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微雨
微雨凄迷地拋灑,將萬事萬物籠罩其中,空中飛鳥,發出一兩聲尖啼,急竄過去,又悠悠地飛來,落入林中。
這些在雨中安然無恙的生物,擁有著遠勝人類的本領與智慧,在自然中奪得領地,築巢安居。
微雨很快漸大,慢慢地鳥漸少了,但落花漸多,紛紛從枝頭跌落。
她拾起一朵落花,突生悲涼與雄壯,「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落花紛紛,將她澆得透了,如一隻落水的鳥,每一片羽毛都濕透,光禿禿地貼著身體,露出本來的形狀,她站了許久,撿起地上往年殘斷的樹枝,刨出一個坑,將落花趕進去,掩土而埋。
人的境遇往往不由人期許,曾幾何時,她還是笑葬花人的人,如今,自己笑自己了。
她涼薄的唇角挽起一縷纖弱的微笑,目視著遙遠天際,看著涌動的烏雲與閃電,彷彿不曾瞧見似的,不一會兒,烏雲與閃電涌了過來,將她包圍,她也不曾移動,木頭一樣站在原地,突然,烏雲里竄出一條閃電,游龍擺尾地朝下劈來,直直劈向她,她抬起頭,迎接著閃電。
落花瘋狂地掉落,落了一會兒后,不動了,風吹過,花葉也似死了一般,一動不動,直到猛烈的大雨瓢潑一般澆下,它才動了動身體,好似抽搐一般,良久后,慢慢恢復平靜。
烏雲裹著閃電移走,邁向遠方,將一片天布滿足跡,足跡之下,暴雨泥濘。
有的生物在雨中生長,有的在歷劫,有的死去,有的活下來,有的站直了身體,有的佝僂著。
刷刷暴雨中,一切景物看不清面目,只一種模糊的蓬勃的生命力從根本上散發。
她跪在雨中,跪在那棵被雷劈的花樹下,急切喘息著,她本以為她無懼一切,無懼死亡,但閃電來臨的那一秒,她躲開了,她的雙腿不由自主的彎折、下跪,跪倒在皇天后土之間,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雷沒有劈她,劈開了她面前的花樹,引燃了一截樹枝,又很快被雨澆熄,她仰頭看著許久才回過神來一般的花樹,抹了抹臉,咬牙站起來,「我發誓,我絕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放棄生命。」,她靠倒在搖搖欲墜的花樹上,望著花樹間漏下來的雨睜不開眼睛,虛眯著眼看了許久才垂下頭,動了動僵硬的身體,尤其是脖子,肩膀,她錘了幾下,抬起頭,看見暴雨中去而復返的男人。
暴雨刷刷,落花遍地,才被雷電洗禮的花樹格外虛弱,連呼吸也孱弱極了,彷彿將死一般,風吹過時,再不能隨風起舞,而是任風肆虐。
男人走進花樹下,將傘撐到她的頭頂,一言不發。
女人扯起一個笑,「雨來得真快,」,說話間身形避無可避,乾脆放下手,不做無用功,只是才放下一秒,她又重新抱起手,環住自己。
男人將傘遞給她,直到她接過傘,才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她聞到花香中屬於男人的特有的香氣,但她品不出來是什麼香,那香像毒藥會麻痹人一樣將她的腦子與神經麻痹,不由自主伸手接過傘,接受他的關懷與溫柔,私密的空間中,她聽到自己的心跳,感覺到自己在發熱,她抬頭,看著男人的眼睛,一秒后瞬間移開,盯著腳下,她不敢看天,不敢看花,只盯著腳邊的落花,落雨,看著泥濘濺濕她的裙擺,在那裡開出泥花。
她驚呼一聲,已被他攔腰抱起,她慌得丟了傘,手足無措,猶豫許久后,將手放到他的肩上,「傘,傘,」,男人充耳不聞,抱起她走進雨中,大雨淋漓,她只得埋進他的胸口,以免受到侵襲。
她聽到心跳聲,強勁有力,一下一下跳動在她耳邊,如鼓似雷,彷彿一曲最熱烈的情歌,她聽得入迷,把眼睛也閉上了,那聲音就更劇烈了,身邊地動山搖一般,但她很快睡去。
快回到屋時,她醒過來,動了動腦袋,小聲地嗚咽,「放我下來,我自己走」,男人停步,卻並不放開,只是看著雨中她清明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更加抱緊了,眼見她掙扎得厲害,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壞笑,她越掙扎,他箍得越緊,幾番較量下來,她也發現了,於是不掙扎,等他放鬆力道笑望著他時,忽地游魚一般滑走,險險落在地上。
他早說她是一條魚,一條不需要餌的魚。
魚一入水中,歡快地游去了,再不見身影。
幸好湖也是他的,否則,去哪裡尋找。
此刻,他只需順著她的痕迹往前,就能找到她的藏身之處。
他站在雨中笑,任雨將自己淋得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