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

「楚修罹...聽我的話...你先回來...」

姜渺此時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望著面前手持長劍立於長風的楚修罹，恐懼驚慌潮水般佔據了他的四肢百骸，力不從心的感覺讓眼前的一切愈加混沌不堪。

記憶里永遠熱鬧安遂的青岺峰早已經分崩離析，天崩地坼，泥沙奔走，千千萬萬的惡鬼噬靈伴著漫天的黃沙嚎叫著、嘶吼著，爭前恐后地從天際撕裂放大的缺口中魚貫而出。

楚修罹白衣染血，劍氣浩蕩，澎湃的靈力隨著凌厲的劍勢將惡靈悉數斬於刃下。永遠從容冷靜的面龐終於在對上謝霖充血的雙眼時湧起一抹悲色。

「對不起。」楚修罹與幾步之外的姜渺遙遙相望，只覺悲從中來，但又是不適宜地因姜渺的出現而喜不自勝，百感交集充斥了他的胸腔。

他緩緩地走近，長鳴的劍刃劃過地面，按照著主人的旨意，斬殺了所有靠近姜渺的惡鬼凶靈。

姜渺看見楚修罹一身狼狽地站在自己面前，瘋狂地將自己身上僅有的靈力輸入楚修罹支離破碎的靈脈中，可卻是好似泥牛入海，徒勞無功。楚修罹凝視著眼前心急如焚的姜渺，好像是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個冒冒失失、總是攪得峰內雞飛狗跳的小師妹。

楚修罹的瞳眸之中流露出了幾分歉意與釋然。

「雖然有很多事情你都記不得了，但我會一直記著。我做的事，是我對不住你。阿渺，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毫無怨言。」方一開口，楚修罹的聲音好似破舊的老風箱一般嘶啞，顫顫巍巍亦是字字泣血，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姜渺沾血的面龐，奉若圭臬，落下了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愛上了自己抵足而眠的師妹，後來人們口中喪心病狂的魔頭，這糾纏了十幾年的恩仇夙怨，到底是荒唐。

姜渺雙目充血，幾乎泫然流涕，她死死地攥住了楚修罹的衣袖，替他解釋出了從前被隱瞞於黑暗的真相，將那流血的謊言撕裂得一乾二淨，「我知道，老師父不是你殺的，師妹師弟不是你殺的，青岺峰的一夕覆滅與你沒有干係!師門不是被你屠害的!師兄，那不是你，那樣的人渣，那種瘋子，與你一點干係都沒有以前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了你。你回來......我們把所有事情都好好講明白。」

楚修罹手持的泯塵劍光芒大作，耀眼的白光愈演愈烈，「阿渺，不管怎麼樣，那就是我。雖然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知道，那個人的作為，就是我的想法。」姜渺頓覺如蟻噬骨，天旋地轉。影影綽綽間，依稀可見楚修罹血色交加的白衣翻飛，一步一步地與自己遠去，站在了天裂的缺口之處，可自己卻是一分一毫都動彈不得。

楚修罹究竟是如何變成如今這番境地的?如果當初自己早點發覺，早點制止，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了，所有人都會活著......

意識微薄之際，姜渺看著眼前逐漸模糊而去的那道身影，也只惶惶然地留有這麼一個悲戚的念頭。

下輩子吧，楚修罹，可別再遇見我了。

混混沌沌的，像是虛浮而不落實處的，姜渺三魂七魄不歸竅，不知如此過了多久，在那入目熹微的晨光中，掙扎著緩緩地睜開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近在咫尺且俊美無匹的男子，對上那關懷至極的眼神，卻是讓姜渺直接膽戰心驚地瞬間清明了起來。

並非是姜渺太過於大驚小怪，而是面前這位從容疏放的仙師，正是之前拋下自己浴血奮戰的楚修罹!

姜渺壓下心頭重重的震驚並暗暗嘗試了幾次靈力的運轉，無一例外，靈力的涌動微弱無比，自己竟然回到了身受重傷而靈力盡失的那一天!

楚修罹見姜渺神色迷離倘恍，喚了好幾次都不見回應，而守在他身後白髮盈顛的老師父看見自家徒弟那風雲變幻的臉色，忙不迭上前打算再往他嘴裡塞幾顆提神醒腦的靈丹妙藥。

姜渺回過神來看見往日把自己捧在手心裡的老師父諸番反應，慌忙攔住了他的操作。再一抬眸，只見楚修罹已經端了熱騰騰的湯藥，舀其吹涼后，再一步三留神地遞到自己的嘴邊。

「阿渺，你的傷勢已無大礙，只是積久始愈，身子骨難免疲軟脆弱些，接下來要好生歇息安養著。

以後再遇到這種危險的情況，勝敗未可逆料，不能再如此莽撞行事了。」一向冷靜自持的師兄都衷腸激烈，被自己氣得血氣翻湧，當即心下無不揣揣。

姜渺眼見楚修罹緊抿著嘴，身後一向和自己看不對眼的師妹也已是淚眼朦朧，老師父三緘其口，謝霖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曾經引以為傲自認獨步天下的修為，徹底地毀了。

上一世的姜渺，沒有辦法忍受自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無法接受或許蜂擁而至的嘲笑與譏諷，自己如中風魔般地自暴自棄，對任何一個人都不抱有好臉色，甚至最後鑄成了那般荒謬的結局。

姜渺念及此，心中思緒紛涌，卻是極力讓自己保持面色平靜，屋裡壓抑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重氣氛，姜渺不想再教他們失望擔心了，故而嗤地笑了，眼角微彎，從容不迫的聲音落在面前人們的耳中皆是輕輕巧巧，「修為散了不是還可以重新修鍊的嗎，我那麼厲害，功力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可不是就盡數回來了!就算是這次意外，雖然靈力受損，但至少性命無憂，可不是不幸中的萬幸。」

姜渺抬眸見楚修罹嘴唇動了動，仍然是面有憂色，不能置身事外也不必如此感同身受吧！謝霖暗責上輩子自己對楚修罹的出言不遜和冷眼相待，他那時甚至將楚修罹拒之門外，切切實實地要與昔日一道試鋒論劍的好友分道揚鑣。

「如果我修鍊過程中有任何滯礙，還望師兄能夠不吝賜教。」姜渺一本正經地假裝給楚修罹作了個揖。楚修罹迎著姜渺的清淺笑意，心裡早就柔軟下來，哪裡還有讓受難者安慰別人的說法!

楚修罹高懸的心總算鬆懈了下來，他揉了揉姜渺柔軟的腦袋。縱然姜渺是心中一本冊，可還是放心不下他那心高氣傲又不願麻煩旁人的性子，楚修罹再三殷切地叮囑，「那阿渺你有若是碰到什麼麻煩，都可以告訴師兄。」

楚修罹見姜渺乖巧地點點頭，又眼看窗外枝葉繁茂，雲霞浮漾，是個雲開霧散的艷陽天。又陪著謝霖一陣子，便跟著老師父及師妹早修而去，本來熱鬧的屋子徹底寂靜孤單了下來。

姜渺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重生的喜悅方才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一切都還是井然如舊。師兄弟們的晨讀之聲依舊此起彼伏，老師父還在訓著一波又一波的弟子勤加苦練，再隔半個月應該又要舉行一年一度的仙首大會，然後到了歲數的自己又該下山去歷練一番了......

那楚修罹他這一輩子，會不會就能和自己好好相處，亦或是，如果自己能夠控制住楚修罹，及時發現，或許能救下老師，或許所有的人都能夠逃過一劫，或許一切的一切就會和上一輩子不一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