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的男人
月明星稀,萬物寂寥,亂葬崗上陰森可怖,少有活人的人跡。
一個黑瘦黑瘦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爬上了高高的樹榦之上,透露樹葉的縫隙獃獃地凝視著那巍峨的皇宮。
這是亂葬崗最高的地方,靈月時常會來這裡眺望火紅的宮牆,紅磚綠瓦,金碧輝煌,禁閉的宮門將她隔絕在外。
黑洞似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靈月遠遠地凝神瞧見一胖一瘦兩個太監抬著一個人進了亂葬崗,凌亂的腳步聲打斷了亂葬崗的平靜。
潛伏在黑暗中的靈月沒有動,見那兩個人把屍體扔在地上。
胖的那個太監抹了把頭上的細汗,氣喘吁吁地說:「這可是宮中的貴人,怎麼也落到了這般田地。」
瘦子太監不為所動,冷漠地回應:「這宮中的事情哪兒說得好,今兒捧你在天上,明兒就有可能摔到地里。」
「咱們辦完事就趕緊回去,也是我們倒霉,落到了這差事,趕緊走吧,這地方鬧鬼。」
深更半夜在這鬼地方,胖子太監性格膽小,聽見這裡鬧鬼,頓時打了個寒顫,瞥見瘦子冷肅的一張臉,腿肚子都快軟了。
靈月托腮看著他們二人,眼珠子一轉,嘴角一彎,手中一動,一顆石子從她手中飛出打到了胖子身上。
「李魚!你打我幹嘛!」胖子陳耳本就害怕,被靈月這麼一嚇心都要驟停了,眼裡淚水打轉。
「發什麼瘋?誰打你了……跟你說了這裡鬧鬼,你該不是撞上了吧。」李魚抱胸瞥了一眼陳耳,臉上似笑非笑。
「你你你……別嚇我,咱們趕緊走吧。」陳耳怕極了,趕緊拉著李魚走,頭都不敢回。
倒是李魚若有所思地往後面看了一眼,靈月心中一跳,差點兒以為李魚發現了自己。
待他們離開以後,她從隱蔽處悄悄出來,心道他們說的貴人是誰?又長什麼樣子?這裡從來都是扔宮裡罪人的地方,從未聽說過貴人。
她靈巧蹦跳地靠近那具貴人的屍體,借著月光湊近一瞧,竟然是個男人。
他雖然面容蒼白,呈現出死灰之色,但仍好看得讓人覺得驚心動魄,原來這就是宮中的貴人。
可惜了,這麼好看的人也活不久了。
見他雖然一臉死相,卻長得過於出色,靈月動了惻隱之心,想著順道給他收個屍吧。
選了塊滿意的地方,靈月找了跟趁手的棍,沉浸在黑暗之中,動作迅速地挖著坑,時刻豎著耳朵聽動靜,雙眼不時轉動打量著四周,心裡怦怦亂跳,驚險刺激。
腦子裡不時還胡思亂想著那些把守侍衛如果發現了她會怎麼樣!他們一定會衝出去,不由分說地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然後她殺了。
那她該怎麼辦?她的反應會比刀快嗎?如果他們要殺她,她一定先毒死他們。
靈月看著土坑嘿嘿一笑,覺得自己想的場景好玩兒,不緊不慢地挖著坑。
可惜她連墳坑都給他挖好了,這男人卻沒有死透。
埋他之前,靈月再次把手指湊到他的鼻子下面,這次卻感受到特別微弱的呼吸,俯下身聽他的心跳,幾乎不可聞,卻還沒有真死。
靈月實在是氣憤透了,怎麼死都死不徹底,害得她白挖了坑,忍不住在他身上打了一巴掌,卻沒有想到,這一巴掌反倒把這人給打出了動靜來。
「咳咳咳……」
男人發出了一陣咳嗽聲,透白如玉的手指抓住靈月的腳踝,還沒有把眼睛完全睜開,又暈死了過去。
被他抓住的腳踝頓時感到一陣寒涼,靈月瞪大了眼睛,握緊拳頭,後退兩步,迷茫地低著頭,這別不是被她拍死了吧,罪過罪過,她可不想殺人啊。
靈月再次試探了他的氣息,還好,人還活著。
可在這亂葬崗上,這人遲早也是要死的,不過她還是想試著救他,若不能活,那就他的命,靈月強求不得。
得了,那坑位就給他留著吧,沒準兒那天就用上了,也算是她日行一善積福了。
靈月偷偷摸摸地把這個男人挪到了她平時睡的地方,偏離亂葬崗中心的黑洞,視覺偏差,常人察覺不到這裡,正巧讓靈月可以躲藏。
她攢了兩床破棉被,質量尚算不錯,金線銀絲繡的圖案,色彩濃艷,甚得她心,分了一床給男人蓋上,再從身上的小布包里拿出一顆黑乎乎的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裡。
一番折騰下來,靈月才靜靜地躺了下來,這是她在這裡的第九個年頭。
一眼望去只有死人的屍體以及黑暗,就算離得遠,也仍不時還有屍體腐爛的惡臭味在她鼻腔縈繞,心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從這鬼地方出去。
倒也不是靈月不想從亂葬崗上早點兒跑出去,她試過各種法子。
可這裡有侍衛把守著,個個高大健壯,手持利器,巡邏換班,井然有序,紀律嚴明,只有死人能進來,一隻蚊子也飛不出去。
靈月不敢冒險闖出去,後來她學會了救人,有個人告訴她,這裡是皇城裡的亂葬崗,是專門扔宮裡死掉的罪人的地方,外面還有侍衛把守,她這樣子僥倖活下來的人,跑不出去的。
一開始靈月不信邪,鬧出去一些動靜,亂葬崗鬧鬼就是因她而起。
既然跑不出去,靈月想著就安心在這裡待著吧,反正她也習慣了這裡,實在出不去也無所謂,好過沒有命。
直到這個男人的到來,打破了她生活的平靜,他不僅沒有死掉,還一天一天地好了起來。
他的好轉,當然也有靈月的一份功勞。
多年在亂葬崗的生存,讓靈月學會了如何去那些死人身上扒東西,又如何為她所用,他們就是靈月最好的試驗品,她可以在他們身上用藥,反正他們也活不成了,死馬當活馬醫,雖然一個也沒有被她救活過。
這個男人是靈月第一個真正救活的人,讓她頗有些意外。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四周留下許多斑駁的陰影落在男人的臉上,蒼白如玉,透徹晶瑩,好似高山雪,雪中梅,瀲灧生輝,光是瞧一眼,便讓人動了心弦,難以自抑。
男人幽幽醒轉,撩開眼皮,見到了坐在他跟前的靈月。
靈月見他醒了,直接盤問:「你是誰,犯了什麼事,為什麼被扔到這裡來?」
那個男人虛弱地對靈月一笑,反問她:「是你救了我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沒有資格問我。」靈月想,原來她的囂張跋扈是天生的,無師自通。
那個男人聞言一愣,見靈月面黃肌瘦,穿得破破爛爛,行事張法也與常人不同,眼神里透露著猶疑,繼而才道:「我叫宣潤,是女皇陛下的男寵,得罪了人,所以被扔到這裡來。」
「女皇陛下是什麼人?」靈月又問。
「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是天下的主人。」宣潤答。
「哦,那你得罪的人是她嗎?」靈月再問。
「不是。」宣潤搖搖頭,並不多言。
靈月凝神思索,女皇陛下,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天下的主人,是這座皇城的主人,也是把她困在這亂葬崗上出不去的人,靈月頭一次產生了怨恨的情緒,以及殺心……
「那現在我有資格問你問題了嗎?」宣潤大概沒有想到靈月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便有了這種氣勢。
「哦,我是救你的人。」靈月漫不經心地回答他,她突然意識到,也許眼前這個男人,所謂的貴人,是她走出亂葬崗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