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分小蜜蜂擴音器

1

「張老師，這次月考你們班數學又是倒數第一。」校長推了推眼鏡，冷冰冰地看向張進。

張進一如既往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我們班的情況您也清楚，本來就是差生班……」

「張老師，不要總是差生班差生班的，我說了多少遍了，有教無類！」校長端起面前的保溫杯，恨鐵不成鋼地說：「是，你們班的生源是差了一些，但是去年你帶的6班不是差生班吧？結果怎麼樣？到你手裡，數學成績一路下滑，家長都投訴到我這裡了，這才把你調到現在這個班。張老師，你是不是也該反省一下自己的問題？」

張進當然知道自己的問題，決定默默低頭挨訓。

「我們教師，教書育人，往小了說，關係到無數家庭的希望，往大了說，那是關乎國家前途命運的大事……」

校長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那套大道理，張進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他一邊敷衍地點頭配合，一邊讓它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曾幾何時，張進也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肯作為的好好青年。初入職場，滿腔熱忱，立志要成為一名好老師。他甚至根據每個學生的特點，為他們制定了個性化的補習方案，利用下班時間給班裡的差生補課。然而，張進的一片真心換來的卻是學生和家長的不理解。學生抱怨數學作業太多，除了要做學校統一購買的習題冊，還要做張進布置的「課外作業」，而且每個學生的課外作業都不一樣，想抄都無從下手。家長則抱怨孩子不能按時回家。當班裡吊車尾的學生的父親氣勢洶洶地指著他的鼻子說：「我家小孩只能吃下一碗飯，你非要他吃兩碗，他怎麼吃得下？」並揚言要舉報他「違規補課」的時候，他覺得心裡的那團火「啪」地滅了。

他開始得過且過，再也不把教育當成一項神聖的事業，而是一份養家糊口的普通工作。這種「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日子持續了幾年後，張進也成了家長口中的「差老師」。

「我跟你說啊，千萬不要分到張進班上，他帶的班級常年倒數的。」

「哎呀，我剛看了分班表，我家小孩好像就在他班上，這可怎麼辦啊？」

「趕緊找關係換班級，不然後面有你哭的……」

每到開學分班的時候，這樣的對話都會悄悄在家長之間上演。

不過張進對此卻不甚在意。反正作為一名公立學校在編教師，只要沒犯什麼原則性錯誤，是不會被開除的。反正有些學生，就是爛泥扶不上牆。

「總之，你自己好好反省。」

校長終於絮叨完了，張進鬆了一口氣。打算承認錯誤，拒不執行，然後一切照舊，卻聽見校長繼續道：

「學校圖書室正好缺個圖書管理員，這兩天你交接一下工作就過去吧。」

張進猛地抬頭：「什麼？」

「我看你不在狀態的樣子。這樣，你先去那邊做一段時間，調整調整，以後有機會還是可以再回來的。」

「校長，學習這個事情是『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的。是，我是工作態度不積極，但10班的學生本來就是差……基礎比較薄弱的學生，學習意願也不強，考試成績不理想不能全怪在我頭上。」

校長擺擺手：「張老師，在學校里，門一關，什麼都好說。家長投訴到我這裡來，我都可以幫你頂下來。但是現在已經有家長投訴到了局裡，這個影響就不一樣了。」

「不是，您再考慮考慮......10班的問題絕不僅僅是換個老師就能解決的，況且中途換老師學生還要重新適應，對學生也不好……」張進這次是真的慌了，調離教學崗位意味著不再有課時費拿，這樣一來工資會被砍掉一大塊，這對於上有老下有小還背著房貸的張進而言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校長嘆了口氣，思索片刻，說：「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下次月考，你們班數學排名要是能上升兩名，教育局和家長那邊我來解決。」

「一個月？這幾乎不可能......」張進還想再辯駁，校長卻表示這已經是法外開恩，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隨後將他請出了辦公室。

張進憤憤地離開了校長室。

開什麼玩笑，一個月里上升兩名，這根本不可能！那幫差生本來就是扶不起的阿斗，考倒數第一是正常操作，偶爾運氣好點考個倒數第二，不管誰來教都是這個樣，憑什麼怪到我頭上？校長根本就是鐵了心要調我走，什麼以後有機會可以再回來，說得好聽，誰不知道一旦調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張老師。」

張進抬頭，看見迎面走來的趙傑。

「趙老師。」張進強壓下怒火，強行牽動面部肌肉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趙·優秀青年教師·學科帶頭人·傑。看著他滿面春風的樣子，張進在心裡暗諷。

趙傑是校長的侄子，一畢業就進了這所學校，一來就帶強化班。強化班的學生本就優秀，自主學習能力也強，所以不出所料地，趙傑帶的班級自然名列前茅。每到年底評優，他理所當然地榜上有名。每次看到趙傑那張寫著「我，青年才俊」的臉，張進都有給他一拳的衝動。

2

回到辦公室，張進發現自己的桌子上多了一個包裹，是隔壁辦公桌的老李去收發室順手帶回來的。起初張進以為是送錯了，他不記得自己買過任何東西，直到他反覆確認了收件人姓名和聯繫方式，的確是給自己的。寄件人那欄填著「奇妙快遞屋」，張進在網上查了查，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商家。

張進把包裹拆開，發現裡面是一個小蜜蜂擴音器，看起來沒什麼異常。張進把小蜜蜂拿出來，發現下面壓著一個信封。

張進疑惑地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折了三折的信紙，但寫的卻不是信，而是使用說明。

產品名稱：高分小蜜蜂擴音器

產品功能：提高學生聽課效率，使學生專註學習，提升學習成績。

注意事項：

1、只能在課堂上使用；

2、連續使用不得超過兩個月

一個擴音器還扯上提高聽課效率了，現在虛假廣告真是越來越猖獗了。

張進隨手把小蜜蜂扔進了抽屜里。

張進最近變得格外暴躁，破天荒地在課上大發雷霆。可無論他怎麼罵，學生的成績依然毫無起色。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個月只剩四分之三。張進越來越焦慮，每次看到學校行政樓前巨大的高考倒計時電子屏，就覺得自己頭上也懸了一塊，只不過倒計時計的不是高考，而是自己的職業生涯。

張進感到嗓子不太舒服，許是因為最近吼學生吼太多，又或許是太過焦慮引發了上火，總之嗓子又干又啞。從抽屜里拿胖大海的時候，張進又看見了那個小蜜蜂。

雖然不知道是誰寄的，但現下倒是雪中送炭。

張進戴著小蜜蜂，進了班裡。

「安靜，上課了。」

喧鬧的教室立刻鴉雀無聲。

張進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幫學生從來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在課上傳紙條、玩手機、看漫畫、吃零食、睡大覺，什麼都敢幹，現在安安靜靜、正襟危坐的樣子，倒讓張進有點不習慣。

「今天講二面角的計算，把書翻到第23頁......」

這節課進行地格外順利，平時嘻嘻哈哈從不認真聽講的學生像是洗心革面了一樣。張進甚至嘗試點名讓幾位差生到台上做題，沒想到他們竟然毫不費力地就寫出了正確答案。

難道真是這個小蜜蜂起了作用？

不會吧，這怎麼可能呢。

張進決定驗證一下。

下節課開始的時候，張進特地沒有戴小蜜蜂，學生果然又恢復了平時自由散漫的樣子。上到一半，張進打開小蜜蜂，學生立刻又變成了認真聽講的「好好學生」。重複幾次之後，張進不得不承認，這個小蜜蜂真的有神奇的功效。

這究竟是什麼黑科技？

3

不管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搞不清楚。當務之急是應付月考。有了這個小蜜蜂，接下來的月考成績好像也不是沒有指望。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張進的焦慮一掃而空，甚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所有的知識點，只要他講過一遍，學生立刻就能掌握。他第一次覺得講課是一種享受，就連批改作業的時候都有一種滿滿的成就感。

只是，先前學生落下的功課實在太多，一下子沒辦法補完，不過保住張進的一線教師的飯碗應該綽綽有餘。

一晃到了月底，張進班上的數學成績從全年級墊底，一下子上升了5名。這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有傳言說是張進提前透了題。張進自然不能忍，放話說可以由年級主任親自出題再考一遍。事實上，他們也確實這麼做了。結果證明，10班的學生數學成績的確真實有效。

校長把張進叫進辦公室，破天荒地不是為了訓斥他，而是狠狠地表揚了他。

「張老師，你看你端正工作態度以後，是可以做出成績的嘛。」校長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拍了拍張進的肩膀，「繼續保持，繼續保持！」

張進滿面春風地回到辦公室，接下來一個月，他要讓班裡的數學成績再上一個台階。不過，一邊是後面要開的新課，一邊是之前落下的舊賬，需要好好規劃一下。張進大筆一揮，在備課本上寫下一行大字：

「高二10班數學提高計劃。」

制定完計劃后，張進發現之前欠下的帳太多，僅靠自己的課還不夠，於是他徵用了體育課。

當他通過小蜜蜂把這個消息通知給學生的時候，出乎意料地，學生並沒有太大反應，十分平靜地就接受了。張進不得不感嘆小蜜蜂的神奇，彷彿把學生變了個人似的。

張進的計劃實施得非常順利。這次月考，10班的數學成績一躍上升到了第一名。

張進對此十分滿意，但校長卻是喜憂參半，因為10班其他科目的成績還保持在以往的水平。他開始反覆暗示張進多分享分享自己的「先進經驗」，好讓全校老師都學習學習。

分享經驗？開玩笑，這個小蜜蜂可是張進的秘密武器，怎麼可能分享。

張進自然是隨便糊弄了過去。

4

按照說明書，接下來的一個月不能再用小蜜蜂了。可是之前的課雖然補好了，但後面的課程還沒有教，現在就停用，接下來的考試豈不是又要現原形？

張進感到自己已經離不開小蜜蜂了。

不行，現在還不能停。一個月，再多給我一個月，讓我把這學期的課程教完。

張進大筆一揮，在備課本上寫下：

「高二10班高中數學速通計劃。」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張進趕在月底前把課程都講完了。

正當他滿心歡喜準備躺平的時候，一道晴天霹靂從天而降。

校長想讓把張進調去別的班。

校長認為，反正10班的學生，數學就算個個考滿分，其他科目拖後腿，一算總分，也就那樣。倒不如去讓張進去教那些提升數學成績后，總分能發生質的飛躍的班級。

張進自然是堅決不同意，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天，怎麼可能讓別人來摘桃。

「趙校長，10班的數學怎麼會沒有提升的價值呢？據我觀察，10班的學生非常有數學天賦，他們可以……可以……」正搜腸刮肚間，張進忽然瞥見校長桌上一份關於奧數競賽的通知。「對，可以參加競賽！」

「競賽？你是說……」

「沒錯，奧數特長生！」

「競賽的難度跟平時的考試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而且是很看天賦的，10班的學生能行么？」

「能行，一定能行！」張進拍胸脯保證。

校長一臉狐疑，但禁不住張進的軟磨硬泡，最後還是同意讓張進試一試。

回到辦公室，張進淚流滿面地展開備課本，寫下一行字：

「高二10班奧數天才培養計劃。」

之後一段時間，張進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教學相長。許多競賽題就連張進做起來都絕非易事。有時候，為了啃明白一道題，張進甚至會備課到深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張進總感到學生吸收知識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現在他們常常不等張進講完，就表示已經聽懂了，然後催促張進講下一個知識點。張進幾乎已經把自己畢生所學都拿出來傾囊相授，但學生還是不滿足。這讓張進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本領恐慌」。以往這個詞只在報告里出現，用來隨便向領導表表上進心而已。但現在，張進是真的感到了恐慌。

10班的數學課，可以停一停了。

5

張進走進教室，久違地沒有戴上小蜜蜂擴音器。他開始想象，甚至懷念起了學生們三五成群、閑聊打鬧的樣子。

張進推開教室的門，面帶微笑地走進吵吵嚷嚷的教室。

學生們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彷彿條件反射般地回到座位，正襟危坐，直直地看著他。

張進的笑容微微一滯。

怎麼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樣？明明自己沒戴小蜜蜂呀。算了，先不管了。

他清了清嗓子。

「同學們，所有的知識點都已經講完了，下面的課同學們自己複習鞏固吧。」

學生依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得張進心裡有些發毛。

「我們要學新知識！」突然，學生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課程已經結束了！」張進回應道。

學生們「刷」地站了起來，目光裡帶上了些許怒意。

「我們要學新知識！」

「我們要學新知識！」

......

彷彿喪屍圍城一般，學生們一步步向張進逼近，將他團團圍住。

「可是，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你們了！」

張進無力地喊著，學生們卻不依不撓，將他牢牢摁住，不停地扒拉著他的腦袋，試圖將它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