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第三種羞恥(1)
十九世紀,英國。
幾個世紀的擴張和殖民后,世紀末的日不落帝國正值鼎盛,然而即使最為繁華的城市裡,也不乏有孕育著貧窮和犯罪的溫床。
在倫敦,定居了數萬移民者,遍布小偷、強盜和昌技的東區,無疑就是治安最為混亂的垃圾場。
凌晨時分,街道上人跡罕至,醉漢和找樂子的票客們也都三三兩兩地散去,安妮查普曼攏了攏罩在單薄裙裝外的大衣,知道再等下去也沒多少賺頭了。
白教堂附近已經連續發生了好幾起兇殺案,死者無一例外,全都是長期遊盪在附近攬客的技女,經過媒體大肆報道,年輕些的技女幾乎都不往這地方來了。
但安妮別無選擇她四十七歲了。
換做那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夫人們,四十七歲還是個尤有風韻的年紀,但從年幼就開始在街邊小巷裡摸爬滾打的安妮卻早就被摧殘得不堪入目,為了付得起那件廉價公寓的租金,不至於淪落到露宿街頭,她不得不硬著頭皮一直工作到現在。
冷峻的寒風鑽進肌骨,驅散了那點微不足道的困意。
安妮急匆匆地貼著牆邊往家裡趕,但即使是在這種時候,她也沒忘記稍微敞開點大衣,令包裹著黑色.絲.襪的大腿在衣擺中若隱若現。
假如今晚再有幾個客人,她一邊走一邊在心裡計算著,不,不用幾個,只要再有一個,明天就能多燒一會兒壁爐,也能暖和暖和身體……
這該死的天氣。
工業污染造成的濃霧包裹著倫敦,除了眼前那幾步,周圍的一切都飽含秘密。
安妮其實搞不明白為什麼那些高聳入雲的煙囪能製造出遮天蔽日的濃霧,她覺得那些濃霧根本就不是因為所謂的工業污染,就算她這種沒什麼見識的技女都知道世界大得驚人,倫敦只是座很小的城市,而空氣是流通的。
就算是有什麼空氣污染,倫敦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但這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也僅僅只是在安妮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沒有留下太多痕迹。
她的公寓就快到了,她已經看到了昏黃路燈勉強照亮的籬笆,一路上再也沒能攬到生意的失落被馬上就能回到屋子裡使自己溫暖起來的振奮替代,她攏了攏外套,加快了步伐。
然而就在這時候,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陰影掠過安妮的心頭,令她情不自禁地在原地站定。
「……你好。」她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彬彬有禮,「請問你現在方便嗎?」
他是誰?他是什麼時候跟上來的?他為什麼走路的時候沒發出丁點聲音?
安妮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些疑點,然而對明天能夠多烤一會兒壁爐的渴望在短時間內超越了一切,令她迫不及待地回應對方:
「方便,先生,當然方便。」
「非常好。」那個男人低聲說,這聲音似乎靠近了些,但在濃霧中,他的身影依然不甚清晰,「就站在原地不要動,女士,讓我好好看看你。」
要求有點奇怪,但又完全不奇怪。
安妮努力站直身體,又主動掀開了大衣,滿懷期待地等待著對方走近,可她等到的並不是溫柔或粗暴的撫.慰,而是一條粗糲的麻繩。
它在來人的手中靈活得像一條蛇,閃電般躥上她的喉嚨,又猛地收緊。
「不不!」
安妮尖叫起來:「救命!救」
凄厲的女聲刺破夜空,驚醒了幾盞油燈。
麻繩用力收緊,收緊,直到安妮只能徒勞地蹬著腿,卻無法再發出半點聲音。她的臉漲得通紅,通紅又變成了青紫,她站得筆直的身體像是被烤過的蠟燭一樣軟了下來。
她倒在了來人的懷裡。
來人將她拖進了籬笆中。這時候她還活著,但已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來人蹲下身,割開她的喉嚨,剖開她的腹腔。
她的身體里並未孕育生命。
來人發出一聲包含著遺憾和不滿的嘆息。
但他還是扯出了她的腸子,隨手將它拋到她的肩膀上,然後細緻地切割下她的部分子宮和腹部血肉,妥帖地收藏起來,
他站起身,帶著那些不甚滿意的收穫離開了現場。
布魯斯試圖再在亞度尼斯家裡賴一段時間,但這次,亞度尼斯的拒絕非常堅定。
「不行。」他說,「你必須走了。」
布魯斯把手舉起來給他看:「我受傷了。」
「嗯」亞度尼斯從鼻腔往外發聲,「你確實是受傷了。」
布魯斯說:「我的指骨都碎了。」
「我知道。」
布魯斯不可思議地看著亞度尼斯:「你就讓我帶著傷回去?」
亞度尼斯看了看他舉起的雙手,回答:「是小傷。會好起來的。」
「我不能帶著這些傷去見我爸媽。」布魯斯狡猾地說,「忘了嗎?我來之前告訴過他們我來找你。」
亞度尼斯不快地抿起嘴唇。
但他還是伸出手,慢吞吞地拂過布魯斯的指尖。
「好了,」他宣布,「現在沒有人能看出來你的手受過傷了。」
布魯斯服了,誠心誠意的。他都被氣笑了:「你不能直接治好我嗎?」
「……我不喜歡這麼做。」亞度尼斯回答,「我不喜歡治療。」
「你說過你們沒有善惡觀念的,沒錯吧?那麼治好我和讓我受傷有什麼區別?」
「我們沒有善惡觀,但我們有喜好。」亞度尼斯說,「奈亞喜歡讓人陷入最深刻的絕望和痛苦,尤格喜歡用無窮盡的智慧摧毀智慧生物的理智、精神和身體,我喜歡讓人受傷和讓人在死去的同時復生。」
布魯斯默默地收回了手。
他又問亞度尼斯:「我記得之前的那個莉娜是一位信徒?」
「對。」
「你也有信徒嗎?」布魯斯饒有興緻,「召喚你的禱詞是什麼?」
「通常情況下,我被認為和我的母親是一體的。」亞度尼斯回答,「母親的信徒就是我的信徒。母親偶爾會回應召喚,但鮮少親自降臨,召喚黑山羊之母的儀式最終會招來黑山羊幼崽。」
「……幼崽!」布魯斯被逗笑了。
亞度尼斯沒理他,繼續說:「至於禱詞,召喚母親不需要禱詞。知曉她的名字該如何正確地發音就能引起她的注意,呈上祭品,就能增強她回應的幾率。她最喜歡的祭品是新鮮的、攜帶著生育之力的物品。在新月下進行召喚儀式會有驚喜。」
布魯斯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被綁在新月下的年輕人。
他琢磨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所以你的父親被當成祭品的最大原因是……他攜帶著生育之力?因為他特別漂亮嗎?」
亞度尼斯微妙地沉默了一會兒。
「對。」他面無表情地說。
布魯斯當場笑出了聲。
「但多半時候,信徒不會這麼理解生育之力。他們更喜歡用未成形的胎兒或者女性孕育生命的部分作為祭品。」亞度尼斯平靜地說,「好了,不要笑了。」
這種事有那麼好笑嗎?
他沉下心神,試圖尋找不久之前的心境,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那樣輕鬆自如地思考和說笑。他是有這個能力的,被莎布吞.食的作為人類的他永遠不會死亡,這就意味著他屬於人類的部分永遠不會消失。
只是那部分實在是太過渺小了,渺小到如果不用儘力氣去鞏固和維護,他身上就幾乎無法體現出人性。
「我告訴過你的,我以前是個編劇。你不知道一個編劇需要看多少爛得讓人想吐的本質,需要寫多少重點是寫多少讓人想吐的本子。」亞度尼斯有點無奈地笑了,「這種死於過分美麗的劇情我都快寫吐了。」
「你以前跟瑪麗蓮勾搭的時候,」布魯斯好奇地問,「就是靠著編劇的身份嗎?」
「她的丈夫才是靠著編劇的身份勾搭她。」亞度尼斯搖頭,「至於我」
布魯斯用眼神催促他繼續往後說。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具體是什麼身份。」亞度尼斯不太確定地說,「大概就是……從克拉克蓋博的男友變成費雯麗的男友,再從費雯麗的男友變成勞倫斯奧利弗的男友,再從勞倫斯奧利弗男友的變成馬龍白蘭度的男友,然後……」
布魯斯打斷了他:「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其實我都不太明白。」亞度尼斯笑起來,「我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對外反應。現在想來,我不應該和好萊塢離得太近我喜歡破碎的人,精神或者身體的破碎都可以。」
「你知道嗎,我們在稱呼人設的時候有特別的代稱。」亞度尼斯起了談興,「最能吸粉的人設之一就是美強慘,簡單來說,就是長相漂亮,實力強大,還擁有慘痛的經歷,而我最喜歡的人就是」
「美強慘?」布魯斯說。
「不,」亞度尼斯說,「是慘慘慘。」
布魯斯陷入沉默。
然後他指出了重點:「但和你有一腿的人好像沒有不美的。」
「我個人來說,對於人類長相沒什麼要求,」他最後一段審美還算正常的時間在文藝復興的義大利,「但是,長相不達標的人也沒膽子往我面前湊。」
「……我回家去了。」布魯斯說,「我覺得我知道的太多了,現在我有點害怕自己一覺醒來就變成了非人類。」
「不會的。」亞度尼斯親切地安慰他,「放心,有我在。」
如果你知道得太多,一覺醒來會忘記的。
不過這話當然沒必要和布魯斯明說,他生氣起來雖然沒什麼威懾力,但要哄好也很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克拉克蓋博的男友變成費雯麗的男友,再從費雯麗的男友變成勞倫斯奧利弗的男友,再從勞倫斯奧利弗的男友變成馬龍白蘭度的男友,然後……」
每兩個在一起的名字,都意味著一段似真似假的緋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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