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陽光明媚,正是念書的好日子。
「離兒,明天就該應試了。今天到學堂定要用功念書,知道了嗎?」姜瑩雖是這麼說,可誰有他清楚,鍾離肯定不會這麼做的。
其實,姜瑩督促鍾離念書是希望他不要再考出那樣扎眼的成績,並且不要再被周先生訓斥了。但考得一塌糊塗並不是因為鍾離不用功念書,而是他對問題的回答對其他人來說總是聞所未聞。不僅對學生這樣,對周先生亦是如此。湊巧周先生又比較古板,像一塊榆木疙瘩。他手下的弟子絕大多數都尊師重道,做人辦事都規規矩矩,但無一個具有創造性的學生。
造化巧了,鍾離是他這一屆的一個比較反叛的學生,至少周先生這麼認為。
這天上午,正當其他學生都在嘰里呱啦念書誦經時,鍾離卻做起別的不相干的事來。無非是一些簡單的紙符,一兩顆水晶球,幾個小木偶,可鍾離卻玩的樂此不疲。
「啪!」撫尺猛然擊打桌面,琅琅的讀書聲戛然而止。
「柴文起!」周先生沙啞的嗓音剛落,西邊就「騰」地站起來一位看似些許緊張的學生。
「今有一人,持刀行兇。斂人錢財,殺人性命。被捕之後,贓物、兇器俱棄,百般無賴,不認其罪,將之奈何?須用《方子·法政》中的有關經文回答。」
「呃……」柴文起一時語塞。片刻間,腦海閃過一絲相關信息,轉眼間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看到柴家大少爺被喊了起來,鍾離便無心擺置小玩意兒,專心致志地聽柴文起如何作答。
「呃……」柴文起支支吾吾說不住來,「列其……罪狀,繳其錢財,收其……兇器,呃。」此時的鐘離看到富家大公子在眾學生面前尷尬的樣子,人都要笑傻了。
周先生訓道:「如此重要的篇目,你竟然背成這個樣子,明日怎麼應考?」柴文起低頭不語,更不敢抬頭看先生一眼。周先生讓柴文起坐下以後,立馬將鍾離叫了起來。
「笑夠了沒有?你來回答!」
鍾離起身道:「是。後面應是『示之以法,曉之以理。若順,則以德化之,施以輕中刑;若逆,則以法判之,施以重死刑。』」鍾離回答得較為流暢。但周先生自然不會就此收手。他從修靈士之類的典籍中抽出一些問題,看鐘離是否能回答上來。
周先生問:「一柳妖附靈於劍,修靈士欲除柳妖又怕傷及原劍,如何處置?」鍾離一聽是關於修靈的問題,頓時興趣盎然。可偏不巧,這個問題關乎《千鬼》和《明劍》兩部典籍,或許也有別的。這兩部他很早之前就看過了,現在內容幾乎忘得一乾二淨。
如果答不上來,難免會被先生和學生笑話;要是回答,他說的也不是對口知識。進退兩難之際,鍾離一時語塞。
藍紫色的熏煙從香爐中鑽出來,翻滾著,流動著。一縷煙繞過台柱,繞過幾個學生,終於撞在了鍾離身上,四散開來。學台上的周先生連訓詞都想好了,他剛要開口時,鍾離卻搶先了一步。
「這有何難!辦法有三。其一,使用五芒符,將柳妖逼出,擒而殺之;其二,若無法逼出,則以持劍者為主,沖靈石為輔,增加劍靈強度,將柳妖消滅。切記,勿用水系沖靈石。其三,將劍先後置於混沌之地窯,清淡之空窯。二者皆為煉劍附靈之極佳場地,斬滅柳妖同時亦可確保劍靈不受任何傷害。」鍾離道出的答覆不僅使其他學生詫異萬分,連同周先生都大吃一驚,柴文起不禁暗中叫好。
雖然鍾離所說的每一種方法都是修靈士的正確做法,但與書上的答案卻相差甚遠。這便是鍾離的聰明之處,可這也為周先生指責他提供了機會。尚處於驚訝之餘的周先生沒有過分的難堪和氣惱,只說道:「無稽之談。」
恰恰這四個字,讓鍾離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反抗感。他倒反問周先生:「既然先生這般評價,還請先生將除妖之法詳細地說與弟子聽。」
「好!柳妖附於劍上,首先應使用驅妖符。如不成,再將其置於北斗陣內,用北斗七曜的凈化之力拂除柳妖。再不成,則將該劍用釋靈杖釋去劍靈並保存於杖內,待除妖完畢之後,再將劍靈重歸於劍。」
「先生,我有話要講。」鍾離反駁道,「雖然這些方法是書經中的,但並不代表它沒有漏洞。首先,柳妖隸屬木妖,而木妖又分白、綠、藍、紫四階。驅妖符的驅妖效果僅對白階和綠階起作用,若柳妖是藍階或紫階,驅妖符則毫無效果可言。其次,北斗陣的布場所需步驟過於繁雜,一時半會無法將陣布好,而且北斗陣的凈化之力不在星夜下,無法發揮最大效果。最後則是釋靈杖,如果不是大祭司或能力大於等於大祭司的修靈士操縱,很容易因為持劍者的意識較為薄弱而致使無法持續釋靈,稍有不慎,柳妖與劍靈便會同時灰飛煙滅。」
無懈可擊,鍾離的反駁沒有一絲差錯。四周的學生目瞪口呆。這下該周先生語塞了,他確實沒有什麼訓斥的話要說了,只得硬生生道:「坐。」
看到先生沒有說多餘的話,鍾離也挺納悶。向來都是要說他一通的先生,這次竟沒有多言,多半是贊同了。鍾離便神氣地坐下,扭頭一看,只見柴文起正向他打著啞語,誇他厲害。鍾離回了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
一天的講學很快就過去了。夕陽還掛在天邊,順著山巒緩緩地往下墜。鍾離叼著毛草,愜意地倚在一棵粗壯的樹邊,對著燒霞,微閉雙目,怡然自得的養著神。柴文起挽著寬鬆的衣袖,終於在這裡找到了鍾離。鍾離腦後枕著雙手,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白衣少年。柴文起見鍾離並未察覺到自己,便輕輕地蹲下,冷不丁的在鍾離耳邊大喊一聲:「嘿!」
這突然的大叫著實把鍾離嚇了一跳,他驚的坐了起來。定睛一看,原來是文起。柴文起也笑著坐了下來。
鍾離吐掉毛草,一臉疑惑地看著柴文起。
「今天風頭出夠沒啊?」柴文起一面笑著,一面說道。
「你啊你,」鍾離道,「老不正經。」
柴文起又笑了笑,問道:「明天就要應試了,你還打算一如既往嗎?」
「啊?一如既什麼往?」
「當然是答題啊!」柴文起道,「你還打算像以前一樣不按書上的寫嗎?我可告訴你,明天的測試很重要,你可得重視起來!」
「重要?不是只是一場普通的小測驗嗎?」
「哎呀,你沒聽說再過幾天就要舉辦選靈大會了嗎?主持大會的是我們周先生的舊交,修靈界德高望重的謝先生。他們二人已經說好,趁這次測試來選出一些可以成為修靈士的學生,培練人才。」
「等等,祖陽古氏不是已經被滅門了嗎?修靈士還有何用?」
「你以為修靈士只是為了鎮壓叛亂什麼的啊?你也太小瞧他們了吧!」柴文起道,「修靈士可以通過靈丹來使用各種玄幻的力量,還可以延年益壽呢!」
「這……就是你說的,其他用處?」
「我,我只知道這麼多,肯定還有別的。我是看你對修靈知識理解得那樣透徹,才對你說這些的。而我雖說在凡篇里學的一塌糊塗,但在修靈篇里,可學的好著呢!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報名一下,畢竟三年才舉辦一次。說到底,我還是不想走我爹的經商路子,無聊死了。哎,我都說了那麼多,你呢鍾離?」
鍾離的心仍是波瀾不驚。他搖了搖頭,道:「我沒什麼打算,不是很想做一個修靈士。」柴文起皺了皺眉,道:「不要那麼掃興呀!你再想想,一旦成為修靈士,踏入靈界,生活就有意思多啦!」鍾離沒有說話,而是一使勁站了起來。夕陽給他的身體鍍了一層金,柴文起眼睛里,鍾離的身軀非常挺拔。
「仍然無甚打算。」鍾離還是不感興趣。柴文起看鐘離一點興趣沒有,無可奈何地白了鍾離一眼。他道:「那你明天怎麼答題啊?」
鍾離笑了笑,說:「一如既往唄。」
此時已是深夜,學堂旁周先生的住所里,還搖曳著明亮的燭光。
周先生將自己和謝先生的酒杯斟滿,二人舉杯示禮,隨即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趁周先生重新倒酒的空當,謝先生道:「謝某近些時日有事纏身,未能打聽尊兄學堂情況,怎樣,周兄,你這裡可有奇才?」
周先生倒完酒,將酒壺放在桌上,嘆了口氣,道:「賢弟,你看眼下這當景,誰家學生不是個嬌生慣養壞的?休說天賦異稟,就算有,也都埋沒了。」
「可真無奇才?」謝先生再度問道。
「賢弟,若真要說,確實還真有幾個。」
謝先生笑道:「可有一個姓鍾名離?」
「呀,」周先生吃了一驚,「賢弟如何得知?」
原來,周先生傍晚外出買菜時,謝先生閑來無事,便隨意翻開了幾張學生的平日練習答卷。偶然間看到了關於天罡星的語段。正好自己也偏好此類經文,便看了下去,誰知越往下看,越嘖嘖稱奇。謝先生讀罷此篇,又從另外幾堆答卷中抽出這名學生的答捲來看。讀完五六篇,不禁擊掌稱讚。這個學生的行文思路不同尋常,一點也不古板,靈活至極,但全又合情合理。不拘泥於已有的知識,而是獨辟一路,自成一派,儼然一枝獨秀。
這名學生,便是鍾離。
「這個學生聰明的很,不同於一般學生。做一名修靈士,再好不過了。」謝先生道。
「那是當然。讓他在我這裡念書,總感覺有點屈才呢。」
「不知尊兄願不願意將這個學生,送到我這裡來?」
「這是當然,賢弟若能帶這個學生修靈,今後他一定會有所作為,」周先生道,「只不過……」
謝先生見周先生停了一下,便問道:「不過什麼?」
「只不過這學生在某些方面戾氣較重,若真是做了修靈士,日後總是會惹出是非來。」周先生道,「而且,這主要得聽學生的看法,任何人都不可強求。」
「既然如此,我還是等到明日測試之後再來與你商量吧!」謝先生恭敬地端起酒杯,道,「想來你我許久未聚,那今日就不醉不歸了!」
「好!好!」周先生也將酒杯端起,「喝酒!喝酒!」
二人杯中酒轉眼間又變成了肚中物,且飲且聊之間,周先生問道:「賢弟今後這幾日,有何打算?」
「這幾日先籌辦選靈大會,待大會結束,立即動身返回思春。」
「哦?有何要緊事?不能在萊宣多待幾日?」
「也無甚要緊事,只是要往祖陽走一趟。」
「祖陽?怎麼,那裡還有古氏的人?」
「有倒是有,也無非只是一些古氏曾經的奴僕。但引靈尊告訴我,九尺探靈儀近些時日有些不正常,是因為祖陽的靈力波動。真實情況無從知曉,我只好親自去一趟。」
「原來如此,這難不成,古氏又捲土重來了?」
謝先生不語。
翌日,測試有條不紊的進行。
開卷第一題,是要學生們簡要地寫一篇關於「仁、義、禮、智、信」的文章。根據學生們的現狀來看,每個人都答得得心應手,很是流暢。其他的題目也都不太難,鍾離寫得較快一些,趕在了別人前面,到了修靈篇的題目。
題目問的是:提供給修靈士五張赤曜符,三桿鎮魔旗,若干顆弒魔珠,怎樣殺掉一個土魁。鍾離稍加思索就猜出了一般學生的答法:用赤曜符擺一個基礎的五元陣,以地魁為中心,再將三桿鎮魔旗立於三個方位。此時的地魁已被鎮魔旗鎮住,修靈士只需用弒魔珠不斷地攻擊地魁就可以了。
在鍾離敏銳的雙眼中,任何正常的做法或多或少都有漏洞,此題也不例外。地魁是土系魔物,如果只是一昧地試圖鎮壓住它而不是使它離開地面,那麼根本困不住,更不用說擊殺了。
鍾離的辦法是,釋放一些弒魔珠的靈力,用於改變赤曜符的性能。正好赤曜符的靈力不是很穩定,極其容易改變原有能力。待到赤曜符被改成墜雲符時,再來擺五元陣,就可以使地魁離開地面了。後面也許用不到三桿鎮魔旗,只消一桿,就足以控制住地魁,此時去擊殺它,易如反掌。
可鍾離犯了難,不是因為寫不出來。他不經意間想到了柴文起跟他說的那些關於修靈士的話。雖然他對修靈士並無強烈願望,但他卻感覺現在的生活確實很無趣,乏味。轉頭看了一眼柴文起,他正聚精會神地答著題。
「文起多半是鐵了心了。」鍾離心道。
柴文起若真的如願以償地踏入靈門,那鍾離難免會少一個知心人。時間流逝得飛快,很多學生答的題已經超過鍾離了。他還在托著腮,思考著沒什麼意義的問題。
「算了,一如既往就一如既往吧!」原本就沒指望做一名修靈士的鐘離依舊我行我素。
測試過後,鍾離和柴文起不約而同地去了那棵樹下。
柴文起遞給鍾離一塊點心,後者接了過來,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綠豆花瓣方糕,散發著誘人的淡淡清香。鍾離撕開油紙包裝,一口咬了下去,鮮香無比。
「好吃,從哪弄的?以前怎麼不見你吃過。」鍾離問。
「我爹在外邊做生意帶回來的,怎麼樣,不錯吧!」柴文起道。
「確實不錯,」鍾離由衷地誇讚,又道:「哎,對了,你的考題答得怎樣?」
「前面凡篇的應該能過,我粗略地算過了。後面的修靈篇必定能過。」柴文起胸有成竹地說,「你還是老樣子嗎?」
鍾離吃了一口綠豆糕,點了點頭。
「真拿你沒辦法。」柴文起無奈道,「不過你別擔心,日後我若進了修靈界,不會忘了給你好吃的東西的。」
鍾離笑了笑,問:「選靈大會還有幾天?」
「又沒你事兒……」
「我知道,就是問問。」
「測驗完了,照理說,最多也就兩三天吧!」
「那大會規則是什麼?」
「以前舉辦那麼多次,你一點沒聽說過啊?」
「沒有,之前不太感興趣。」
「好吧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吧!」
柴文起開始講起來,鍾離也漸漸了解了選靈大會的布場、規則等事項。選靈大會三年舉辦一次,位置就在萊宣城正中間那片偌大的空地上。先由大巫師和大祭司擺好祭壇,並布置妥當場地。後面則是請十二位修靈士上座。四位審判官、四位裁決管和四位督察官,分別負責審批報名學生的考卷、將學生的內丹化為靈丹和督察全部過程。
最上座還有幾位靈力更強的修靈士,分別代表劍客、謀士、巫醫以及其他門派。其實說到底,不過就是這幾位修靈士選拔人才罷了。除了這些,其他的事也無關緊要。
「聽起來挺複雜的。」鍾離道。
「以前是這樣,不過今年怎麼開,我就不清楚了。」
「文起,你有把握沒?」
「廢話,當然有了!」柴文起自信地說。爾後,他又換了一種感到惋惜的語氣,「唉,你真是太可惜了。你若報名,那幾位修靈士前輩指不定會爭著要你呢。」
「哈哈哈,怎麼會呢?對了,你想入哪個門派?」
「我?我想當機械師,又想當個法師。但還是看我的靈丹所適宜吧!」柴文起道,「鍾離,你要是被選中,會選擇哪一門派呢?」
「我會選擇劍客吧!」鍾離將最後一口綠豆糕塞入口中,鼓著腮說,「我回家啦,明天見!」說完便輕然地走開了。
「好像謝先生就是劍客門派來著。」柴文起自言自語道。
是夜,謝先生拿著鍾離的答卷,讚不絕口。
「這個學生,真是個難得的奇才!」
一旁的周先生放下了手中的捲軸,道:「確實如此。行文思路別具一格,新穎怪特,非同一般,可……」
謝先生笑了,道:「周兄,此處只你我二人,有什麼話不能說的?」周先生道:「只怕賢弟要大失所望了。這個名為鍾離的學生,壓根沒有報名。」謝先生聽聞,甚是詫異。他翻開名單,開始一個一個往下找。
雖說選靈大會最後只會選出五十人,但報名的學生可高達數百人。謝先生此時也不怕麻煩,一個接著一個地看,生怕漏掉這個罕見的人才。一杯茶的功夫,報名單已經翻看完了。別說鍾離了,謝先生都沒看到姓鐘的。
「奇怪!這麼一個天賦異稟的學生,竟然不報名?一定是人太多,沒來得及去,我明天親自找他。」
「哎,」周先生急忙說道,「賢弟,報名處昨天下午沒有一個學生來報名,可見想報名的早就報過了,不可能來不及的。」
「那就是登記的人員那裡出了差錯。」
「你的人辦事你還懷疑嗎?」
「這……」謝先生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明天去找他!」
「賢弟,既然這學生沒有報名,你也別費力氣了,強求不得呀。」
「唉,」謝先生也只好作罷,坐在竹椅上連連嘆氣,「可惜了呀,可惜了呀。」
看到人才而不能加以培養,這無過於人才被埋沒。
可惜,仍是可惜。
「青山?」鍾離一臉驚喜地看著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你怎麼回來了?」程青山笑著說:「怎麼,不歡迎啊?不歡迎我就走啦!」鍾離連忙道:「怎麼會!快進屋!」
鍾離端來一盤新鮮的水果,來招待遠道而來的友人。程青山也不作假,大大咧咧地揪下一顆晶瑩葡萄,送進了嘴裡。
「近來怎樣?」鍾離問。
程青山吐出葡萄籽,用手接住放在桌子上,「一直挺好的,也沒什麼事兒。」
「你還是老樣子,」鍾離道,「就連吃的第一個水果還是葡萄。」程青山笑笑。
「文起知道你來了嗎?」
「我去他家拐了一下,他家的人說文起隨柴叔叔外出辦事去了。」鍾離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裡,二人聊的甚歡。但其中有一小段沉默,而這段沉默被鍾離率先打破。
「青山,你想當修靈士嗎?後天就要舉行大會了。」
「你說報名嗎?」程青山道,「我倒是聽說了,可是我沒有在正規學堂里念過書,根本沒有報名資格。」
「哦,也是。那你現在還在跟著鄭先生一同雲遊四方嗎?」
「對啊,先生喜歡到處走,我也一直跟著。」程青山道,「怎麼,你想做修靈士嗎?你想的話很容易就當了吧!」
「沒有,我不太想,也沒報名。文起報名了。」
「文起嗎?你腦子可比文起聰明哦。」程青山道,「不過我認真講的話,已經算半個修靈士啦!鄭先生教會我好多呢!」
不知又過了多久,程青山的目光忽然翻過了窗戶,落在了幾片白雲身上。「鍾離,我要走了。此時鄭先生一定在客棧裡面等著弟子們集合呢。」
「你們要去哪?」鍾離知道自己一定來留不住這位舊交,也不再刻意挽留。
「我也不知道。可能會去雲山,可能會去彩溪,還有可能去祖陽呢!」程青山道,「跟著先生走,從來都不管前面是哪。」
鍾離笑了笑,道:「那我送你一段路吧!」二人隨即信步走出門外。
每到這個時節,天氣總是格外得好。風和日麗,雲淡風輕,這類似於只有夢中才會出現的美景,常常使人心曠神怡。
鍾離和程青山走在一條鋪滿小石子的路上,二人都一言不發,生怕打破這樣好的氣氛。石子在他們腳下發出摩擦的聲音,此時倒也不顯得刺耳。
二人走到一個波光粼粼的湖前,湖畔長滿了花草樹木,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鍾離深吸一口花香,道:「還記得這個湖泊嗎?我們兩個還有文起,有時還有其他小孩子,我們一起比賽打水漂。」說完,即彎下腰輕輕撿起了一塊石片,笑問:「要不要再比一比?」程青山也彎腰撿起一塊,笑著點了點頭。
鍾離轉過身去,面向湖泊,右手緊緊攥著石片,緩緩地將手向後伸,蓄好力,猛的一下把石片旋了出去。石片調皮地在湖面上連蹦帶跳,終於在第五下沉入了水中。
程青山也同樣將石片甩了出去。兩個人的頭一頓一頓的,在細數打的水漂數。程青山的石片入水之前,蜻蜓點水般地點了湖面整整七下。
「哈哈,我贏了!」程青山高興地說。
「從小到大,你走的一直都比我們遠,」鍾離道,「現在也一樣。」
鍾離的這話一出口,似乎立即觸動了二人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他不在說話,程青山也收起了笑容。
「鍾離,你當真不願意做修靈士嗎?」程青山再次問道。
鍾離淡淡道:「真的。為什麼你們都要問我呢,僅僅是我在這方面比別人好嗎?」程青山沒有說話。
「其實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餓不著,凍不著,還有好多書能看。況且,我還有你們這些朋友呢。」
「也是,你性格就這樣,別人讓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就算被打死也不會做的。」程青山道,「但是鍾離,我得告訴你,人生是向前的,而你更不會止步於此。」
見鍾離沉默,程青山又道:「那行,鍾離你就送到這兒吧,回去吧。」
「好吧,送君千里,終有一別。青山,保重!」
程青山抱拳道:「後會有期了!」說完就邁著輕快的步伐里去了。鍾離站在原地,目送程青山遠去直至他的背影都看不見。
鍾離離去,心中悵然若失。他並未回家,而是去了那棵大樹下。倚著那粗壯的樹榦,鍾離又感到非常安心。天邊的雲彩像一隻兔子,潔白的身軀在蔚藍的天空的襯托下很是漂亮。鍾離望著那隻「兔子」,喃喃自語道:「修靈士,修靈士,修靈士……」
這,難道就是命運嗎?上天給了自己做一名優秀修靈士的能力,卻沒有給一顆想當修靈士的心。上天又賜予了柴文起富豪的身世和經商的路,可文起卻有一個做修靈士的夢。上天還給了程青山高高在上的世襲官位,但他竟整日里隨著鄭先生遊山玩水。
鍾離伸開五指,聚精會神地看著奇形怪狀的指紋。
命運這東西,大抵就像指紋吧。雖然複雜、曲折,但終歸還是在自己手裡。
這樣一想,鍾離感到豁然開朗。
這天午飯後,鍾離正在書房內看書。鍾離的書房名為「無欲齋」,據說是他的太爺爺起的名字,意為「一入此齋,心無雜欲」。
確實,書房裡光線從南面的窗子里照射進來,不管哪個季節,亦或是一天中的哪個時刻,亮度都很充足且不刺眼。香爐里慢慢自燃的熏香,一來能夠驅蟲,二來能讓讀書者的心境閑適下來,一舉兩得。這樣的地方很適合旁無雜念地讀書。
此時鐘離正捧著一本《青霧》看得津津有味。這是一本記載怪異事件的書。突然,一陣沉悶的「咚咚咚」的敲門聲轉移了他的注意。鍾離透過窗戶向外看去,只見家僕小七在快速地向大門走去。
「吱呀」一聲,大門剛被打開,一個人影就像飛一樣衝進了正屋,大聲叫喊著:「鍾離!鍾離!」無人應答,這人又火急火燎地衝進書房。一進門,就看到了將要去迎接的鐘離。
「文起?」鍾離道,「怎麼了,那麼著急?」
柴文起沒有回答,而是提起茶壺,「嘩啦啦」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下肚后,才氣喘吁吁地躺在了書房的長竹椅上。
鍾離道:「你也不怕這樣喝水會不會出事。」
「哎呀,鍾離,累死我了。」柴文起胸口上下起伏還是很劇烈,「剛和我爹回到萊宣,我家都沒回,直接就來你這了。」
鍾離笑道:「這次隨柴叔叔外出,怎麼樣?」
「哎呀,別提了!一點都不好玩!要我說啊,南邊的民俗還是太彪悍了,什麼牙齒塗黑,耳朵打洞,身上文身,頭髮還盤盤扭扭。」柴文起一邊說著,一邊還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劃。
「那沒辦法,這是人家的風俗。」
「那裡的縣官整日不理縣政,天天沉溺在燈紅酒綠之地,而且那些縣丞、縣令和縣督什麼的對貪污受賄的事情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雖然天子常年注重於北方的整治,但沒想到南方已經猖狂到了這個樣子。」鍾離也吃了一驚,因為文起跟他描述的南方與自己印象中的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柴文起又道:「先不說這個,等我有空再慢慢給你聊。你聽到消息了嗎?選靈大會就在明天舉行。」
「又不關我事……」
「你,」柴文起白了鍾離一眼,「好歹和我有關吧,我什麼都還沒準備呢。」
「不只是看測驗結果嗎?只要人過去就行了吧。」
「我覺得沒那麼草率,這大會三年才一次呢。」
「對了,青山回來了!」鍾離忽然想起來。
柴文起聽見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立馬像詐屍一樣坐直了身子,道:「青山?什麼時候?」
「就在昨天,你當時不在府上,」鍾離道,「他也沒大停留,待了兩三個時辰就走了。」
「他最近怎麼樣?」
「你還不清楚他的性格嗎?放著好東西不要,就知道玩。」
「哈哈哈,青山還真是『一塵不染』呢!」柴文起走到高大的書架旁,抽出了一本《法鎮》,歪扭七八地趴在書桌上攤開,漫不經心地看著。
「真羨慕青山吶!」柴文起不禁感嘆道,「無憂無慮的,還能游遍天下大好河山。」
「你不是吧?」鍾離反問道,「你經常和柴叔叔一起去出去呀。」
「這倒不假,但是我不是自由的啊!而且這只是為了和別人保持貿易來往,俗氣一點就是賺錢。一點都不好玩。」
柴文起又牢騷了幾句,便回家了。只剩鍾離一人孤零零的在書房。
這天晚上,鍾離的父親從外面回來了,到家時已是深更半夜。
「這麼晚了,你就不能先找個客棧住下?」姜瑩道,同時又給鍾無念端出來了幾盤點心。
鍾無念吃著掉渣的花糕,道:「我這不是想家了嘛,還有你和兒子!」
「吃你的東西吧!」姜瑩道,「明天就是選靈大會了,還讓離兒去嗎?他說他沒有報名。」
鍾無念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道:「就讓離兒自己決定吧,他想去就去,不去就算了吧。他也不下了,我們不能像以前一樣老管著他。」
二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去睡覺了。這天夜裡,鍾無念睡得很糟,就像從那天後的許多個夜晚一樣。
……
這裡瀰漫著血的腥味,這裡到處是血液匯聚形成的赤紅之河,這裡屍體堆積如山。
天色昏暗,狂風四起。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儘是金鎧銀鎧,金袍銀袍的戰士、法師和各類修靈士。人們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各個隊伍最前面都有一個較為顯眼的頭領,各個都面色凝重。
有一人被圍在了戰場的最中央。這個人身上傷痕纍纍,嘴角流出的鮮血還沒有擦拭,右手虛弱地握著一把劍。他整個人左右搖晃,好像下一刻就要摔倒。
那軍隊首領頭目中有一青鎧披身的人,只見他走出肅殺之氣極重的隊伍,並掣劍在手,劍鋒直指那個人,大喊道:「古名,你可知罪!」
被困的遍體鱗傷的人聽言,竟也用力地將劍舉了起來,劍鋒也直指那將軍,喊道:「我有何罪?」
「你有何罪,」將軍冷笑道,「哼,那好!我就告訴你!你身為修靈士,不替天行道也罷,不救死扶傷也罷,就算自立門派也罷。可你竟陰修邪法,妖言惑眾,濫殺無辜,用各種邪門歪道拉攏誤入歧途的修靈士,以至於他們走火入魔,死於非命!」
「哈哈哈哈哈,」古名著魔似地笑出了聲,隨即又一臉嚴厲,「一派胡言!我雖自立門派,修鍊邪法,但一沒離經叛道,二不傷天害理,三未禍國殃民!而你們所謂的無辜,是那些窺覷我古氏靈器的下賤們,為了提高修為不顧死活地來偷我門派的靈器。他們不死,那又該當何罪?那走火入魔之徒,亦是因為他們心術不正!」
「住口!」一個身著五錦長袍的法師喝住了他,「死到臨頭還嘴硬!你若敵得過我們,再來狡辯吧!」
那法師說完話,順勢擺出了五靈誅魔陣,一幅不將古名挫骨揚灰不罷休的樣子。其他各將士、士兵也都擺好了架勢。
「呵呵呵……」古名握著劍的手的力量逐漸增大,他的雙眼漸漸的變成了赤紅色,身上的傷痕也以可見的速度在癒合,「你們要戰,休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頃刻間,古名由一個凡人的大小變成了三倍於前的體型,面目也隨之全然改變,像是戴著一面猙獰的面具。他的身上也不見半點人的外貌,全都被赤紅色的鎧甲似的東西覆蓋得嚴嚴實實。手中的劍,泛著耀眼的紅色光芒,散發著令人咋舌的靈力。
「邪魔現身!眾將士快快前去鎮壓!」
鍾無念在嘈雜的叫喊聲中一馬當先,以靈鎧護體,手持名叫極鬼的寶劍沖向古名。那怪物似的巨人只一跺腳,鍾無念就人仰馬翻。待鍾無念翻過身時,眼前是一道赤紅色的劍芒……
鍾無念從夢中驚醒,才發現姜瑩正急切地注視著他。他大汗淋漓,驚恐未定。姜瑩擔心地問:「還是那場夢嗎?」
鍾無念手捏眉心點了點頭,似乎仍心有餘悸。片刻過後,他掀開被子,下了床,並從床下面抽出了一個銹跡斑斑的箱子。
打開塵封許久的箱子,撲面而來一股霉氣。箱子內部中間有一塊黑布,包裹著一把多年不用的劍。鍾無念打開布匹,一把三尺長的劍映入眼中。劍鞘劍柄劍把均呈陰黑色,反射著姜瑩方才點燃的蠟燭的燭光。千奇百怪的花紋有條不紊地被刻在劍鞘上。
「蹭——」鍾無念拔劍出鞘。這劍劍刃鋒利無比,反射著令人膽寒的銀光。鍾無念細細看了兩眼,便將劍收了回去。
「離兒會重蹈我們的覆轍嗎?」他輕輕撫摸著劍身。
姜瑩的頭靠在鍾無念肩旁,語氣柔弱但斬釘截鐵:「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第二天一大早,在屋頂看書的鐘離被姜瑩喊了下來去吃飯。
「爹?你回來了!」鍾離驚奇地看著鍾無念,加快了下樓的步伐。
鍾無念道:「嗯,快過來吃飯!」鍾離走到飯桌旁,坐了下來。
早飯是再簡單不過的包子和醬菜,以及幾碗粥,但鍾無念吃的卻是津津有味。鍾離拿起一個熱乎乎的包子,咬了下去。
「今日要辦大會,」鍾無念起了個話頭,「學堂也不開門,你吃過飯不用去周先生那裡了。」
「那我要幹嘛去呢?」
「我覺得你可去大會看看。」
鍾離一鼓一鼓的臉龐停了下來,道:「我,不太想去。」
「去看看唄,也不費什麼,」鍾無念道,「長點見識也是好的。」一旁忙著針線活的姜瑩也道:「離兒,你爹允許你去,你就去看看吧。」鍾離只好點了點頭。吃完早飯,他往懷裡揣了點零食,出了門去。
會場中此時已是人山人海,聲音嘈雜。
萊宣的最中心,就是選靈大會的會場。會場的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相距不遠處,各搭建了一個石壇。中間則是最大的石壇。上面規整的擺了很多座位,以便各個修靈士就座。
石壇的中心是選靈台,也不過是由一些較為光滑的石頭搭建而成。整個會場沒有張燈結綵,大吹大鼓,放眼望去全是一些灰白的石頭,顯得尤為嚴肅和莊重。
日出東方之前,這裡就已經來了很多人。來了很多看新鮮事兒的百姓,各個學堂的教書先生,更多的則是一心向道的莘莘學子。
直到現在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可遲遲沒有人出來使這人聲鼎沸的現場安定下來。鍾離站在一處高地,向中心望去。突然,他的左肩被人拍了一下。
「嘿,鍾離!來看大會啊!」來者正是柴文起。柴文起一襲白衣,頭髮束的整齊利落,本來就白凈的他此刻顯得更為英俊了。
「呀,文起,今日氣質有所改變呀!」鍾離道。
「怎麼?我平日很難看嗎?」柴文起問道。
「不不不,只是今日更好看了!」鍾離打圓道。
「這還差不多,」柴文起一臉傲嬌,「今天畢竟那麼多人,我肯定要收拾收拾。」
鍾離和柴文起兩個人費了很大的勁才擠到中央。「文起,」鍾離問道,「還有多久開始啊?」柴文起也不太清楚:「不知道啊。只是通知了一聲,其他流程可能當我們都知道了吧。」鍾離道:「那就再等等吧。」
果然,未過多久,不遠的人群中閃出了一道空,一聲嘹亮的呼喊聲響入雲霄:「選靈大會,即刻開始!」隨著幾聲略顯磕磣的鞭炮聲,一部分修靈士陸續進入會場,登上石階。選靈大會就在這草率中開場了。
那些個修靈士有的體魄強健,有的儒雅莊重,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散發著一種特殊的、難以言狀的氣質,使人不禁肅然起敬。
鍾離的心不知為何有點壓抑。說不上是何種感覺,很奇怪,像是有一塊像石壇那樣的石頭重重地壓在心頭。柴文起見鍾離有些異樣,問道:「怎麼了鍾離,你不舒服嗎?」
鍾離搖了搖頭,沒有說出來。
大會繼續進行。
一個主持人安定了現場的嘈雜后,說起了大會的內容。洋洋洒洒數百言。等到無聊的開場白結束后,大會開始一一介紹石壇上對號入座的修靈士們。
其餘的修靈士也都是大同小異,無非是各自的門派不同。眾多先生中,鍾離留意起了其中一位,這位修靈士衣著並不亮麗,而是樸素無華,但也不失莊重。行為舉止優雅又不失風度,嘴角總是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文起,」鍾離指著這位修靈士,問道,「那個先生是誰?」
「哦?你說他?」柴文起看了看,道,「他就是咱周先生的舊交,謝先生。現在看是不是覺得他很一般?」
「此話怎講?」
「我這樣說吧,反正你別看謝先生打扮什麼的不吸引人,像平頭老百姓一樣,但其實坐在上面的修靈士,敵得過他的幾乎沒有一個人。而他的劍客門派,在很多年前就被認為是玄門百家最強的門派。」
「有那麼厲害?不過是修靈的劍士而已嘛。」
「你可別小瞧了修靈的劍士!」柴文起道,「正因為劍士屬性不確定,和機械師類似,所以他才有很強的適應性,幾乎可以適應任何靈力。別的不說,單這一點,就夠強了。」
鍾離也不再問,繼續和柴文起看大會。修靈士們介紹完畢后,緊接著便是最重要的選靈環節。有一個模樣奇特的人站到石壇最中央,手中拿著一個捲軸。他將捲軸展開,又清了清嗓子,大聲喊道:「下面,由我來宣讀選靈大會入選學生名單!」
這正是最讓柴文起激動不已的時刻。他現在無暇顧及其他事情,只是豎著耳朵專心地聽,生怕自己會錯過。
「白龍院甲科——王城志!」第一個入選學生揭曉。柴文起清楚地聽到不遠處的人群中,有一聲興奮的吶喊聲。毫無疑問,是這個入選的學生。
「鹿鳴府丁科——張辛!」又是一聲吶喊傳來。
那喊話的人又說了十好幾個名字,卻遲遲不肯說出柴文起的名字。柴文起感到了些許不安。
終於,第三十五個入選學生是他。那聲「清雲堂乙科——柴文起」令他歡呼雀躍。他激動地用手搗著身旁的空氣,激動地說:「喂,鍾離,聽見沒!我選上了!」
等他回過神時才發現,鍾離已經不知不覺間離開了。「鍾離?」柴文起一邊向四周看,一邊呼喊,「你在哪啊?」因為接下來的環節需要讓入選學生登上石壇,所以柴文起也沒辦法再去尋找鍾離。「這傢伙,應該不會丟了吧。」他小聲嘀咕道。
仍是那棵大樹下,鍾離正坐在這裡紋絲不動的發獃。
有一兩隻麻雀嘰嘰喳喳地落在了地上,一蹦一跳的,時不時捉起一隻小蟲子吞下去,時不時看著不遠處的鐘離。
知道胳膊托腮托的麻木了,鍾離才換了另一個姿勢。但怎麼換都不舒服,索性直接躺在了大樹旁。不知為何,眼睛越來越澀,竟沉沉地睡了過去。
……
「這是什麼地方?」面對眼前從未見過的奇幻景色,鍾離喃喃自語道。
這裡遍地金黃。鍾離每往前走一步,腳下金黃的地面就像水面一樣,蕩漾開來一個圈,緩緩向外,慢慢變大。這裡除了地面,其他地方則是純白色,猶如一層霧。
鍾離又問:「有人嗎?」四周鴉雀無聲。他只好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不知走了多遠,抑或是根本沒有移動,鍾離駐足,再次問道:「有人嗎請問?」這次有人回答了,但是這聲音令鍾離汗毛倒豎——回答他問題的是他自己的聲音。
「我在你身後。」這聲音和鍾離的一模一樣。
鍾離猛地轉過身,竟驚奇地發現另一個自己正注視著他。同樣的外貌,同樣的身高,甚至是同樣的眼神。
「你是誰?」鍾離警惕地問。
「我是鍾離,你不認識我?」這個「假」鍾離的回答很輕鬆,似乎他才是真的一樣。
若不說話,兩人就站在這不動,鍾離還以為中間有一面巨大的銀鏡。「等等!」鍾離忽然想起來什麼,「這是夢!」他這才想到自己在大樹下,舒服的睡著了。但是現在就像在現實生活中一樣,感覺特別真實。而且無論他怎麼試圖醒過來,都是無濟於事。
「別白費力氣了,」那個鐘離似乎能感受到鍾離的內心,「沒用的。」
「你要幹什麼?」
假鍾離笑了一聲,道:「今天選靈大會,靈氣太盛,我就從你心裡跑出來啦。至於要幹嘛——你覺得我能幹嘛?」
「我心裡?」
「對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到底有何事?」鍾離還是感到匪夷所思和莫名其妙。
「也沒什麼,就是出來和你聊聊。」那鍾離四處看了看,「那什麼,你不打算當修靈士嗎?」
「明知故問。」
「好好好,算我白問。我只是覺得有點可惜。」
「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覺得的人了。」
「那,你相信命運嗎?或是在所難免的宿命?」那鍾離話鋒一轉。
「我相信命運,」鍾離道,「但我只相信命運在自己手中。」
「哦?是嗎?」假鍾離話未說完,身體逐漸透明,竟在片刻間就消失不見了。只剩下鍾離一個人,站在遍地金黃的地面上。
……
一片微微泛黃的樹葉從枝頭落下,不偏不倚地蓋住了鍾離的眼上。鍾離醒了,無力地坐了起來,揉了揉雙眼。
根據現在的日頭來看,此時不過正午。這個奇怪的夢,還令鍾離感到陣陣恍惚,心有餘悸。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更不知道那個鐘離到底是否存在。
「宿命,」鍾離自言自語道,「這可是和緣分一樣荒唐的東西。」不知道大會是否還在進行,鍾離起步返回會場。
大會現場稀稀落落得散坐著幾群人,石壇也正在移除中,看樣子應是結束不久。鍾離也只好回家。就在那條尋常的路上,他碰到了不一樣的柴文起。
那種氣場,那種感覺,那種微妙的不同,使鍾離斷定這個「柴文起」一定不是之前那個柴文起。
「你去哪了,鍾離?」柴文起見到鍾離立馬走了過來,「大會開到一半,我才發現你人沒了。」
「有點不舒服,先離開了。」鍾離道。
「不會又去大樹那了吧。」
鍾離點了點頭,又問:「怎麼樣?選中了沒?」
「我們邊走邊說。」
柴文起從袖口中掏出一張布卷,遞給鍾離。鍾離輕輕地展開——是柴文起的入選資格證明以及對應的修靈士類別。鍾離細細地看著。
「行啊,文起!」鍾離看完后,忍不住誇道,「你要當修靈士了!」柴文起撓了撓頭,笑道:「嘿嘿,也就那樣吧!你要是報了名,估計那人喊的第一句就是『清雲堂乙科——鍾離』!」
「文起,你的這個類別『冰影武者』是什麼意思?」
「哦,是這樣。你走後,那些叫『裁決官』的人把我們把我們的內丹根據審判官的判斷轉換成了靈丹。我的正好是『影武者』這一類別,正巧他們又發現我的內丹里有些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冰魄,就順手給我融合了。然後我就成了這個『冰影武者』。」
「你所說的修靈篇里好像也有提及,不過我記不太清楚了,」鍾離道,「那你去哪裡修靈?」
「我們統一先去思春集訓,那裡雖然不適合修靈但卻是一個凝神修心的絕佳處所。」
「你是說那個因為死了一隻千年雪魔,而致使一年四季終為冬日的思春?」
「沒錯。但那裡並不像正常的冬天那樣。即使那裡看起來銀裝素裹,漫天鵝毛大雪,但那只是一些幻象。據說身處思春只會感到清涼,一點都不冷的。」
談笑間,已到了柴府。
柴文起站在柴府門外,對鍾離說道:「我以後來的次數可能不多了,先生說至少造修成正果之前是這樣。今天,你就留在我家吃飯吧,當做送別了。」鍾離道:「也好,我就送送你。只可惜青山不在這。」柴文起吩咐一個僕人去鍾離家告知一聲,便和鍾離一同進府了。
別的地方明明是晴空萬里,可祖陽上空卻陰雲密布。
矗立在荒涼土地上的幽魔殿赫然醒目。偌大的殿堂內再沒有昔日的繁華,放眼望去,儘是讓人心底發涼的破敗景象。四周牆壁上的油燈光線微弱,根本不足以照亮這裡。所以其中的大部分還處於黑暗之中。各個角落裡,落滿了蝙蝠的排泄物,但空氣里瀰漫的惡臭,並不是因為它們,而是殿堂中央那橫七豎八的屍體。
這些屍體已然腐爛不堪。衣物襤褸,肉都已脫落,露著陰森森的白骨。其中一具則與其他不同,皮膚白皙,面容清秀,五官精緻,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裡的水晶球。
沒過多久,這具「屍體」竟站了起來。他慢慢地,從屍體堆中穿過,似乎對那惡臭沒有任何反應。直到走到了一個並不華貴的座椅旁,他輕輕地將水晶球放好,轉身面向台階下那些屍體。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剎那間,眼睛變成了血紅色。「陰修邪法,妖言惑眾……」他聲音輕輕地,但帶著一種嘲諷的意味,「笑話。」
一隻漆黑的烏鴉撲稜稜地從上面飛了下來。他伸手接住,將烏鴉放在肩上。同樣,烏鴉的雙眼也是鮮紅的。
這人輕聲念了幾句咒語,那些屍體便一個接一個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身體也在快速的恢復,轉眼間就成了生前的體格和外貌,只不過並未睜眼。
「烏圖,我用血獻祭了他們,那他們是不是應該為我辦事啊?」那人一邊撫摸著烏鴉柔軟的羽毛,一邊冷冷道。他繼而打了一個響指,聲音很大。
那些屍體在一瞬間齊刷刷地睜開了眼——都是血紅色。
而那人的雙眼變得愈發兇惡起來。
「好戲開始了,」那人一邊下台階,一邊道,「等著瞧吧。」不知何時,他就遁入了黑暗中,不見了人影。
鍾離從柴府歸來,看到了家中正在收拾包袱的爹娘。
「爹,」鍾離問,「你們要去哪?」鍾無念見兒子回來了,便走向前去,將他拉到一邊,道:「我和你娘要出門一趟。有箇舊交在彩溪等我們,說有點事要辦。」鍾離問道:「何事如此緊急?」鍾無念是不會說信中提到了修靈士的,於是隨口答道:「信上說得模模糊糊,只是強調很緊急。我和你娘即刻動身,不超兩個時辰,便可到達彩溪。少則一日,多則一兩天,我們就會回來。你就在家看書,也可出去走走,飯食就交給金珠、銀珠來做,別的事情就吩咐給小七和小浩來做。對了,小浩,馬車備好了嗎?」
一個體高臉瘦的人答道:「一切就緒,東家!」鍾無念面向兒子,道:「離兒,你長大了,我和你娘以前不允許你做的事兒,你現在可以去體驗,去嘗試了。」姜瑩插道:「好了,別說沒用的了。我們快趕路吧。離兒,等我們回來!」說完,抱了抱鍾離。鍾離道:「嗯,爹娘路上慢些。」
鍾離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是他對爹娘說得最後一句話。
鍾無念和姜瑩先後鑽進馬車,馬夫一聲呵斥,棗紅色的駿馬咯噔咯噔地拉起車來。鍾離目送左搖右擺的馬車向遠處駛去。
剛進屋沒坐多久,小七又風風火火地從外邊跑進來。「少爺,柴大公子來了,說是要與您告別。」鍾離趕忙放下手中的書卷,向外走去。
像往常一樣,柴文起在外面踱步沒有超過五個來回。「文起,」鍾離道,「就這麼走了?」
柴文起點了點頭,道:「剛來的消息,這就前往思春報道。」鍾離眼看這個朋友就要遠離,自己卻不能挽留,因為他不能耽誤文起的前程。
「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可能要很久。」
鍾離點了點頭,心情複雜,道:「文起,我也沒什麼東西能送你……」
「誰要你送東西了。我只是去修靈,搞得跟生死離別似的,」柴文起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忘了。」
「怎麼會!」鍾離道,「永遠不會忘的。」
柴文起走到馬車旁,準備上車。「鍾離,我們還要趕路,不再多言了。」
鍾離道:「那好,文起,保重!」柴文起亦作揖道:「真希望你也會出現在那兒。鍾離,保重!」鍾離目送著昔日至交的馬車逐漸遠去。知道馬車的一點輪廓都沒有了,鍾離才感到悵然若失。
他孤身一人,走進家中。
彩溪的集鎮喧鬧非凡。
一條南北走向的街橫穿彩溪。剛過城門,是一片空地,來自不同村莊的老婦人、中年婦人帶著小孩,在這裡休息、玩耍。再往裡去,是一些賣小吃的攤鋪。有的攤主大喊大叫,「冰糖葫蘆——」「叫花雞——」或是「花糕嘞——」的叫喊聲不絕於耳。但坐在角落裡的江湖算命先生卻充耳不聞,一心一意地等著那些愚蠢但虔誠的客人。
愈往裡走,愈是熱鬧。三五個妙齡女郎在賣頭飾的攤子旁,笑眯眯地將閃閃發亮的頭飾戴上去,又興緻勃勃地讓同伴看。這個攤子試盡興,又一同蹦蹦跳跳地去下一個攤子,像幾隻活潑的蝴蝶。
茶館前的方桌上,幾位遠足的車夫聚在一塊,邊聊天,邊喝茶。歲月的尖刀在他們臉上刻下極其顯眼的皺紋,黝黑的面龐雖像樹皮一樣醜陋和猙獰,但他們的雙眼卻止不住地向外流露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各色的人、各色的事物,似乎被上天安排好,一同存在於這條狹長的街上,盡顯了人間的百態。
鍾無念和姜瑩手牽著手,笑盈盈地看著這一切。鍾無念道:「你看這兒想不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姜瑩笑道:「行了你,凈說些沒用的,快去辦正事吧!」
一條隨風飄揚的旗幟上,寫了大大的「良辰」二字。鍾無念看見,對姜瑩道:「良辰酒肆,想必就是那兒了!」二人隨即前去。
甫一進門,店小二就小跑到他們面前,熱情地問:「二位客官吃點什麼?喝點什麼?或是住下?」鍾無念伸出右手,道個不吃不喝也不住。
「我們是來找人的,請問客房在哪?」
「找人?你們要見的那人是否人高馬大,面容剛毅,目光好似火一般熾熱,話聲賽雷鳴?」
「哦?正是!」
「那位客人已恭候你們二位多時了,」小二道,「他的客房在三樓西道丁房。」
鍾無念便和姜瑩順著小二所說的去了樓上。走到房門前,鍾無念道:「無需敲門,他應該知道來者是我們。我們快進去吧。」
房門輕輕一推就開了。二人進入房間后,又輕輕地關上。令他們感到疑惑的是,房間裡面竟然沒有一個人。鍾無念向卧鋪那走去,仍空無一人。
「人呢?」他道。
鍾無念又向南邊陽台處走過去。隔著一個屏風,他看到了一個坐在墊子上,一襲黑衣的人。
「原來你在這兒吶!也不吭一聲!」鍾無念輕鬆地說道。但下一刻,他的笑容就瞬間凝固了。
小方桌上,躺著一把劍,在劍鞘的最上端,歪歪扭扭地刻著一個字。這個字鍾無念永遠不會認錯,因為這個字所代表的家族許多年前已被滅門。
古。
姜瑩感到了異樣,便走了過來。
「怎麼了?」她的話剛一出口,就正好看到了鍾無念驚慌失措的目光。
鍾無念二話不說,拉著姜瑩就向門口跑。可剛走一兩步,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傀儡擋住了他們的路。那傀儡瞪著赤紅的雙眼,面目猙獰。他一手一個地掐住了鍾無念和姜瑩的脖子。二人的呼吸逐漸艱難起來。儘管正死命拍打著傀儡粗壯有力的胳膊,他們的雙腳還是離開了地板。
鍾無念艱難地轉過臉,看到了被掐得生不如死的姜瑩。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怒火,一使勁,匯聚了些許靈力,在右手上形成了一柄劍。只一下,就將傀儡掐著姜瑩的那條胳膊斬為兩段。姜瑩應聲摔了下去。
傀儡大怒,將鍾無念甩在了地上,木板發出了沉悶的響聲,房頂落下陣陣塵埃。鍾無念又釋放出靈力,在姜瑩身上形成了一層保護罩。保護罩剛徹底形成,鍾無念的上腹就被傀儡一擊貫穿了。
鍾無念傷處鮮血噴涌而出,像在地上鋪開了紅毯。他的靈力本來就所剩無幾,現在又在緩緩流失,別說他們二人,就是只保全姜瑩,也根本不夠。
「快走——」鍾無念的瞳孔正在逐漸變大。
姜瑩的雙眼中噙滿了淚水,不斷地順著臉龐落下。
「你快——」鍾無念話未說完,脖頸就被傀儡輕而易舉地劈斷了。
姜瑩發出了痛徹心扉的尖叫。
坐在一旁的那個人端起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抿了一口,又冷冷道:「罪有應得罷了。」
姜瑩以絕望至極的眼神看著那個人,泣不成聲:「你,是誰?」
「我?」那個人輕蔑道,「只不過是一個復仇的人。」他右手輕輕一揮,獨臂傀儡即向姜瑩走去。
窗外飛進一隻烏鴉,站在了「復仇者」的肩上,歪頭歪腦地看著傀儡把姜瑩的心臟挖出。
「烏圖,好玩嗎?」這人道,說完將茶杯放下,然後像一個魔鬼一樣「嘿嘿」笑著出門了。
直到晚上,小二提著燈前去查房時,才看到那殘忍的、血腥的現場。
據說,房內的血泊中,共有三具屍體。其中一名女子的心臟不翼而飛,男子脖頸斷裂,而剩下的那一具屍體,似乎已經死了很久。
謝先生火急火燎地趕到祖陽,卻發現為時已晚。
祖陽的亂葬崗內一片狼藉。棺木雜亂無章得隨意放著,散發著陣陣腐臭。幾隻禿鷹在爭先恐後地搶食那些零零散散的腐肉。
幽魔殿的地面畫著一個巨大的法陣。
「血煞陣……」謝先生一臉不可思議,「是誰會用這種靈陣?」其實最明顯的答案就是古氏。但古氏早已滅門,根本沒有可能,他潛意識裡也壓根沒有考慮古氏。
此地不宜久留,謝先生立即判斷。於是就召集門徒,回了思春。果然,一回到思春,他就收到了噩耗。
「先生,我們的人分別在彩溪、雲山等地發現了許多被殺死的人,其中有許多曾經是修靈士。」一名白衣門徒向謝先生稟告道。
吩咐門徒下去后,謝先生幾乎要站不住。一種眩暈的感覺,鋪天滿地地向自己襲來。
鍾離睡了一夜不安穩的覺,翌日一大早,就見到了父母的遺體。
遺體是被人連夜送來的,血液還未完全乾結。
看著兩位至親血肉模糊的軀體,鍾離眼睛里滿是不敢相信。他顫抖著伸出雙手,繞著平板車輕輕撫摸雙親的臉龐。
鍾離因為心跳失常而嘴唇止不住得哆嗦著,視線也被淚水弄得模糊,未及他哭出來,竟感到心頭劇痛,一瞬間昏了過去。
等到鍾離噩夢驚醒,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一醒來,就看到了還在啜泣的金珠和銀珠。鍾離被小七扶著坐了起來,後者又給鍾離端過來了一杯茶。小浩道:「少爺,東家和夫人埋在了那棵樹下,您……」
未等小浩說完,鍾離就拖著異常疲憊的身軀下了床,向外面走去。小七和小浩連忙跟上,卻被鍾離一個手勢攔下,他說道:「你們在家,我自己去。」
新石砌成的墓碑顯得格外肅穆,大樹下,兩個新墳緊緊挨著。鍾離走到墳前,對著墓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幾滴滾燙的淚水砸在身前的泥土上。
鍾離沒有嚎啕大哭,只是咬緊了牙關,手的關節被捏得咯吱作響。
回憶就像一把又一把利劍,此時無情地刺痛著這裡的心。
「爹,娘,」鍾離強忍住胸膛的顫抖,「是誰……」他沒有辦法說下去了,一股難以扼制的憤怒在愈燃愈烈。
遠處傳來了人飛奔的聲音。但鍾離沒有回頭看,直到那人停下來,站在鍾離身後說幾句話,他才知道來者是誰。
「鍾離,」柴文起還在喘著粗氣,「一聽到消息我就回來了。」看到鍾離獃獃的,沒有接話,柴文起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又心疼。他單膝跪在鍾離左邊,,並把手放在鍾離肩上,皺著眉頭。
「鍾離,節哀順變……」
鍾離臉上沒有了任何錶情。片刻后,他緩緩道:「文起……」
柴文起道:「嗯?你說。」
「帶我去思春。」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