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他的希望(二)
同學們都在專註地讀書做題,只有若喬的目光追隨著柏常青——只見他走到江盛身邊停下,輕拍了一下江盛的肩膀,此時江盛正忘我地大聲背著單詞:「surrender,surrender,surrender!」猛地一抬頭,柏常青輕聲說了一句:「跟我出來一下。」
柏常青走在前面,江盛幾乎和柏老師一樣高了,卻瘦如竹竿,細長的脖子吃力地頂著一顆與他身形不相稱的大腦袋,側著身子從教室狹窄的過道中飛速穿過。若喬稍微往前探一下腦袋,剛好可以看到兩人的側面。柏常青是個直截了當的人,今天卻顯得謹慎、遲疑。只見他們在教室門口面對面站定,柏老師大約只說了三兩句,江盛便低了頭,若喬雖然離得遠,卻能看到江盛紙一樣單薄的胸口劇烈起伏。柏常青拍了拍江盛肩膀,江盛迅速跑回教室,簡單收了兩本書,背起書包跑了出去。
原本讀書聲朗朗的教室隨著江盛的進進出出漸漸安靜了下來,大家不解地看著江盛離開,面面相覷。隨後,柏常青背著手走進教室,面色依然沉重,對著六十來張疑惑的臉,聲音緊緊地說:「繼續早讀,今天語文課和明天的化學課對調。」說完便反身離開。
讀書聲立刻四起。
高三學生成熟也幼稚——對於父母的話他們可能充滿了質疑和反駁,可對於柏常青的指令,他們往往立馬執行,絕不遲疑。高三學生專註也健忘——高考之外的事對他們的吸引力只有短短數十秒,一旦受到提醒,他們的注意力便會回到自己該做的事情上。
沈若喬是個例外,她似乎對自己現時的使命有一種本能的迴避——比如,該記得解題步驟她記不住;補課回家應該立刻將錯題整理摘抄,她依然會主動或被動忘記——但在學習之外,她耳聽八方、眼觀六路且能過目不忘。柏常青難得流露的無奈與悲傷、江盛走回教室那張慘白的臉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恍恍忽忽地熬過了早讀、數學課、物理課、化學課……下午放學后,秋陽西照,紅雲朵朵,若喬幾乎是衝出教室,在走廊里追上了趕著去食堂吃晚飯的蕭梓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問:「江盛怎麼了?」
蕭梓舟嚇了一跳,轉過身來說:「這……上了一天的課,我還沒來得及問呢。」
「你注意到沒,早上江盛從柏老師那兒回來,臉色又青又白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你快問吶!我們班你跟江盛關係最好,他什麼情況你最清楚吧!」
蕭梓舟和江盛高一開始同班,實心相待,友情深厚。他了解江盛的境況,晨讀時的景象也看在眼裡,只是沒想到還有人比他更為關切。眼前急不可耐的沈若喬反而沖淡了蕭梓舟內心原本對於好兄弟的牽挂——從高二分班初識依喬若喬,他一直在努力區分這兩姐妹——此時此刻,他一時竟不太明白眼前這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姑娘到底是沈依喬還是沈若喬。他微微頷首,與若喬四目相對,這才發覺,這個姑娘眉心微蹙,雙眸靈動中帶著嗔怪,閃著跳躍奔涌的光;而同樣的視角看著另外一個——依喬的眉目間像有一片沉靜的湖泊,溫柔美好,清遠安詳。
「喂!蕭公子?」若喬還在扯他的袖子。
蕭梓舟迅速收回觀察的目光,定了定神,說:「只能問柏老師,要不咱們現在就去辦公室看看?」
說罷兩人折返,一路小跑來到柏常青辦公室,然而隔著玻璃窗看見柏常青座位上空空的,好在撞見物理老師李小棣,小棣說:「你們柏老師早上去處理一個學生的事,還沒回來。」
兩人謝過李老師,若喬催促著蕭梓舟,「快給柏老師打電話呀,你那個什麼咬了一口的蘋果手機呢?」
「好好好,我這就打」,蕭梓舟安撫著若喬:「別著急,你看這都快上晚自習了,咱倆還沒吃飯,往食堂走吧,邊走邊打電話。」蕭梓舟笑著把沈若喬往食堂方向趕。
若喬這才感到自己已飢腸轆轆,順著蕭梓舟,兩人走向食堂,路上撥通了柏常青電話。
等了許久,柏老師終於接了電話,若喬在一旁抬頭看著梓舟——傍晚的灰暗與深沉籠罩著這個少年,他身形高大挺拔,臉上沒有一絲溝壑與憂愁,眼中沒有一點兒顧慮與迷惘。在她焦急萬分的時候,蕭梓舟的臉上還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這樣一個人,無論在陽光下還是在風雨中,都是一副不會委屈、不會受傷、不會難過、不會無措的模樣。天色又暗了一層,雖然江盛的事懸而未決,可若喬似乎覺得少了些焦慮,多了份心安。若喬甚至覺得這是近一年來自己內心最為平靜安定時刻。
蕭梓舟聽著電話,腳步逐漸慢下,夜色下,俊朗的少年面孔上出現了難以掩飾的緊張與凝重,那是一種在黑夜中都能覺察到的灰白。若喬心知情況不妙,直直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只聽蕭梓舟停下腳步,說:「柏老師,先不打擾您了,如果需要我們做些什麼,請您務必告訴我。」他掛斷電話轉過頭來看著若喬,見女孩雙眼中已全無那人性的青春之光,只有對未知事件的恐懼,他停了一停,想儘可能把事情說的簡單,道:「江盛媽媽突發腦出血,在市立醫院,手術做好了,但沒有脫離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