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楓落盡,寒料峭。
彼時文殊在小安居,對面坐著面色凝重的簡十就和徐坤成,徐坤城道:「小姐的意思是,懷疑羅首義買兇殺了大哥?」
文殊搖頭:「我不知道,但我實在想不出,哥哥到底有什麼仇人,又是因為什麼被殺。」
每每說到這個話題,徐坤城便像打了雞血似的,滿臉漲紅,接著眼眶也跟著紅。
虎背熊腰的七尺男兒,說掉眼淚就掉眼淚。
文殊拿出帕子,朝離得近的簡十就那遞過去,簡十就忙起身接過,捏到帕子時候突然一愣,抬頭看她,只見她眉眼柔和,溫聲道:「麻煩把帕子給徐大哥,讓他擦擦臉。」
簡十就默了一下,
忙道:「好。」
「那我們如何查?請陳先生相助?」
文殊搖頭:「不,現在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萬一不是,那兩家往後就難堪了。」
她將目光落在徐坤城臉上,輕聲道:「你們暗中查一下,哥哥死的那日,羅首義在哪?還有,近日他可曾花大筆錢財打點過誰,你不是有親戚在羅家做幫傭嗎?先問一問,莫打草驚蛇。」
徐坤城點頭,就聽文殊道:「這件事,先不要讓其他人知曉。」
一盞茶未完,包廂外頭傳來兩聲叩門聲。
文殊以為是店家或者被她指使去買東西的小桃,翻開冊子開口道:「進來。」
廂門被人推開。
男子立在門外,玄色長衣落滿寒氣,面容冷峻,如寒川陰戾眼眸徐徐的望向她。
文殊一愣。
自他上回離開,已經一月有餘。
文殊將筆擱下:「先生,你回來了。」
簡十就和徐坤城也站起來,恭敬的問候:「陳先生。」
陳燃邁步進來,淡淡掃了她手上的紙頁,答她:「事情辦完了,就先回來。」
文殊點點頭,將紙頁遞給他道:「我找簡大哥和徐大哥了解了一些文氏的現狀,先生能不能幫我看看,我還有沒有什麼漏了的。」
陳燃接過去,只瞟了一眼:「光記羅首義的人沒用,要看,誰是為你所用的人。」
文殊乖巧的點頭,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又問:「如果有些我不確定是哥哥的人還是羅首義的人呢?」
陳燃淡淡道:「不能為你所用的人,必定為他人所用。」
回去的路上,文殊坐在陳燃旁邊,指了指他纏著白紗的手:「先生受傷了嗎?」
陳燃不甚在意的嗯了一聲,問她:「怎麼不把人叫到家裡去。」
文殊望著窗外,沒傷的右手在車窗上輕輕一敲,將停在玻璃外面的小蟲子嚇飛了,她孩童般頑劣的笑了一下,回過頭來眉眼還帶著弧度,往他手上看了一眼:「我本來想著茶樓這種地方,應該會有一些線索。」
陳燃那雙幽深的眸子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文殊砰砰直跳,手心全是沁出的冷汗,面上卻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道:「戲本里都是這樣寫的,茶樓里一般都會探聽到一些消息...」
陳燃沒說話,她抬頭又瞥了他一眼,又道:「我出來的時間帶了帽子和墨鏡,應該不會被認出來的。」
他還是沒說話,她嘆了口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先生,我不會再跑出來了。」
文殊戰戰兢兢,生怕陳燃察覺了什麼,實則陳燃只是在想,小桃前日向他稟報的消息。
他難得開口:「你的身體怎麼樣?」
文殊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左腿:「現在還不能動,不過再過幾個月就好了。」
他又道:「郭嫂燉的湯,記得喝。」
文殊笑著點頭,眉眼很是溫順,心裡卻翻江倒海,疑雲叢生。
陳燃這是做什麼?
到小安居去接她,剛剛更是親手把她抱上車。
從前,陳燃是不會碰她的。
車子一路開到小樓。
陳言剛準備出門,看到兩人一愣:「大哥,你回來了?」
陳燃抱著文殊徑直走過去,側頭問了他一句:「你下午沒課嗎?」
「大哥你不是說事情還未辦完,怎麼就回來啦?還有你們倆怎麼會一起回來呢?」陳言跟著進了小樓,看到陳燃將文殊放在輪椅上,他微擰的心才微微鬆開。
文殊的心卻再次擰住。
從陳燃替她把遮帽拿下的時候,她突然就想明白了。
她扯著笑回答道:「我在小安居問簡大哥他們文氏的事,剛好碰上了陳先生。」
陳燃看了兩人一眼,眸光沉沉。
情緒和情感這種東西極為微妙,有時候不需要說出口,旁的人也能窺探一二。
陳燃指尖撫上袖口墨扣。
他倒是從未見過,陳言用這種眼神看一個女孩子。
文殊手心捏著汗,陳燃和陳言說了什麼也沒仔細聽,滿心都是焦灼和不安。
陳燃前腳剛走,張景後腳就到,讓人把東西放在桌案上,對文殊道:「少爺知道文小姐喜歡繪花的首飾,便在北城給小姐親自挑了許多,讓您留著玩。」
文殊一件也不想收,但她也知道這東西推辭不了,便讓小桃幫忙打開,從那一匣子黃金玉器里挑出兩樣,收下道謝,聲音柔和:「陳先生救了我的命,又收留我在這裡養傷,雖說先生是哥哥的好友,但先生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其餘的您拿回去,替我謝謝先生。」
張景擺擺手,對著文殊道:「小物件,家主送給文小姐您就收著,二少爺,文小姐,還要跟家主去辦事,我就先下去了。」
「您慢走。」
文殊看著張景的背影,心中有些忐忑。
她原以為只要陳言願意帶她一起出國,陳燃一定不會為難她,那她就可以拋棄文士同女兒這個身份,到時陳燃再換一個自己人頂替她這個「文小姐」,可不就皆大歡喜。
可顯然陳燃並不打算放她走,或許也不想陳言來趟她這趟混水,才會用這種方式阻止。
她眉目低垂,陷在低落的情緒中,連陳言走到身側都沒察覺。
「小殊,你怎麼了?」
文殊突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角,目光有些迷茫:「季鳴,我最近總是夢到哥哥,他在夢裡跟我說了很多,可我一句也聽不見,我很害怕。」
陳言嘆了口氣,知道那件事給她的打擊太大,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安慰道:「別怕,我和大哥會保護你的,殺害你哥哥的兇手,我們也一定會替你找到。」
可她還是搖頭,面色黯淡:「找不到的。」
「會的,現在有一種鑒定術很發達,可以通過採集物體上面的人體指紋來分析兇手。」
但是採集到指紋只是第一步,要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人,這才是最難的。
文殊抬眼:「真的嗎?」
陳言點頭:「嗯,你不是說對方翻了你哥哥的房間嗎?那他就不可能一枚指紋都不留下。」
她點頭,喃喃:「對,指紋,那些人一定會留下指紋。」
其實文殊說謊了,那些人全副武裝,有可能什麼痕迹都沒留下,就算有,肯定也早被劉警官和陳燃清理乾淨了。
「我等下就去找大哥,讓他...」
「不!」她搖頭,眼中有水光,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角,眸光隱晦的搖頭:「陳先生幫我夠多了,我不想再麻煩他了,我怕自己還不清...季鳴,不要麻煩陳先生,等我傷好了,我會自己查。」
陳言不傻,在他的印象中,大哥從不喜歡別人靠近,那些喜歡他接近他的小姐,他也從來不大理會,但今天卻抱了文殊,甚至還舉止親昵的替她取遮帽。
他原本還心生忐忑,現在卻鬆了口氣。
文殊顯然是不願的。
蹲下身子,他伸手將她的淚抹去,語氣堅定:「小殊,別怕,還有我。」
時隔了這麼久,文殊從沒主動說起過那天的情形,陳言也怕觸了她的傷疤,不敢問她,但若真的要找線索,便不得不問。
「小殊,你能告訴我那時侯發生的事嗎?」
提到那天,她的手微微顫抖,有些無措的搖頭:「他們遮了臉,我只記得其中一個人很兇的說,說什麼,我徐扣要你三更死,就不會讓你活到...五更天..對,徐寇。」
「徐...扣?」不知為何,陳言覺得心口突突直跳,手心也沁出細汗。
文殊點頭,繼續道:「哥哥從來沒有什麼交惡的人,我實在想不出來有誰會殺他。對了,陳先生說我哥手上有東西是對方想要的,會不會...」
「對方可能是沖著你哥手裡的東西來的?」
她點頭,雙眼緊緊盯著他:「之前陳先生也問過我,但我實在不知道哥哥把東西放在哪裡了。」
陳言聞言,眉頭蹙的更緊。
文殊見好就收,不再言語。
。。。
黃包車夫三三兩兩等在巷口,看到有客人上來就殷勤的上前:「爺,上哪去呀?」
一聽到是到前頭小商街的,就更加殷勤了,一般這種有點距離的都會坐車,車夫問道:「您上座不?」
上座是他們的行話,尊稱客人一聲上座,客人聽著也舒坦些,那人果然點頭:「行啊,多少錢。」
「小商街,收您兩文錢。」
這價錢合理。
街角唯剩了一個車夫,穿的還算暖和,坐在地上抽草煙,旁邊走過來一人,看樣子是有急事:「你好,我坐車。」
徐評書站起來:「得勒,你上座。」
一路小跑到目的地,簡十就付了錢下車,突然聽車夫喊他:「先生先生,您落東西了,書,您的書。」
那車座上確實落了兩本,不過簡十就兩手皆抱著書,實在空不出手,徐評書見狀,將兩本書拿起來,簡十就指著自己挎著的袋子道:「勞煩給我放袋子里,不然怕掉了。」
「好咧。」
那車夫將書放進去,拉著車回跑了。
簡十就目光落在袋子上,若有所思。
說起來,距離他拿到那封信已經三天了。
當時他摸到帕子,微微一愣。
帕子底下,有一塊硬硬的東西,摸起來像是折了很多折的紙張。
他當即將東西捏在手心,一直到家裡才打開。
信是文殊寫的,裡面秘密的交代了他一件事,且是只能他和他妹妹簡逢春知曉的事。
連徐坤城都不可以。
這件事說起來頗有些奇怪,竟是讓他去街巷坐一位叫徐評書的黃包車夫的車,然後拿到他的指紋,將那指紋印到文海的房裡頭去。
信中還提到,讓他辦事的時候千萬小心,因為他的行蹤一直被人監視著。
簡十就糾結了兩日,姑且決定一試。
他將印了指紋的薄膜小心收好,本以為要去文家不大容易,沒想到一路跟有人開道似的,劉警官還親自引著他往裡走:「文海先生的東西,你收最合適不過了。」
進去容易,出去時卻出了件事,簡十就在小巷子里被一伙人給打暈了,醒來之後還在原地,只是外衣都被扒光了,只剩一身裡衣。
初冬時節,差點沒把他凍死。
簡十就是真信了文殊信中寫的,有人在監視他,好在他仔細回想了一下,一切都做的隱晦,沒有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