。」
一屋子女人七七八八的說著,一會談外頭天色,一會說到隴州戰事,一會又聊滬上的新旗袍。
邊上坐著一女子,一身深藍盤扣子旗袍,細白的腕間一柄玉手鐲,周身再無配飾,既清冷又高貴。
坐在那,安靜的抿著手中的茶,坐了一下午了,也未見她主動開口說一句話。
還是馮二姨太笑著看她:「今日請文小姐來品茶,你家正參領可是好不容易放人呢。」
文殊抿唇笑了一下,擱了杯子:「馮夫人又在取笑我。」
馮二姨太對她這聲「馮夫人」很是滿意,嬌嗔的看了她一眼:「哪裡是取笑,你家那位平日看著冷冰冰,沒想到是個那麼會疼人的。」
馮旭的髮妻死去多年了,雖沒再娶正妻,但府中姨太太有好幾個,二姨太是最早跟了他的,算是資歷最老,在府里也頗有實權,四姨太自從馮洋洋死後一蹶不振,今日也沒來。
這幾個姨太暗地裡爭相算計,明面卻又裝的友愛恭順。
姐姐妹妹叫的很是親切。
文殊不大愛跟這些人打交道,但馮夫人邀她,正好方便她來馮府找馮子秦。
正想著,馮清美的丫頭過來了,二姨太一臉瞭然道:「定是清美那丫頭來喊人了,得,我這老婆子不懂年輕的玩意,正好讓清美好好招待文小姐。」
二姨太看向彩鳳:「你帶文小姐過去吧,好生招待著。」
彩鳳低頭答:「是。」
說完就走到文殊面前:「文小姐,請。」
小桃忙走過來扶這文殊,跟著彩鳳往外走。
等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正廳大門,廳內的人才有噓噓談開。
「聽說文小姐和正參領要訂親了。」
「哦?姐姐又是聽誰說?」
「五姨太忘了嗎?我族中姐姐是瀚京劉家人,前幾日下了帖去拜會文將軍,提了這文小姐的婚事,文將軍的意思,好似要讓兩人定親。」
「也不奇怪,文小姐如此佳人,與陳正參領很是相配。」
「嘖,其實我覺得吧,這女人光有美貌有何用?文小姐那身子弱的風一吹就倒,往後如何孕育子嗣?我看啊,可惜了。」
二姨太面色淡淡,放下杯盞,沒看任何人:「成了,我累了,散了吧。」
…
彩鳳和小桃留在門外。
馮清美站在屏風前,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屏風後傳來茶水流入杯盞聲。
文殊推門而進。
「啊殊。」馮清美喊了一聲,望像她的目光含著隱隱的同情。
文殊心中一跳,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試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些什麼。
馮清美沒說話,拉了她到屏風后。
馮子秦已經坐在那,捧著一杯茶,但好似還未喝過一口。
「馮先生。」
「文小姐,請坐。」馮子秦站起身,指了另一側,讓文殊坐下。
文殊開門見山:「湯中可是有什麼問題?」
「是。」馮清美拉了她坐下,眸中滿是同情和憤怒:「啊殊,你的病根本就不是心疾,是那湯里的葯導致的。」
馮子秦眸子頓了一下,看了文殊一眼,卻見她眉眼淡淡的,似乎並未感到意外,只是嘴角的笑意,半點也不剩了。
「文小姐。」馮子秦輕聲喚她
文殊深吸了一口氣,指尖緊緊的掐進手心,似乎這樣,就能把那一腔不甘和怨恨都統統碾碎。
她抬眸看向馮子秦,聲音有些澀然:「沒事。」
說是沒事,指尖卻是顫個不停,馮子秦看穿不說破。
馮清美同情的看著文殊,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靠近了,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文殊扯了一絲笑安慰她:「沒事,清美。」
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從身側傳來,那人站起來。
「喝茶吧。」馮子秦起身給她倒茶,那茶水傾瀉而下,在杯中打著極速的旋,然後暴風過後,杯中水面歸於平靜。
長睫顫了顫,文殊漸漸將眼中的迷惘驅散。
不能再拖了,和韓城的計劃,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