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節
沈清轉身回到房間,看見莫莉已經脫去衣服,全身縮在被窩裡,只露著一張臉,衣服就疊放在床邊。
沈清重新坐到之前的椅子上時,腦子裡閃過一個意念:被窩裡是否是莫莉光著身子的身體,如果是,那我的床鋪真是太有福氣了。當然,那只是閃電一念。
「我睡這裡,你爸媽不會說什麼吧?」莫莉側躺著,望住沈清說。衣服都脫掉了,還問這個。
沈清說:「不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們現在不怎麼干預我的事了。」
「我佔了你的床,你有地方睡嗎?」
「有,家裡床鋪多的是,一會我去弟弟房間。」
「我想,也不至於讓你沒地方睡。」
一個已婚女人,如此無拘無束的睡在別的男人家裡,簡直突破了沈清的極限觀念。但莫莉的行為,儘管很難理解,還是讓沈清很開心。莫莉能在他身邊,他就很開心,管她結婚沒結婚。
莫莉這麼做,其實也很好解釋。對莫莉來說,沈清跟她的家人差不多了,就象是自己的親哥哥。她睡在自己哥哥家裡,又有什麼不可理解呢?
如果把莫莉想得太邪惡,那只是自己不良的心理在作祟。
「你跟傅雪珍在說我什麼?我知道你們肯定在說我。」莫莉說。
「她說你打算離婚,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跟他沒法過下去了。我也是腦子進了水,只當高學歷就一定很會做人,誰知他那素質,文盲都不如。他那種人,沒有事的時候還好,挺會體貼人的;一有事情,就變得非常冷酷,只顧發泄他自己的怒氣,完全不在乎會給你造成多大傷害。你就是死一眼,他都不會心軟。」
「可是你嫁都嫁了,素質差就差點,能過日子就行了,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沈清半認真半玩笑說。
「你倒說得輕鬆,反正不是你過那種日子,大道理張口就來。」
「做人糊塗一點、忍耐一點,一輩子馬馬虎虎就過去了。你看我媽就是這樣子,一輩子活在我爸陰影里,也過來了。」
「滾一邊去,婚都沒結,就充婚姻專家,要不要臉。」莫莉笑罵說:「說到你媽。我剛進來的時候,在樓下跟你媽說了幾句話。她說,你整天也把自己關在房子里,怎麼了?是沒有女朋友的原因,心情不好嗎?」
「也不全是。主要是沒了工作,不知道做點什麼好。說來好笑,以前在單位里無心上班,如今丟了工作又發愁。」
「你這才多久?我比你早丟工作一年,也沒見天塌下來。起先我姐讓我去給別人當保姆帶小孩,我倒是喜歡跟小孩玩,可說到照顧他們拉屎撒尿,我真沒那種細心。最怕孩子哭,一哭起來我就變得六神無主。後來宋曉琳叫我跟她去賣衣服,可一天要搬幾趟貨,人家一箱一箱的扛,我拿一件還喘氣,你說好笑不好笑。」她說時就「哧哧」笑起來。「最後我自己想到一個主意,想去開一家幼兒園,還打算找你爸幫忙辦手續。可算了一下,投資太大了,沒錢,借都沒地方借去。你瞧,我這麼廢物,還找到這麼多門路,你總沒我這樣沒能耐吧。」
「我哪有什麼能耐,全是一肚子空想。要是有『空想家』這門職業,我倒能勝任。」
「沈清,咱倆想辦法,一起做點事吧,怎麼樣?月容跟傅雪珍都有事做,就咱倆無所事事了。」
「咱倆?不方便吧,你家王先生那麼醋罈子,他不鬧翻了才怪。」
「提他幹嗎?都說了,馬上跟他離了,很快跟他沒關係了。你就說,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做事吧。」
「願意肯定願意,求之不得啊。但是怎麼可能呢?你不會離婚的,我知道你就是嘴上說說而已。」
「是真的,你怎麼不相信呢?我一定會離的。你說,我們做點什麼呢?假如我跟你一起。」
「做什麼啊,我想想,開一家牙科診所怎麼樣?」
「嗯,挺不錯的主意。你當醫生,我來當護士。可是你會嗎?」
「學啊,那絕對不難,投資也少,不用太大場地。」
「好,很好。這個工作我很有興趣,真的。」
「干這個沒什麼重體力活,不會太累人。」
「是啊。我還可以負責做飯和打掃衛生,還可以洗衣服。反正家務我都包了。」莫莉興緻濃厚說。
兩個人越來越憧憬出,一副夫妻生活的圖景來。你耕田來我澆水,夫妻雙雙把家還,真是美死個人了。兩個若是真正的夫妻,一定會當作真實的計劃來研究的。
沈清當作反正是開玩笑,就說:「那睡覺呢?都在店裡睡嗎?」
「行啊,沒問題啊。安兩張床,一人睡一張。」
兩人開著玩笑,聊得都忘了時間。沈清母親突然起來上廁所,下樓梯時,一雙拖鞋噼啪噼啪直響,彷彿故意提醒沈清,時候不早了。
沈清便站起來,對莫莉說:「我睡去了,明天再聊。」
莫莉卻說:「不行,我剛剛睡醒,現在沒瞌睡。」
「那你的意思,還要我陪你說話?」
「你不陪我,我睜著眼躺在這裡,對著屋裡漆黑一片,那不難受死了。」也難怪,她第一次睡這裡,肯定有點不適應。
「好吧,好吧,我就再坐一會兒。」沈清於是又坐下去了。
可是莫莉又不說話,只是枕在枕頭上,側臉微笑著望住沈清。
「想說什麼,你說啊。」沈清說。
「我不知道說什麼,你說吧。」
「要我說啊,我說你是個笨蛋。笨蛋小姐,你好。」
莫莉笑得把頭埋進枕頭裡面。過一會兒,她止住笑,又躺正了說:「我又想起我們那次旅遊了,越想越懷念。我說沈清,什麼時候,我們再去玩一次吧,上次真的沒玩好。」
「你真想去,我可以陪你。但是你不能背挎包去。」
「為什麼?」
「我怕你又把挎包摔地上。」
莫莉捂嘴大笑說:「小氣鬼,還在記我的仇啊。」她接著說:「其實我一直記得,你一路上小心翼翼呵護我的樣子,好比我是一個雞蛋,一不小心就會打碎了似的。尤其是去觀景台看日出的那一路上。」
沈清沒說話,只做個鬼臉表示:過獎。心裡說,虧得你一直記得我對你的好。
「知道嗎?每次想起這件事,我總是不由會想起我爸。」
「哦,你爸怎麼了?」沈清說。莫莉很少跟沈清聊過她爸,因此沈清深感好奇。
「記得,那還是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七歲、八歲的樣子。」莫莉臉上表現出穿越到過去時空的神情。「我每天上學,都是我爸送我去學校,放學又會準點來接我回家,從不耽誤。你知道的,我家離學校並不遠,附近一樣大的孩子都是自己走著去,沒有父母接送的。老師也跟我爸說,讓孩子自己走,不用每天都那麼辛苦來回跑。我爸不聽,說他樂意。」
「嗯。」沈清撐著腦袋,點點頭。表示他聽得很入神。
「有一天,也是個大冬天,象今天的天氣一樣,外面下著雪,天氣特別冷,我們上學都得提一個小火箱去學校。象平時一樣,還是我爸送我去上學。我們快到校門口的時候,我就突然咳嗽起來,止也止不住,鬧了好一陣。我爸很有點擔心,對我說,今天就別上學了,他去跟老師請個假,然後回家去。我已經不咳嗽了,就堅持說我要去上學,我還惦記著今天音樂老師會教我們一首新歌曲。我爸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了我,把我繼續送到教室裡面去。」
「嗯。」沈清繼續點頭,等著她講敘故事的高潮部分。
「一會兒,上課鈴響了,老師進了教室,開始上課。卻看見我爸一直站在教室走廊上,沒有走。因為怕冷,教室的門窗都關得很嚴實的,不讓寒風灌進教室里去。我爸站在教室外面,忍受著刺骨寒風,一雙手籠到袖子里,一雙腳只在原地輕輕踏著碎步,豎起衣領子包住臉頰。想想他,那一分一秒多難熬啊,可他就是不走。」
「為什麼?」沈清不禁發問。
「是啊,我們老師也看見了,於是走到教室外面去,問我爸,還有什麼事嗎?我爸說,沒事沒事,不用管我。老師就問他,到底怎麼了?天氣這麼冷,為什麼不走?我爸就說,送孩子來的時候,她有點咳嗽,真是放心不下,所以,他不能走,怕孩子萬一有事發生。還說,這孩子一生下來,就身體帶病,他不能大意。老師看我爸那麼堅決,就沒再勸他了。我爸怕影響老師上課,於是索性走到操場上去,一點都顧不上,那兒空間開闊,風更大更冷。」
「他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你身體那麼弱,怎能不擔心?」
「我那會兒什麼都不懂啊。」莫莉的聲音開始變得滯澀。「我一點兒不知道,我爸在風雪中忍受了什麼樣的煎熬。我還開心極了,下課後,走過去抱住我爸說,爸,你今天陪我一天吧。我爸說,好,就陪你一天。他真的說到做到,一直陪到中午。老師看天氣太冷,提前放了學,我爸才帶著我一起回了家。」
「好感人。」沈清說。
「就是那天以後,沒多久,我爸就病倒了。」莫莉臉上,淚滴珍珠一樣的滾落下來,聲音也變得更塞。「你不知道,沈清,其實我爸的心臟病比我還嚴重。那次病倒,就再也沒從床上爬起來。」
沈清沉默了,他說不出話來,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莫莉的話。
莫莉抹一下眼淚,忽然又露了笑容說:「你看我,好好的,怎麼又講這些感傷的事。你呢,沈清,你真幸運,有這麼一個有能耐的老爸。」
「他跟你爸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沈清說。
「他能給你們兄妹建起這麼大房子,就很不錯啊。」
「單講艱苦奮鬥這一點,他還行吧。想起過去,我們在鄉下,那多窮啊。能走到今天,確實不容易。」
「沈清你自己也要努力,將來超過你爸,比你爸更有錢。」
「我不行,沒本事,還運氣差,跟我爸比不了。」
「要對自己有信心,你其實很有才華,總有一天會發光的。」
「別笑話我了,我哪有什麼才華。再說了,才華跟財富並沒有必然的關聯,多少有才華人反而窮困潦倒一輩子。」
「也不能這麼說,世上大多數人,還是靠才華致富的。就說你爸,不也是靠的才華嗎?」
兩個人這麼熱聊著,都不知道到了幾點鐘,外面竟然傳來公雞的第一遍報曉聲。
莫莉這時才說:「沈清,你困了吧,快去睡吧。」
沈清其實並不捨得離開她,呆在她身邊的那種感覺太溫馨了。不過想想也該休息了,於是起身說:「好的,你也休息。」
莫莉從被窩裡伸出雪白的胳膊,朝沈清動了動五個手指,表示:晚安。
沈清熄了燈,走出去,拉上門,去了弟弟房間。
躺到床上,哪睡得著,腦海里全是莫莉躺在他床上的那個畫面。唉,真是見鬼,我們要是夫妻該多好,她幹嘛要嫁給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