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高三你好

「凡事皆有代價。」

轉科之事塵埃落定后，依喬在日記中寫道。

「我捨不得高一（10）班，捨不得柏老師，捨不得曉菀、許楠和青青。捫心自問，我還捨不得教室後排那一群男孩子，他們是那麼的熱心腸。每次我從辦公室捧回大堆書本或作業，半路中總會有他們出現，不由分說地幫我搬到教室；他們那麼充滿力量，下課鈴響起的一瞬間便躍起衝出教室，雖然是貪玩，卻也很可愛；他們毫無掩飾地表達自己，在老師身邊拿著分數不高的考卷羞怯地撓頭，周五下午放學后在走廊上呼朋喚友急不可耐地奔向球場……這是最讓我熱愛和牽挂的集體，這個集體選擇了理科，我便隨著它選擇了理科，是，我捨不得它，但我捨棄了我自己。

於是我狠了狠心，把自己找了回來。高三了，我剛剛開始轉科學文科，壓力很大。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補上高二的課程，儘快跟上大家總複習的腳步；另一方面，校長、教務和各位老師似乎期待滿滿，同學們也議論紛紛，他們似乎認為我給七中的文科帶來了某種希望。哎，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找回來，可不能在這紛擾中又迷失了、漂浮了。

人們都說七中的文科體系不行、師資不行、成果不行，好學生都去學了理科；有人說高校的好專業更願意招理科生，學文科以後填報志願的選擇很少。我一年前也多多少少受了這些聲音的影響，怕自己脫離了「好學生」的隊伍，怕日後自己的選擇受到限制。現在想來很是可笑——成為好學生是一個結果，而非一個刻意的戰隊行為。至於高考志願，其實我真正的喜歡的專業就那麼三兩個，要那麼多「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選擇做什麼呢？

凡事皆有代價。

梓舟告訴我，妥協只為夢想，熱愛才有動力。他的話讓我思考我的夢是什麼，我到底熱愛什麼。

我曾經聽到若喬感慨——她如今總令我想到花木蘭——她說，我們現在的時光，十六七歲，正值青春年少，歲月里應當充滿著江山美景、歡歌笑語以及怦然心動，才不枉身體里流淌的這股熱血。可是，我們卻埋頭在題海里，深陷在高高堆起的複習資料里，掙扎在永遠睡不夠的作息里。真是可惜了這大好的年紀！

我贊同若喬，她的思想很通透，可她的行為……義無反顧得讓我懷疑會不會有些愚蠢。

備戰高考確實太苦了，沒有哪怕一丁點的、真正的熱愛，這指日可期卻又看不到頭的日子真是要讓人呼吸困難。這些夜裡我輾轉反側，心中的一股力量一直在找尋我的夢與愛。

我的夢，是明媚春光中的鳥語和花香，是盛夏大雨後的青蔥和涼爽，是溫柔秋夜裡的清風和月白，是純白冬雪下的生機和希望。

我的愛，是文學，是戲劇，是音樂，是藝術，是所有能包容我生而為人的情感的形式，這是我真實感受到的老天指明了我去學的事、去做的事、去走的路。為了這些，我願意不做「好學生」，我願意帶著痛苦的不舍，離開我愛的集體和我喜歡的人們。

也許，這就是逐夢之路，這就是為愛付出吧。沒有舍，哪有得；沒有偏愛，哪有精彩。

曾經看過奧斯卡王爾德的一句話：『生活一直是你的藝術。你已把自己譜成了樂章。你度過的時光就是你的十四行詩。』我雖自信善於表達，可對於人生的理解與闡釋，在王爾德面前依然只是一隻小螞蟻，只能借用他的精闢來抒發我的真情。

我就是我，我的選擇是我，我的人生是我，不被任何界限與框架定義的我。」

依喬落筆很重，日記本被寫得凹凸有致。合上日記本，她更加堅定了。後來，高三隨著烈日炎炎的盛夏如期而至。

文（4）班教室的后牆上已貼上了高考倒計時數字牌，還有整整300天。

沈依喬幾乎是被班主任潘懿雲摟著走進教室的。她被安排在第三排——離講台不算太近不會被粉筆灰嗆到、又不算遠不至於被後面不愛學習的同學影響到——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都坐在這個位置。

這個位子本來屬於班長朱立冬，潘老師把朱立東調至第四排，沈依喬正後方，把原本坐第四排的龐笑直接掉到了倒數第二排的一個空座。

朱立東收拾好坐定后無奈又真誠地搖了搖頭。龐笑，人如其名——一個愛笑的龐然大物——座位被調整到教室最後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他的心情，反而笑得眯眯眼都看不見了。他抄起政治課本，定在左手食指上悠悠地轉起來，就像東北二人轉里轉手帕一樣，邊轉邊說：「沈依喬來了，我以後的筆記都抄她的了！」

高三的第一天，七中文科片區浸泡在一種興奮、訝異又喜悅的轟動氛圍中。沈依喬臉上一直帶著一種躍躍欲試又靦腆羞澀的笑意——她又是從前那個心安理得、從容不驚的沈依喬了——從今以後，從今以後——她考試時再也不用心驚膽戰地糾結是用動量守恆定律還是用加速度法，再也不用勉為其難地強記化合價和實驗步驟，再也不會發生考試后和同學們核對答案發現只有自己算錯了或者沒算出來的情況。從今以後，她沈依喬的人生中只有文字、詩詞、典故和一切悠長、夢幻、美好的東西。即便是要迎接人生大考，沈依喬也如同卸下了千金重擔。

高三第一天，沈依喬終止了第三節晚自習。不過，放學后，她在教室里多坐了一會兒，等待著校園空無一人的時刻，四下無人的時間裡，她一個人來到三樓平台上，張開雙臂，美美地伸了一個懶腰。在夜空下，在晚風裡，她想要輕盈地跳起來，大聲地喊出來，可是最終她屏住了這發自內心的輕鬆愉悅，笑著長舒了一口氣，揚起臉，對著朗朗星空輕輕地說聲：「高三，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