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漁鹽國
「恩公,快到了……再往前走一段,就將到我魏家的一處漁場了。」魏子笙神情激動,從甲板外匆匆跑進了船艙。
張角循聲帶著眾人踏上甲板,不遠處的水面被一些窄窄的土堤分攏成一片一片的水塘,在星輝照耀下,還能看到幾個人影在窄堤上來回走動。
「前面有個小碼頭,我們停在那裡便可。」魏子笙指向一個方向。
「好,待你的族人接應你后,我們便返航了。」張角想起和于吉的承諾,又看著快回歸故鄉的魏子笙,心裡也不由得開始想家。
「恩人不可,在這裡住上兩日吧,也給我魏家一個向您表達謝意的機會,您這樣就走了,父親若泉下有知,定不會饒我的。」一聽張角急著離開,魏子笙變得激動了,扯著張角的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是啊上師,在這兒住上兩天吧,我們也順便去前方家族的鹽貨倉庫帶些貨物回去。」黃祖忍不住插了一嘴,好不容易出了家裡一趟,想好好品味一下江南女子的滋味。
「那好吧。」張角同意了。
船將要靠岸時,視線里出現了許多赤膊的縴夫和挑夫,眼巴巴望向眾人的船,在星輝的照耀下他們的眼睛閃閃發亮,在他們看來,擁有這種樓船的人身份都不一般。
「靠岸!機靈點的有賞!」黃祖聽聞張角同意留在這裡兩天,心情愉悅極了,一隻腳踏著欄杆對著岸邊的縴夫們喊道。
縴夫們言齊聲歡呼,一個精壯的漢子扛著一跟粗壯的纖繩下了水,靈活地游到船邊把纖繩繫到了船頭。
「不用啊,我一吹船帆就能靠岸。」張梁看著那些夜裡還在灘涂上等船的縴夫們,有些心疼,剛要出手時被張角止住了。
「暗中出手便是。」張角對著張梁眨了眨眼。
只見那漢子系完纖繩,又游回岸邊,一聲呼哨,赤膊的縴夫們紛紛扛起粗繩,身體前傾,齊聲呼喊著一種有力的口號,把船緩緩拉向岸邊,粗壯的繩子瞬間綳直,光滑的灘涂上留下了長長的線型腳印。
「阿梁,出手吧。」張角看到一些人的肩膀被粗糙的纖繩磨破了,心有不忍,催促張梁出手。
「嘿嘿。」張梁小手掐一手印,向半空揮出。
霎時風聲吹起,扯得船帆呼呼作響,案上的人頓時感覺一陣輕鬆,不多時便把幾艘船停靠在了岸邊。
「賞!」黃祖下了船,讓隨行的武士搬來了幾箱五銖錢和糧食。他看出張角等人很是疼惜這些縴夫,於是出手也很是闊綽。
那些漢子個個興奮壞了,一些人甚至不顧著被纖繩磨的血肉模糊的肩膀,顛顛地排隊去領賞錢和糧食,咧著嘴巴笑的很開心,他們很少見過出手如此闊綽的船家。
張角也被他們的笑容感染,這些漢子豪爽的笑聲沐浴在皎潔的星輝下,像是一曲熱血的戰歌。
「喏,請你們喝水。」張寶和張梁將一張符籙融進一大桶水,舀出一碗碗水遞給肩膀受傷的人。
只見那些人肩膀上的傷口迅速結痂脫落,驚到眾人,紛紛跪下,大呼神跡。
「這位兄弟,勞駕您通知一下附近的魏家管事,就說族中的魏子笙攜家人回來了。」魏子笙找了一個精壯的漢子,托他傳信。
「上師,我等也不在此停留了,先去我家鹽貨倉庫了,兩日後我們來此碼頭接您。」黃祖看著張角心情不錯,拱手道別,之前在江上聽一漁女歌唱,引得他體內無名火起,在族中又處處受管制,
好不容易來了江南,想著好好放縱一番。
「去吧,兩日後出發。」張角揮揮手,他可不懂黃大公子的花花腸子,甚至等他們上船后,還出手把剛靠岸的船又吹上了江面,引得那些拉縴的漢子一陣驚呼。
魏家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個時辰就派來了幾輛馬車到岸邊接應,將眾人接回到了族中,準確來說,是魏家在這裡的鹽貨倉庫,這裡也生活著魏家的一部分族人。
「會稽的許多大族都是靠賣私鹽起家的,我魏家也不例外,本家的鹽場將鹽制好后,會由海船運到長江入海口,再由江船順江運往內地,因此這兩岸都有許多鹽貨倉庫。」魏子笙向張角解釋說。
待交接完魏帆老大人臨終前託付的族人後,張角鬆了一口氣,當夜踏實地睡了一覺,夢中似看到魏帆老淚縱橫,握著張角的手說著些讓人聽不真切的話。
皇權的威勢是無與倫比的,儘管在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魏家人甚至連魏帆老大人的葬禮都不敢聲張,只有一間小屋子連夜縞素,裝扮成靈堂的樣子。
第二日的下午,張角看到了許多乘著馬車前來的魏祖族老,一個個鬚髮斑白,跪在魏帆的靈位前老淚縱橫。
「上師仁慈,救下我祖兄一家人,日後若有需要我會稽魏氏的地方,我等便是盡散家財也定當支持。」一個老頭握著張角的手感激的說,鬍鬚不斷抖動。
「諸位節哀,魏帆老大人在任時施行善政,愛民如子,張角也是義不容辭,算不得什麼。」張角拍了拍老頭的手,攙扶住他。看老頭顫巍巍的架勢,就快跪下來了。
魏族人的感謝宴很是隆重,幾個老頭愣是把張角架上了首席,看著不斷被端上案的珍饈,張角偷偷咽了咽口水。
「賣鹽的真有錢…」張角心裡想,他努力擺出一副鎮定的樣子,因為有些食材,他只從於吉和左慈口中聽說過,第一次見到。
碩大的一個銅案被抬了進來,上面放著一條大魚,看樣子是于吉曾說過的江豚,還有一條被放乾淨血的豬婆龍,被剁碎了放進銅釜中燉煮,此外還有一條條蒸好的小魚,形似小刀。
「好吃唉大哥!」張寶一筷子夾起一塊劍魚的魚筋,眼睛放光。
「恩公,請!」魏子笙身著素麻,侍奉在張角身側,他打開一壇菰米米酒,篩出一碗倒進了張角酒杯中,暗紅色的酒液帶著些許菰米渣子,酒香撲鼻。
「你們的伙食真好啊,江南物產豐饒,可真比我故鄉強多了。」張角舉杯一飲而盡,酒香繞唇不止,他舔了舔嘴唇,讚歎道。
「上師說笑了,此等宴席,就連我等老頭子這輩子也沒吃過幾次。」一個族老舉杯敬向張角。
「魏老大人出身豪門,去北方為官,為任期間清廉正直,愛民如子,此一杯,張角敬魏大人。」張角舉杯望著廳外的靈堂。
「敬族兄!」一群老頭子附和,也舉杯敬向靈堂的方向。
「這是我族信符,還請上師收下,日後若有用到我魏家的地方,持此符可調遣我魏家任何人,請上師莫要見外。」一個族老捧著一塊玉牌走到張角跟前。
「這……」張角有些受寵若驚,先是隆重的宴席,再是這可以調遣魏家的符牌。
「請上師切勿推辭,您不顧危險,從朝廷的賊人手中救下我族兄,更是一路避過朝廷追捕,護我族兄家眷回到千里之外的族中,此為大恩!」老頭捧著玉牌,就要跪下。
「別別別,張角收下了。」張角趕忙將老頭攙扶住。
宴席過後幾個老頭都喝醉了,扯著張角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
「族兄死的慘吶……那些天殺的閹人真喪心病狂啊,那麼正直的一個人,硬是被他們誣成黨人吶……」一個族老哭的昏天黑地,一手擤了把鼻涕甩在一邊,接著又扯住了張角的袖子。
「老先生不必如此難過,相信總有一日,似魏大人這般正直的官員終會沉冤昭雪。」張角心中也很悲戚,大漢暗無天日,一個個忠良慘死在政治鬥爭中,成為可悲的犧牲品。
忽然一陣風吹過,廳對面靈堂門口的魂幡揚起,恍惚間張角看到一個人影,坐在一旁自顧自的篩酒。
「魏大人?」張角懵逼了,他明明看到魏帆的魂火飄搖著向泰山酆都方向去了,可眼前的魏帆面色紅潤,正坐在一張桌案旁。
一群老頭被張角這一嗓子驚的清醒了不少,睜著眼睛四處看著。魏子笙起身左顧右盼,眼神帶著希冀。馬元義則拔出佩劍站到了張角身側,警惕地看向四方。
「我也看到了。」張梁也開口道,還走向了魏帆盤坐的地方。
「你們看得見嗎?我怎麼也看不見?」張寶詫異地看著張角和張梁。
忽然靈堂門前的魂幡竟無火自燃,化成灰燼隨風飄到廳內,在地上漸漸組成兩個字,而魏帆的身影在篩完一杯酒喝下后,竟也漸漸淡化散去,消失不見。
「甲子……」張角上前看著那兩個字,喃喃念了出來,看來這世上除了天眼能看到的魂魄以外,還存在別的東西。至於張梁也能看見而張寶看不見,讓張角很是納悶。
「族兄顯靈了,魂兮歸來…」一群老頭看看那個慢慢變空的酒杯,又看看地上魂幡灰燼組成的兩個字,如見神跡,紛紛跪倒在兩個字跟前。
「父親…」魏子笙也淚流滿面,跪在灰燼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