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節

第八十二節

第二天,吃過早飯,沈清如約趕去客運站,莫莉和傅雪珍已經在等著他了。

沈清帶上了自己僅有的三百塊錢,出門總是得花些錢的。看得出那兩位都失了業,身上也沒幾個錢,他不想增加她們的負擔。所以一上汽車,他就搶著購買了三個人的車票,莫莉她們倒也沒有故作客氣的推辭。

大家都在一個小鎮上,到處都是熟人,為了避嫌,沈清還得裝出跟兩個已婚女人關係很疏遠的樣子,跟她們的座位分開。他單獨坐到了汽車最前面。果然司機跟沈清閑聊說:「你跟她們是同學嗎?」猜疑的心態溢於言表。

「嗯。」沈清用最簡短的語言回答。

「她們都結婚了吧。」

「嗯。」

「小莫挺可憐的,生了那種病,可惜一副好貌相了。她嫁人了嗎,到底嫁給誰了?」

「不知道,我哪知道?」

到達縣城下車后就好多了,他們可以無所顧忌的走在一起,因為誰也不認識他們,也不關注他們。

出車站,經過一個路邊攤位的時候,傅雪珍對沈清說:「你們想不想吃柚子?要不要買一個?」

沈清明白是她自己想吃,於是大方說:「好吧,選一個吧,我來付錢。」

柚子買好了,傅雪珍又對莫莉說:「莫莉,你還想要點什麼?想要讓沈清買吧。」

莫莉搖搖頭:「我不要。」

沈清自己也樂意關愛一下莫莉,願意為她做任何事,願意為她傾其所有,只要她開心。於是對莫莉說:「想吃蘋果嗎?我買點吧。」

莫莉卻拉著沈清離開:「走啦走啦,我不喜歡蘋果。」

沈清看明白她心思說:「你是怕花錢嗎?一點水果花不了幾個錢,這點錢我還有。」

莫莉笑笑說:「我知道你有錢,先留著吧,等我想好要買什麼的時候,再跟你說。」

他們步行到了傅雪珍從前工作的單位。單位關閉多年,早已人去樓空,廠區里一片破敗荒蕪景象,連房子的磚牆上都長出了雜草。四周寂寥寧靜,只聽得見遠處公路上的汽車鳴笛聲。

他們來到了傅雪珍哥哥的宿舍。哥哥一家雖然已經搬走,但還留有部分傢俱在,有時候也會過來看一看,打掃一番。有那種還指望單位起死回生的心理。

廚房裡炊具也都齊全,牆角里還堆有一些煤球。他們只需到市場買些食材,回來就自己動手,做起飯菜。總比去館子里吃飯省些錢。

大家一頓亂煮亂炒,熱鬧倒是熱鬧,飯菜自有一些「粗糙」,談不上什麼珍饈美食。不過,吃起來,還是很香、也很開心。

吃完飯,屋裡呆著實在沒趣,於是一起出門散步閑逛。然而,繞廠區轉一圈,也沒什麼新奇的東西,除了雜草還是雜草,看無可看,賞無可賞。

傅雪珍便提議說:「沈清,帶我們去舞廳吧,街區有一家很豪華的舞廳,挺好玩的。」

舞廳當然好玩,確實是個打發時間的好去處。可沈清總共才三百塊錢,已經花掉一百來塊,身上只剩不足二百塊錢,還不夠買門票的,再說明天還得吃飯坐車呢。他真的犯了難,只好委婉說:「那種地方很亂的,不安全。」

「哪有啊,我不是沒去過。那裡面還有包廂,可以點些啤酒和小吃什麼的。你不喜歡跳舞的話,就坐那兒吃吃東西,聽聽音樂也蠻舒服的。」傅雪珍說。她顯然認定沈清身上帶著很多錢。自從沈清家建了新房子,別人都謠傳沈清家是「大財主」,財主家的公子哥,沒錢才怪。

「算了吧,天這麼冷,還跑那麼遠去,不如回去早點睡。」沈清說。他不願意坦白自己窮酸沒錢,捨不得丟了那種被當成有錢人的虛榮,他只是努力尋找著借口,傅雪珍要當他小氣鬼那也沒辦法。

「你笨啊。打出租啊,外面就有計程車。而且舞廳里有空調,正好進去暖和身體。」

沈清真是滿心羞愧,多麼希望自己就是一個有錢的公子哥,身上裝著大把大把的鈔票。他真心愿意帶她們去任何她們想去的地方,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可是,他真的很窮很窮。

莫莉看看沈清招架不住,替他解圍說:「舞廳有什麼好玩的,又吵又亂。再說,雪珍,你不是要去找一個朋友嗎?不打算去了?」

傅雪珍這才恍然說:「哦,我差點忘了。是啊,是要去見一個人,那舞廳是去不成了。」

傅雪珍必須要去見的這個朋友,是縣醫院的一名職工。明天胎檢,她得跟朋友先打個招呼,以便得到一些優先照顧。

天突然下起毛毛雨,大家又回到宿舍。傅雪珍和莫莉拿了雨傘去朋友家,讓沈清就在宿舍等,帶一個不是丈夫的男人去朋友家,到底不太方便。

臨出門,莫莉對沈清說:「別亂跑,我們很快就回來。」

「好的。」沈清答應。

她們走了,諾大的房間里,只剩下了沈清一個人。

屋裡沒有生火,冷得跟陰溝里似的,八瓦的白熾燈亮得只象一個蛋黃,燈泡上還被黑乎乎的霉斑遮住一半。房間寂靜得好象能聽見鬼說話,要是再膽小一點,沈清非嚇得跑出去不可。要是能睡一覺也好,睡一覺什麼都不用想,無聊的時間就跳過去了。可是床上什麼都沒有,被子還沒鋪呢。

沈清在沙發上眼睜睜瞎等了一個多時辰,屋裡有一張舊得可憐的沙發,坐在上面還不如一張硬板凳。他耳朵里仔細聆聽外邊的響動,只盼著那二位大小姐快點回來,可是她們始終沒有出現。於是他又站起來,在房間里來回走動。他走得很快,以為走得快,時間也就過得快。他一次次探頭到門邊去看,看外邊是否出現兩個嬌美的身影。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們還是沒回來。沈清都知道時間是怎麼一秒一秒走沒了的,因為他一直盯著腕上戴著的手錶。這塊手錶雖然不到五十塊錢,走時倒跟金錶銀表一樣的准。

真的等不下去,他的耐心完全耗盡了,就不相信,誰的耐心可以熬一兩個小時還沒熬完。他等得終於生了氣,懷疑她們要麼是把他忘了,要麼就是在惡作劇開他玩笑。她們或許在人家那兒湊上了一桌麻將,打得正熱火,卻丟下他在這裡「烤」冷氣。他要是不跟她們跑到這裡來,呆在家裡,正圍著火爐舒舒服服看電視呢。

沈清也不是沒地方可去,縣城裡他也有一兩個親戚。他想他不能這麼傻等下去了,萬一她們被人家留住過夜,一整晚都不回來,到了明天早上,他肯定會變成一具凍得硬梆梆的屍體。

他同時反思自己,人家都是有夫之婦,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經不起美色誘惑的跟在人家屁股後邊,這麼做對嗎?自己又想得到什麼呢?

於是他離開了房間。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只是風更大些。寒風冷得有些惡毒,沒臉沒皮的直往衣服裡面鑽,難怪白天還車水馬龍的大街上,遇不到幾個行人。

到了親戚家,親戚家屋門關得嚴嚴實實,不用說,是阻止寒風進到屋裡去。敲開親戚家的門,門開了,親戚嚇一跳:「沈清?怎麼這麼晚還在這裡?」

沈清隨口撒個謊:「來縣城辦點事,遇上一個朋友拉著喝酒,不想喝到這麼晚。」

進到屋裡,唔,親戚家可真暖和,幸虧自己聰明機智跑過來。親戚還端來熱茶、瓜子什麼的,讓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跟傅雪珍宿舍比起來,這是哪跟哪。

沈清跟親戚一邊閑聊一邊看電視,慢慢的昏昏然,舒服得靠在沙發上打起瞌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親戚準備睡覺了,讓沈清也去客房休息。沈清正要離開沙發,有人「噹噹當」敲門。聲音比較輕,敲得很小心。

「這又是誰?」親戚大惑不解去開門。沈清無心關注,覺得親戚家的親戚跟他無關,繼續往裡面客房走。

門打開,有人跟親戚說了一句話。親戚就叫:「沈清,找你的。」

沈清已經隱約聽出莫莉的聲音,立即奔到門口,果然就是莫莉和傅雪珍。

莫莉只看了沈清一眼,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只傅雪珍說一句:「天啦,你真在這裡,我們找你半天呢。」

黑夜裡,沈清看不清她們臉上的表情,但聽語氣就知道她們很生氣。莫莉憤然離開的舉止更不言自明。

沈清一下意識到壞了事,他對親戚說聲:「我先走了,不回來了。」然後緊步追趕已經走遠的莫莉。傅雪珍也隨後跟上去。

沈清追上莫莉,立即向她道歉,說對不起,他不是有意跑掉的。希望莫莉千萬別生氣,他最害怕她生氣。

莫莉步子又急又快,不管沈清說什麼,她都不搭理。她越是不搭理,沈清越惶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傅雪珍在後頭,不停數落著沈清:「你也不留個字條,我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是我們帶出來的,萬一出點差錯,我們怎麼交待?我們一整晚都在找你,從上街跑到下街,又從下街跑到上街,好多個來回,腳都快斷掉了。」她無法用語言,只能借語氣表達氣憤,托沈清的福,她們受了多麼可怕的磨難。

沈清這會兒都感覺不到風是涼的還是熱的,他只衝著莫莉,也只說得出一句話了:「你聽我說好嗎?你聽我說好嗎?」

穿過小巷、橫過大街,他們又回到了工廠宿舍。莫莉進門就坐到那張冰冷的沙發上,雙手抄在胸前,面色冷峻,還是不出聲。

如果可以做點什麼,讓時間倒轉,挽回一切的錯誤,沈清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做。但是不能,他現在能做的只有跟莫莉道歉。可恨道歉這玩藝兒最是華而不實,說什麼都彌補不了既成的損害。

傅雪珍也進了屋,繼續不堪回首著說:「莫莉還攔住一輛又一輛過往的汽車,問司機有沒有看見一個瘦個子的男人路上走過。我說別找了,沈清這麼大個人,也不是痴獃愚笨,不會有事的。可莫莉很固執,說非把你找到不可,找到就狠狠痛罵你一頓,罵你個狗血淋頭。莫莉,現在找到他了,你幹嗎還不罵他?」

莫莉一動不動,沈清卻知道她有多麼氣惱,也清楚自己給她造成多大的傷害。除了那次「旅遊」,莫莉從沒對沈清發過今晚這麼大脾氣。沈清低了頭,彷彿氣息奄奄的說:「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這樣。」

傅雪珍只好代莫莉訓斥沈清:「你知道的,莫莉是什麼身體,今晚又是什麼天氣。我都又冷又累,吃不消了。你自己去大街上跑幾個小時的來回試一試,看看是什麼滋味。我跟你明說了,依著我,肯定不會那樣去找你的。你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跑掉的,關我什麼事?對不對?」

「對不起,莫莉,我真不是故意的。」沈清自己都覺得這些話好沒勁,可他還能說什麼呢?

老天開眼,莫莉終於開口說話:「你是真心道歉的嗎?」

「是的,絕對。」沈清說。

「責備你幾句,是不是應該?」

「應該,應該。」

「那好,明天你起床給我們做早餐,現在給我們去燒水,我和傅雪珍要洗腳。」

沈清明白莫莉原諒他了,高興得作腔作調說:「喳,遵老佛爺懿旨,屬下這就去辦。」

傅雪珍也笑起來,坐到沙發上說:「這樣就完了?照我說,沈清,你得請我們吃頓火鍋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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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的美人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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