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醒來
四周黑暗如淵,沒有一絲生氣,陳若谷只覺自己的身體懸空擱置,緩緩下沉,如萍漂浮,如葉殘落,使不得半分勁力,無論怎樣的掙扎都無法改變。不知過了多久,陳若谷睜開眼睛,日光正足,整整的照在他的臉上,光刺的有些難受,便又閉上了,稍許有些清醒后,適應了亮堂的光線,又緩緩睜開了眼,才發現額頭汗水淋漓,半身已經濕透了。
陳若谷起坐,調整了呼吸,隨後嘆了一聲:「又是同樣的夢啊。」
枝條搖擺,雀聲綿綿。
陳若谷發現自己睡在房間里,剛要下地,只覺一陣頭痛之感襲來,並不好受。
「醒了,醒了!」門口一聲驚喊。
「你終於醒了!」
陳若谷抬頭看去,一眼便是識得此人便是當日與朱懷柔一起的朱九。
朱九異常興奮,笑嘻嘻道:「太好了,恩公終於是醒來了。」
「我睡了多久?」陳若谷發出干啞的聲音,又遲疑了一下,顯然是對恩公的稱呼有些不適應。
「哎,整整五天,恩公,你可不知道,府上都可著急壞了,這十里八鄉的郎中都來過了,愣是一點招都沒有,只能幹等著,好在恩公福大命大,硬是挺過了這一劫。」
陳若谷咂舌不語。
「恩公,你可不知道,小姐可真是擔心你,每天都來守你到半夜,若不是老爺發話,怕是現在還不肯回房休息。你等著,我這就去通報一聲。」
陳若谷點頭,待朱九走後,一人拖著疲憊的身體起床踏地走了幾步。
「體力透支的太過厲害了,現在六神不穩,中靜不聚,以現在修為,紅蓮還是難以駕馭。」
「人外有人,那個老頭,真不是一般人。」
陳若谷回想起那晚林家花園發生的事,不免也是感到后怕,暗自慶幸醫官老者當時無意動手,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朱乾一人率身進屋,只見他面色紅潤,腳步也是輕盈的許多,看是恢復的極好。
見陳若谷已經起身踱步,忙道:「恩公剛醒,想必身體還多有不適,回床休息的好,不必急於下床走動,這段時間由朱家來照顧恩公。」朱乾想上前攙陳若谷坐下,卻是被陳若谷提前打斷。
朱乾應意也不勉強,臉上露出恭敬之色,道:「恩公,若不是你,我朱家的後果怕是跟林家一樣,鎮上百姓更難倖免。這份恩情,我朱家謹記在心,也替山河鎮百姓謝過恩公。」
陳若谷擺手,心中升起一絲歉意,道:「別叫我恩公,受不起,那妖怪本來就是在我眼前逃出來的,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陳若谷話一說完,只見朱乾撲通一聲跪身在地,陳若谷愣了一下,急道:「老先生這是做何?」
朱乾恭敬之色不改,臉上又多了幾分期待,急切道:「我聽小女說恩公一直居住在南山林中,當日又見恩公道法精深莫測,不知可是認識一位叫做上穀道人的先輩?朱家祖上乃與上穀道人有些淵源,請恩公如實告知。」
陳若谷攙起朱乾,皺了皺眉,后又舒展開來,道:「認識,不過,他早已經不在人世了。但與你們朱家的淵源,我倒是知道。」
朱乾難隱悲情,作揖道:「祖上遺訓,讓我等世代久居山河鎮,便是等待一人出現,或是數年或許百年,從南山而下。這一等就是四百年,那日我聽妖怪提到上穀道人,如沐驚雷,竟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聽到先人的名諱。祖上朱青辭讓我輩等待的就是此人,先人已故,我亦知此事荒謬,但是祖上立下家訓並非兒戲,今日,想請恩公告知,這四百年間,我等堅持的到底是什麼。」
陳若谷眼神縹緲,若有所思,一股落寞游在心頭,若久,似乎是決定了什麼一樣,道:「老先生,你們要等的人便是我了。」
此話一出,朱乾身體一震,望著眼前的少年,堅毅的臉上竟是開始動容,眼神變得柔和,淚抹紅了眼眶。
「陳若谷,陳若谷......」急促的聲音打斷了暫時的安靜,朱懷柔健步如飛,躍進了房內。
朱懷柔見陳若谷站立無恙,焦急的臉上開始變化喜悅,嬌聲怒道:「你小子可真行,睡覺都睡這麼久,想偷懶啊?你這小體格,就不要逞能嘛,什麼事都自己扛,這次算你命大,下次你再這樣,看誰把你背回來。」
朱懷柔話雖剛烈,但內含溫柔,清秀臉上似乎消瘦了些,眼睛凸鼓的略帶臃腫。
陳若谷將一切都看在眼裡,故作低態。
「謝謝大小姐關心。」
朱懷柔白了他一眼,哼聲道:「誰要你謝,你老實養傷,直到病好前哪也不許去。」
「咦,爹,您什麼時候到這來的?」一朵緋紅上了頭,朱懷柔害羞起來,眼神四處搖晃起來。
朱乾乾咳一聲,恢復以往的風度,只道:「柔兒,再呆片刻就好,莫要打擾恩公休息。」說完,對著陳若谷又作揖道:「老夫已經讓朱九準備飯菜,恩公稍事休息,我去看看。」
陳若谷點頭,朱乾步履健快,離開了屋內。
此時,只有陳若谷,朱懷柔二人靜靜地站在屋內,說也是奇怪,朱乾走後,二人誰都不出一聲,眼神也無相交。
「坐下吧,站著倒是有些累了。」陳若谷最先說話,拖著身體,提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朱懷柔一時倒是拘謹起來,道:「你,沒事吧,剛看你狀態不是很好。」
陳若穀道:「並無大礙,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朱懷柔道:「那晚我醒來后,天將明朗,在林家宅院並沒有發現你的蹤影,我尋遍全鎮,然後在青河岸邊見到你昏倒,全身皆濕,再看周圍鬆土翻新,我便知,是你連夜將林家一家安葬在那裡。」
陳若穀道:「總得給他們找個安歇的地方,不至死無魂歸。對了,鎮上人怎麼樣?」
朱懷柔道:「跟他們說林家搬家了,也算是相信了。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真是不要命。」
朱懷柔撇起嘴唇,明眸流轉,吐出傷心自愧的言辭,道:「神仙打架的場面,我這等凡俗女子幫不上什麼忙,反而還成了累贅。」
陳若谷一怔,見朱懷柔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心生不忍,安慰道:「你可不要這樣想,你我並沒有分別,我也就一介凡人,身懷技術也是日夜勤修所得,如你習武一般,皆是傍身自用罷了,你若想學,我教你便是。」
話未說完,只見朱懷柔蹭的一下,竄到陳若谷身旁,秋眸如水,青絲傍身,看的陳若谷再也說不出話來。
「真的?這可是你說的,說話可要算話,大丈夫可不能欺騙小姑娘喲。」一副清純無辜臉,一句俏皮惹人話。
陳若谷如吃了黃連,剛剛一腔感動,瞬間被眼前的紅衣少女騙了去。
當晚。
朱家祠堂,燭火攢動,歷代先人靈位累世供奉,依舊嶄靜如新。
陳若谷一人在祠堂里,對著一尊牌位靜靜地出神。
朱青辭。
「沒想到,你竟然守了百年。」
火光映紅了他的臉,灼燒著他的眼。
「我不知道我還是不是你要等待的人,對於上穀道人,我有記憶但很模糊,如星河碎片點點飄落,這麼多年拼湊在一起才勉強有的記憶。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我到底是不是他。」
「或許是與不是,都已經不重要了。你和他雖然再無相見,可我卻與你的後人交集在了一起,也許這就是註定吧,也算是了卻了你的遺願。」
天空漸露魚肚白,晨曦的光重新惠澤著這片土地。
自從住進朱家已有數日長,陳若谷天天酣睡沉沉,待到晌午才醒過來,礙於身體狀況,也無人前來打擾,氣色也是恢復些許,這倒不是陳若谷嗜睡,而是自林宅一戰之後,體內忽兀出一絲游隱薄發之氣,細發如絲,難以揣控,逢自調生息時,卻又如消失乾淨了一般,故日夜顛倒,好生費神。
又到了晌午。
忽然屋外一陣鳴槍奏樂的吵鬧聲響了起來,音嘈入耳,陳若谷漸無睡意,起了身便打開房門尋聲望去。
院內朱九手擊銅鑼,朱十口吹嗩吶,一腔一調烘托著喜慶的氣氛,再看他二人中央,朱懷柔身披甲衣,手持紅纓槍,背附單刀,臉上胭脂淡抹,一副正經模樣舞動翩翩,頗有颯爽之風。
陳若谷目瞪口呆,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朱懷柔見陳若谷站在房門處,沒有出聲,手中把式也不停下,繼續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比劃。
陳若谷一臉茫然,不解其意。
朱九手中功夫沒閑著,回道:「恩公,莫要害怕,我家小姐看你日日昏睡到午飯過後,醒后又無神,擔心恩公精魂被嚇著了,這不小姐合計給恩公做個法,驅驅煞。」
說完,他那鑼聲劈里啪啦打的更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