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人生無悔（二）

隨著同學錄的輕盈一起翻頁的是高考倒計時日曆。時間來到四月中旬，宜田春日的陽光溫暖地照耀著學子們的前程。每年這個時候七中都要辦一場誓師大會，將全體高三師生、部分學生家長聚集在大禮堂，分別由文理科代表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講，以振「軍心」。

今年的代表原定是沈依喬和蕭梓舟，並加增張致作為宜田首個留學生上台發言。教務處與學生辦緊鑼密鼓地布置，一切準備就緒，而在大會前兩天，蕭梓舟收到了水木大學的保送預錄取通知書。

在上一個夏天，全國高中生理科類競賽讓張致獲得了海外名校垂青，也讓七中另外五位少年獲得了國內名校的保送資格，其中，包括蕭梓舟在內的三名學生被保送至首屈一指的水木大學「領航基地班」，另有兩名被保送至不相上下的燕園大學「百川計劃」——高考尚未開始，七中便提前鎖定了五個國內頂尖名校名額，書寫了七中新的歷史，更像是一段激昂的序曲，為華彩的主旋律做足了鋪墊。

七中上下士氣大振。

校長姚俊峰背靠厚實的高背皮面實木椅，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端詳著水木大學發來的預錄取通知，難掩欣喜。他辦公桌對面坐著劉玉萍和柏常青。姚俊峰刻意皺著眉頭說：「這樣一來，蕭梓舟和張致都不用參加高考了，計劃在誓師大會上發言的三個學生中，有兩個都不用去高考……似乎不妥，我們畢竟要考慮大多數學生的感受。」他的手在下巴上摸來摸去，抬眼看著劉玉萍，問：「劉校長覺得呢？」

劉玉萍坐的很端正，她笑得似有若無，清淡平穩地說：「姚校長思慮周全。說實話，蕭梓舟和張致我都很喜歡，一個都捨不得。可是，如果只能二選一的話，我偏向張致——畢竟，他憑藉一己之力被常青藤盟校錄取，這是我們七中的新紀錄、宜田的新紀錄，就算放眼全省，也屈指可數。」

姚校長不置可否，按下預錄取通知書，坐直身子說：「這次誓師大會不同往年，我們請到了教育局的領導，電視台也要來拍攝採訪。」說完目光轉向了柏常青。

柏常青對著姚俊鋒點了個頭，說：「之前，蕭梓舟就接受過採訪，他很沉穩。這次大會如果需要學生代表面對領導，或面對鏡頭，他依然是最合適的人選。不過，學生髮言的部分，我和劉校長想法一致。我推測有很多學生、家長都很期待聽聽張致的經驗。」

柏常青始終看著姚俊鋒平穩地表達著觀點。選人是個技術活，姚校長話中「市領導」與「電視台」分明將答案指向了蕭梓舟，劉玉萍已經給了校長不想要的答案，柏常青知道，自己若是識趣一些，就應該以己之口，說出姚俊峰想說的話。可是，柏常青想到平日里不聲不響、不卑不亢的張致，看似輕鬆地拿下競賽和賓大，這背後該有多少付出？他實在不舍讓張致繼續不聲不響地升學畢業、不聲不響地離開七中。

姚俊鋒清了清嗓子，未形喜怒，只說一句「知道了」便示意劉、柏二人離開。

兩日後，誓師大會如期召開。沈依喬、袁志成、張致分別作為文科、理科和競賽類代表，向著同屆高考戰友、學弟學妹、老師家長表達七中新一年高考生的鬥志與決心。蕭梓舟作為學生代表接受省城及宜田各家媒體的採訪。

不能和蕭梓舟前後登台讓沈依喬有些失落。越是臨近高考，她心中的一個鬧鐘越是滴答滴答走得響亮——這個鬧鐘的名字叫「愛情魔咒」。十天前她得知文理科代表是自己和蕭梓舟，心中又是期待又是惶恐。她好希望借誓師大會的發言台讓2009屆的「魔咒」不證自明，卻又立刻敲打自己不該有如此不矜持的想法。直到大會前兩日蕭梓舟被臨時換下，巨大的失望才讓她知道自己對蕭公子那真實的傾慕。

這一天很快到來，沈若喬沒有想到，平日里風和日麗的沈依喬站到話筒前便像換了一個人。只見她身著七中以白與深藍為基調的春季校服，高高的馬尾辮俏麗地招展在腦後，整個人高挑鮮艷，急風驟雨般地用了一系列排比句，向她的同學們發出召喚：

「我們的目標是拿下高考，為人生的進步構築台階；我們的目標是征服自己，為七中絢麗的歷史再添輝煌！」

在依喬之後上台的袁志成是理（7）班的數學課代表，入學以來從未離開過七中第一考場。他也是競賽獲獎者，但因名次優勢不強，向他伸出預錄取橄欖枝的學校非他心之所願，他便果斷地、勇敢地放棄了保送，奔赴真正的考場。這位袁志成同學，數學考試幾乎次次滿分。但這不是重點，若喬最佩服他的勇氣——看著袁志成，似乎像在看一個方頭方腦的、可以玩弄數學的男版的自己。

袁志成和他的講話顯得過於平實樸素，尤其是在沈依喬之後出場，對比更加明顯。就像對數學缺乏直覺一樣，若喬在這位數學高手的演講中又一次走神了。待她回過神來，張致在一片新起的掌聲與議論中站上了舞台，他手裡沒有講稿。

「老師、同學們：

大家下午好！我是理（1）班的張致。我知道，按照往年誓師大會的流程，理科代表發言結束，就該到集體宣誓的環節了。去年和前年，我作為學弟和志願者，見證了學長學姐的宣誓，非常受鼓舞，以至於我一直在期待，當自己單手握拳，面對著我們的國旗和校旗，鄭重抒發出鬥志時，該會有多麼氣壯山河。沒想到今年，這個環節卻因為我自己而將遲到十分鐘。」

會場呼啦啦地起了一片輕柔的笑聲。張致並未停頓，接著說道：

「我很小的時候，在《格林童話》的影響下，常想象自己是英勇的王子，揮舞鋒利的寶劍，於叢林深處、沼澤之中、惡勢力之下成功拯救公主，成為公主乃至世人眼中的英雄。童話給了我動力，卻沒能告訴我方法；童話給了我幻想，卻沒有告訴我真相。我是宜田的孩子，在大湖邊長大，我的父母都是船舶工程師。小時候，我常常跟隨父親檢查船艙、駕駛室、儀錶盤，我們站在船頭看風的走向、雲的飄移、掌握著船的航行。父親告訴我，世界上最可信的就是數字，它不會說謊。那時候我太小，還不能領會父親的話。到了中學時代，我遇見了數學與物理，遇見了敬愛的張文生老師，他不僅帶我領略這種不說謊的、真實的美，更告訴我：『成績的背後，本質是做人的道理』。在七中，我似乎找到了屬於我的『寶劍』。如果不是數學與物理，如果沒有張老師，我不會站在今天的講台上，我也不會是我。

如今我即將啟程遠行，離開故鄉與父母，離開同學與老師，多有不舍。不過，我記得有這樣一句話：『所謂故鄉，不過是祖先流浪的最後一程罷了』。我的身上，有宜田和七中的烙印，我的心中，有星辰和大海的遠方。

感謝宜田，感謝七中，感謝父母，感謝老師，感謝同學們！接下來的六十天，是青春的跳板，珍惜別錯過。我相信，除了考卷上試題最後的問號，我們大家都還有許多疑問未解：我將去向何方、肩負何種使命？我將遇到何種艱難，又該如何度過？經此一別，何時再見？沒錯，時間的長河裡，我們每一個人都在用行動和選擇答題。請允許我重複張老師的教誨：『成績的背後，本質是做人的道理』。讓我們繼續好好學習，好好做人，我相信，雖然年少有惑，依然人生無悔。

再見了，讓我們相約更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