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又過了十餘日。
皇城司表示,圍場出現刺客一案終於水落石出,皇帝將孟季廷請進了宮裡。
孟季廷進來時,勤政殿里已經或跪,或站,或坐了一殿的人。
皇帝高坐上首,皇后帶著五皇子坐在一側,周善跪在地上,四皇子和皇城司指揮使樓紹分別站立於皇帝兩側,殿內還有趙王、簡王並其他幾位大臣,以及……五皇子的生母英婕妤。
英婕妤此時站在眾人身邊,垂著頭,雙手彼此交握著,強作鎮定。但若仔細看,還能看到她身體其實有些在微微發抖。
皇帝見孟季廷進來,對他道:「武寧來得正好,皇城司已經將圍場出現刺客一事查得水落石水,雍兒因此事受傷,你也來聽一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皇帝對身側的樓紹使了使眼色,樓紹微微點了點頭,從皇帝身側走下來,將手裡的案宗材料遞給孟季廷看。
孟季廷只稍稍看了兩頁,臉上不由有了幾分暗諷。毫無意外的,皇帝只想處置一些無關緊要的人給他一個交代,並不打算繼續深究。
果然,他接著就看到皇帝斂起了臉上的溫和,表情冰冷的看著下面幾乎有些越來越站不住的的英婕妤,將桌子上的另外一疊資料扔到她的身上,震怒道:「英婕妤,你的父兄買通江湖上的刺客殺手,混入皇家圍場中意圖殺害四皇子,這件事你知不知情?」
英婕妤終於有些撐不住,癱軟的跪到了地上,身體簌簌發抖,面上慌張,幾乎有些說不出話來,結結巴巴的說著:「臣妾……臣妾冤枉……,臣妾的父兄絕不敢做這種事情……」
「不敢?」
皇帝冷冷的「哼」道:「兩個活著的殺手親口將你父兄供了出來,是你的父兄使了大筆的銀子與他們做了一樁殺人的買賣,讓他們混入圍場中出手謀害四皇子。朕已經命人將你的父兄關入大牢,他們可真不是什麼硬骨頭,兩輪的酷刑都挨不住,就已經全部招供了,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陛下,定是有人陷害的,屈打成招之下的話豈能相信,臣妾……」
「英婕妤,朕這些年對你不薄。你對朕究竟有什麼不滿,竟然敢害朕的子嗣。」說完像是氣極了,伸手拿起桌上的硯台,狠狠的往她身上扔了過去。
硯台砸在她的額頭上,瞬間有血從她額頭上流了下來。
英婕妤滿臉是淚,帶著恐懼,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皇帝,還想繼續辯駁什麼。
這時皇后突然站了起來,怒看著英婕妤,厲聲道:「好你個英婕妤,本宮平日看你進退有度,還以為你是個規矩人,本宮和陛下都對你寵信有加,沒想到你竟如此膽大妄為,陰狠毒辣,私聯英家的人謀害皇嗣,你真是枉費本宮對你多年的信任。」
英婕妤抬起頭來,緩緩的看向皇后,只見她伸手緩緩的摸上了五皇子的脖子后側,彷彿是在心疼五皇子要受她的牽連。
而五皇子早已被殿內的情景嚇住了,坐在椅子里整個身體都在發抖,臉上害怕,卻又動都不敢動。
「你身為五皇子的生母,如此陰險惡毒,簡直令五皇子都為你蒙羞,你死了都難恕其罪。」
英婕妤看著簌簌發抖的五皇子,終於緩緩的低下頭來,跟著輕笑一聲。五皇子,她的孩子啊。
事發之前她不知道她的父兄參與了這件事,她整日在宮中連見上他們一面都難,但她知道他們沒有這樣的膽子自己決定做下這樣的事情,一定是受了人的唆使。事發之後,誰能背這個鍋,不過是他們小小的英家而已。
她想起昨日皇后對她說的話:「……英婕妤,你英家是註定逃不脫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是應該讓英家擔下全部的罪責,讓這件事到此為止,還是讓這件事繼續深究進去,讓全部人一起陪葬。沒
有英家,五皇子還有我,若是英家和符家一起沒了,你覺得五皇子會如何。」
她最後整個人匍匐在地上,閉著眼睛,滿臉是淚的對皇帝道:「是臣妾做的,是臣妾嫉妒四皇子得陛下的寵愛,怕陛下立他為儲君,所以讓人謀害他,我的父兄亦是受臣妾的指使……」
「他們並不知道要害的人是誰,只是受我的指使,臣妾願意以死謝罪,請陛下看在臣妾侍奉您多年的份上,饒臣妾父兄一命,哪怕讓他們在獄中呆一輩子,求陛下,求陛下……」
英婕妤在地上一個一個的磕起了頭,整個勤政殿里都是她磕頭的「砰砰」聲。
孟季廷心中冷笑,一個小小的婕妤,還沒有這麼大的能耐可以私聯自己的父兄做下這件事,英父一個小小的六品官,也沒有這樣的能耐能讓人混進皇家圍場。
皇帝在上面目光冷冷的看著她,道:「英氏父子謀害皇嗣,罪大惡極,以謀逆罪論處,立即處死。英婕妤嫉妒兇殘,指使父兄犯下大罪,朕看在你服侍朕多年的份上,朕留你一個全屍,你自己選擇鳩毒或是白綾吧。」
說完揮了揮手,讓人將她拖了下去。
英婕妤仍在地上磕頭求饒,且磕得越來越快:「求陛下饒臣妾的父兄一命,求陛下饒臣妾的父兄一命,陛下,求您了……」
到最後聲音混著哭腔,額頭上磕出來的血流到了臉上,直至被內侍拖著下去,仍在不斷凄厲而絕望的哭喊著求饒:「求陛下饒過臣妾父兄一命……」。
皇後身側的五皇子看著英婕妤,害怕的抱緊了身邊的皇后。他想要說什麼,卻被皇後用眼神警告了。
曾經傾城風華的寵妃,此時卻狼狽不堪得連下人都不如,便是簡王覺得她罪有應得,此時也有些不忍的轉過頭去,直至她的聲音徹底的遠離了勤政殿。
皇帝又將目光望向了跪著的周善,開口道:「你未能恪盡職守,護衛不力,竟然將刺客放進了皇家圍場。朕革你職,你脫了這身侍衛司指揮使的衣裳,回去好好靜思己過。」
跪在地上的周善磕頭道:「臣領罪!」
孟季廷胸口的火氣終於隱忍不住,冷著臉,直接跪到了地上,對皇帝道:「陛下,這件事只查了一個英家父子,豈可草草了結。刺客或許是英家父子買通的,但他是怎麼混入皇家圍場的,怎麼認得四皇子的,怎麼將四皇子引到既定的位置的,這些都沒有查清楚。」
「還有周大人,他身為侍衛司指揮使,能讓十幾個的刺客混進侍衛司然後進入圍場里,一個玩忽職守恐怕也說不通吧,該認真查一查究竟是無意還是故意?皇城司若是沒能力往下查下去,不如交給臣來!」
周善轉過頭來看了看孟季廷,道:「孟大人,你冤枉我了。」
接著重新轉過頭去,拱手對皇帝道:「陛下,臣未能恪盡職守,讓刺客不小心混進了圍場,這罪名臣認。但若說臣是故意放刺客進圍場,這罪名臣是萬萬不敢擔下的,周家是陛下的母族,四殿下亦是臣的表侄兒,臣豈會又豈敢謀害四殿下。」
孟季廷抬頭盯著皇帝,寸步不肯讓:「冤沒冤枉,總要查過才知道。」
這時一旁的趙王也開口道:「皇兄,臣弟看查一查也沒什麼,周大人若真是被冤枉的,查清楚了正好還他的清白,也安了忠臣的心,朝中其他大臣也不會再就此時胡亂非議。」
殿內的其他幾個大臣紛紛點了點頭,亦跪了下來:「請陛下徹查。」
皇帝低頭看著孟季廷,再看看跪在地上的朝臣,滿腔的怒火無法發泄。
「這件事已經水落石出,到此為止,你們都不必再說了。」
孟季廷不滿:「陛下,偏袒縱私,非明君所為!」
皇帝黑著臉,抬手將桌子上的書籍、筆墨等物揮落在地,有些失態的
捶著桌子,震怒道:「孟季廷,你不要逼人太甚。朕讓人查出來的東西你不信,怎麼,非要在周家身上安一個謀逆的罪名,讓朕誅了他們九族你才高興是不是?朕不是明君你是明君,你如此能耐,朕這個位置,不如讓你來坐。」
「陛下!」
皇帝跟著又沉著眼轉頭看向四皇子,指著他又指指地上的周善,道:「泰兒,你是這件事的苦主,你來說,周家是你祖母的親族,現在跪在地上的周善是你祖母的唯一侄兒,你覺得朕應不應當讓他掉腦袋。」
一直站在一側沉默不語的四皇子聽著皇帝的話,身體動了動,抬起頭看向皇帝,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
而這時,早已經嚇壞的四皇子在看到皇帝震怒后,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從他的褲子上滴滴答答的流下一攤水漬,整個人站在那裡,顯得無措、惶恐和驚懼。
但他的這一聲哭聲,卻也打破了勤政殿內緊張的氣氛。
孟季廷最後是黑著臉從勤政殿走出來的,趙王跟在他身後,一邊追趕他一邊道:「老孟,你慢點,等等我。」
四皇子在身後看了一眼孟季廷的背影,然後直至下完台階之後,四皇子才對著他喊了一聲:「舅舅。」
孟季廷回過頭來看著他。
趙王知道他們有話要說,將地方讓給了他們。
四皇子往下走近了兩步,看著孟季廷,緩緩開口道:「雍兒為我受了傷,我卻為周善求情,放過了他,您心裡是不是在怪我。」
「不關殿下的事。」
皇帝不過就是想讓四皇子來逼迫他讓步,剛剛那種情形,他身為皇子只要還想要皇帝的恩寵,便無法違背皇帝的意志。但從另外一方面來說,當他行事開始計較得失利益時,卻也代表了他這個皇子成長的開始。
四皇子又看著孟季廷道:「舅舅放心,今日雍兒和我受的委屈,我都記著。」
頓了頓,又道:「舅舅多年對我的照顧和愛護,我也一直記在心裡。」
孟季廷心裡嘆了口氣,四皇子以前以為自己的生母是孟貴妃時,看到他都是親親熱熱的喊著「舅舅」,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這種親近便再也回不到從前,兩人之間免不了變得生疏。
孟季廷想起自己的妹妹,忍不住對四皇子道:「殿下得閑,去看看貴妃娘娘吧。她雖然做過錯事,但一直在為此事後悔和贖罪,她養育你的這些年,亦是真心對你,將你視為親生的孩子。」
四皇子沉默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臣先出宮了,殿下以後在宮裡,自己萬事小心。」
「舅舅慢走。」
「代我向姨母和表妹問好。」
孟季廷對他微微點了點頭后離開,四皇子看著追上前來要去找孟季廷的趙王,含笑著恭敬的打了聲招呼:「趙王叔」。
趙王也和氣的對他笑了下道:「殿下今日在勤政殿表現得不錯。」
兩人寒暄了兩句,趙王著看著已經走遠的孟季廷,又對四皇子道:「今日王叔還有事,等以後閑了王叔再找你喝茶。」
「是,侄兒恭送王叔,在明儀宮恭候王叔前來教誨。」
趙王擺了擺手,然後提著袍子三步並兩步的追上孟季廷。
等兩人走遠了之後,趙王轉過頭遠遠的看了一眼遠處的四皇子。四皇子已經轉過身,帶著內侍往明儀宮的方向走。
「自四皇子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你和四皇子的關係生疏了不少。」
孟季廷沉著眼,「嗯」了一聲,然後就沒有別的話了。
趙王也很是同情四皇子的:「不過任誰知道這樣的身世后,心境上也免不了有一番變化。」
更何況孟
貴妃還疑似與庄宸妃的死有關,原本以為是自己親生母親的養母,轉眼成了可能害死自己生母的仇人,如今四皇子對孟家只是芥蒂和生疏,沒反目成仇已經算是好的了。
趙王又想起了身為四皇子親姨母的青槿,拍了拍孟季廷的肩膀道:「好在他和你們孟家之間,還有你身邊的庄小夫人在其中轉圜。」
四皇子如果覺得愧對生母,就必然會在生母的親人之中找補,就如同皇帝這些年偏袒周家一樣。而青槿如今又是孟家人,生的孩子又都姓孟。有她在中間維繫,四皇子和孟家之間就還能相互信任,維持彼此的關係。
趙王又繼續說起了四皇子:「這近一年以來,四皇子變化也有些大,以前他天不怕地不怕,調皮搗蛋得能把皇宮的天都掀了。但就剛剛,他對著我笑,我竟感覺有點怵他,這小孩子成長起來,真是令人不可小覷。」
兩人一路並排聊著,趙王繼續安慰孟季廷道:「剛剛勤政殿上的事情,你也想開一點,陛下要力保周家,他是天子之尊,咱們做臣子的想犟也犟不過他。他革了周善的職,也算是給了你面子。」
孟季廷冷哼道:「就周善犯的事,殺頭都不為過。」
趙王幫著罵起了周善:「……這個周善,有陛下對周家的照顧和袒護,周家至少十幾二十年的富貴是沒跑的。好好的侍衛司指揮使不做,非要攪和到這種事情裡面去。」
他其實還是有些好奇,又湊過來問孟季廷道:「你說他究竟是為符家做事,還是幫著崔家做事?我看他表面上是站隊了符氏,但內里卻也不一定,符氏已經式微了,他就算要下注,也未必會把注下在符家。」
「不過呢,他不管是站隊哪一方,跟你有仇卻是真的,周善這幾年在朝中,針對你孟家的時候不少。」
「當年打西梁,陛下先派出了崔獻和他,那原本是讓他跟著去撿功勞的,在咱們人多的情況下,他們偏偏還吃了敗仗,最後由你出馬才力挽狂瀾。你因此威名更盛,不敗將軍的名頭越發響亮,他們卻受到了文臣武將和百姓的唾棄。周善覺得是你算計了他們,故意讓雍州的神武軍不盡全力,所以才會吃敗仗,導致他軍功沒撈著,在這場戰事上還出了丑,因此記恨上了你。」
孟季廷不屑道:「小人之心!他自己沒本事,便就只會怪別人。」
趙王伸手拍了拍孟季廷的肩膀,提醒他道:「總之,你還是小心點周家。經過今天這事,周善怕是更會恨上了你。」
孟季廷回了宋國公府,承影和純鈞見他黑著一張臉,均不敢上前。
孟季廷也知道自己的臉色有些不好,也不想直接進東跨院嚇著青槿和孩子,便先回了外院書房。
他剛換了一身衣裳出來,正打算出去練一會兒劍把心中的鬱氣發泄出來,便聽到了外面純鈞進來通報道:「爺,國公夫人求見。」
孟季廷微有些驚訝,這些年他們夫妻感情淡漠,他不愛去她院里,她對他也漸漸態度冷淡。夫妻如今相處可以說得上相敬如冰,胡玉璋很久未曾主動找過他,因此他才會有所驚訝。
孟季廷放下手裡剛拿起的劍,對純鈞道:「請夫人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