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九九三年

1993年5月27日，k35列車行駛到蒙古國烏蘭巴托，隱藏在旅客中間的搶劫犯開始行動。經過長時間的踩點，他們早已知道哪些是肥羊。

一聲聲敲打砸在列車卧鋪門房上，披著皮夾克的男子把抱在懷裡的孩子放在床鋪上。

孩子睜著眼睛看著，彷彿要看清是誰，大聲喧嘩吵到他入睡。

男子靠近剛靠近門，準備開門，就聽到隔壁間傳來一道凄厲的慘叫。他頓時警惕起來，轉身去黑色皮包里拿水果刀。

同時，門被暴力拉開。為首是一個鬍子拉碴、眼睛極小的胖子。此人男子認得，在列車餐廳還與他閑聊過幾句，說是去莫斯科的倒爺。

「老實點，搜！」胖子一邊有氣勢的大手一揮，一邊發號施令。

胖子身後兩個賊眉鼠眼的小個子，如同被主人放飛的鷹鷲，準備撲向待宰的羔羊。

男子忽得把身上的皮夾克扔向他們。抓起鋁製飯盒，直接擲向這群不速之客。

飯盒裡裝著剛剛從暖水壺裡倒出泡飯的白開水。水花拖著騰騰的熱氣，飛向三人。胖子面積大，飽受開水的肆虐，頓時哇哇直叫，伸手去抹臉上的熱水和粘住的米粒。

不待胖子反應過來，男子的鞋底已向肥臉飛來，胖子躲閃不及被踢個正著。

兩個小個子被眼前一幕震住，與預想的不一樣吶。

短兵相接，時間一般就在一到兩秒內就會分出勝負。很不幸，接下來左右開弓的男子的拳頭就向他們飛來。

三人小分隊被打出房間，呼叫增援。

此地不宜久留！男子拾起皮夾克，水果刀掰開，抱起孩子衝出門口，順便又補了門口倒地幾人兩腳。

留下滿臉起泡的胖子和腫眼的跟班，男子疾步向餐車撤離。

其他卧鋪門口基本敞開，三兩人一撥的劫匪都搶得不亦樂乎，壓根不理睬胖子的呼救。

有不願拿出錢財的人正被飽以老拳...

有下跪苦苦哀求手下留情的人被無情踹翻...

還有的人在刀子威逼下掏出藏在襯衣內的鈔票...

還有與歹徒搏鬥的...

還有已經中刀了的...

在餐車男子看到同一房間的老林，老林正慌張的扒拉著桌椅，準備造一堵禦敵的牆。

「老林！快，把孩子接過去！」男子大喝一聲。

老林爬上一張凳子，從桌椅堆砌的工事上方接過孩子。孩子此時也不哭鬧，睜著眼睛略帶皺眉疑惑望著老林。不知怎的，老林看到這孩子臉，心情頓時平靜下來。

歹徒沒給他們更多時間，循聲追擊而來。

「別愣著啊，拿把大點的刀給我！」男子看到老林身後的廚刀，大叫道。

老林如夢初醒，一把剔骨刀、一把菜刀奉上。男子丟掉手裡的水果刀，接過兩把利刃，揮舞著雙刀迎上追來的三人組。

這邊男子以一敵三，刀片被耍得虎虎生風。餐車另一頭卻戰事吃緊。老林抓起一切可以投擲的東西支援過去，待餐盤、叉子、筷子都被投光沒有趁手的武器時，老林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左手抱緊孩子，右手提起滿滿一桶的泔水，朝擋在身前的戰友們大喊一聲：「閃開！」話音落，泔水桶被奮力擲出。

攻擊餐車的歹徒看到一個大黑影襲來，反應時間都沒有了，直接接受了食物殘渣的洗禮，最終泔水桶精準扣在一個小個子歹徒的頭上，受到重擊的他，搖搖晃晃得噗通倒下。

那一刻，老林彷彿回到了代表化肥廠保衛科參加全廠第一屆鉛球比賽一舉奪魁的光輝歲月。

不等老林回味完崢嶸往事，那群吃了大虧的傢伙開始更加瘋狂地襲來。

「啊！」一聲慘叫也將老林拉回到現實。老林轉頭看到雙刀在手的男子終究不敵三人車輪戰，被扎了一刀。

「快，帶著孩子跳窗走！」男子用儘力氣向老林喊著。

老林此時也注意到列車已經在減速了，扒開窗戶，下半身探出車外，再望向男子一眼。

「求你幫我照看孩子..」男子虛弱的說道，也不知老林有沒有聽到。

老林一狠心抱著孩子從車窗鑽出。摔落在軌道旁，打了幾個滾，始終把孩子護在懷裡。

望著漸遠的列車，老林心裡直罵娘，在列車上的貨都損失了，就多了一個娃。早知不如老實待老家裡做個保衛科幹事。

「咯咯…」懷裡的孩子看著狼狽的老林，忽然笑了起來。

老林頓時沒了脾氣，這沒心沒肺的孩子怎麼辦呢。這時裹著孩子的皮夾克里掉出一個皮夾子。老林拾起打開皮夾，看著滿滿的一疊鈔票，眼淚汪汪，天無絕人之路。看孩子的臉也順眼多了，這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啊。

人生地不熟的老林空拿著這盧布夾雜人民幣的錢也沒辦法，第一要務是離開這鬼地方。把孩子用皮夾克包好系在胸前，朝著列車駛向的反方向跋涉。他邊走邊後悔，自己在餐車怎麼就沒拿點吃的再跳車。轉念一想，相比孩子他爸，自己好歹揀回一條命。不覺動作加快了一些。

天邊慢慢放白，長夜終是過去了。第一道曙光照在老林的臉上，步行許久后汗珠也布滿面龐。老林開始蹲坐在鐵軌上休息，忽見遠方趕著牛車羊群成群結隊的人群。

有救了！有救了！

有些脫力的老林內心吶喊。

感覺剛脫險的老林多了個心眼，抽出幾張鈔票放進外衣內袋，把其餘的錢分成兩垛，藏進鞋底。做完這些當即蹣跚起步，迎著車隊的方向前進。

老林揮著手，大聲呼喊。謝天謝地，車隊里有人聽的懂老林的叫喊。

之後的路，老林順利得多了，在車隊混吃混喝了幾天。車隊的畢力格大叔最終把他送到了火車站，老林拿出鈔票感謝大叔，大叔收下了，隨機取下一柄小彎刀，說是贈與孩子。老林同樣也沒有推辭，就此別過，踏上歸途。

在回國的火車上，老林想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不覺警惕的望向四周，向腳踝處摸去，觸手傳來彎刀冰冷的感覺，卻讓人心安。

漫長的路途最終還是捱過，火車進站的響笛吵醒了老林。

老林望向孩子熟睡的臉龐，輕聲說道：「到家了！孩子！」

從車站出來，黃包車夫們開始賣力吆喝，「走了，老闆，上車，走了。」

老林看著向自己招手的車夫們，趕緊擋住孩子，邊走邊說：「不坐不坐，我要去買橘子。」

跑到站外的水果攤，稱了兩斤大甜橘。登上破舊的小巴，早沒了位置，就坐在司機旁的引擎蓋上。一顛一顛的，孩子睡的更香了。

大約半小時，看到昏黃光線下村頭標誌性的大銀杏樹，老林趕忙起身喚了一聲：「師傅，下車！」

小巴剎車聲拖出長長的吱呀聲音，慢慢停下，車尾揚起的塵土也緩緩落下。

老林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拎著橘子，往村裡走去。老林家在村子深處。原先是地主家的宅子，四周圍開挖的護城河還有一個小型的弔橋。後來地主沒了，村裡把地主家宅子分給了老林的父輩兄弟五個和另外一家六口。弔橋被砸了，木頭被燒了火煮了飯。結實的吊繩拿去牽了村裡生產隊的耕牛和倔強的驢。

越來越靠近家了，一路上也沒遇見什麼人，大多數人已經吃好準備睡覺了，這時候大家煤油燈都捨不得點。

老林走進連接湖心島的土堆路，周圍靜謐，偶爾聽聞幾聲蟲鳴，終於卸下了所有的疲憊。走向老宅子最靠里的一間屋子。輕扣門環，喊了聲：「我回來了。」

屋內有響動，傳來女人的聲音：「誰！？」

「我呀，朝東！」老林說道。

吱…屋門被開了一道縫。一個挺著肚子的短髮女人出現在老林眼前。

「我回來了。」

女人看到眼前的確是自己的丈夫，才把門都開了，讓老林進來。

老林一進屋，女人才發現老林懷裡還抱著一個孩子，頓時一驚。忙問到，「這誰家孩子啊！」

老林把女人扶到凳子坐下，嘆了一聲。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

「這麼說，這孩子你是想養著？」女人問到。

「這是託孤…」老林沉默了半天，想起了聽過的三國故事，呢喃道。

「托你個頭，是不是哪裡來的野種。」女人開始胡思亂想。

「沒有，我朝東什麼人你不知道嗎！！」老林急了。

「那這麼說，你去倒的貨全沒了，賠個精光！！」女人聲音剛提高又壓抑了下來。自家男人學著當倒爺，卻把家裡湊來的錢都給造沒了…可丟不起這人吶。

「嗯……」老林低著頭。

「我這快生了，你這手上還抱著一個，我們一家子怎麼活呢。」女人看著低著頭的老林，也不責備。

老林也不答話，伸手把腳脖子處的彎刀解下，然後把兩隻鞋子脫下。鞋子裡面扒出一疊一疊的票子，一路走來，硌得老林腳生疼，但老林卻知道這疊錢就是自己一家活下去的底氣。一瞬間老林決定再演繹一下託孤的場景。

「為了救我，受了重傷的孩子他爸在血泊里，捏著我的手，喊著林大哥，林大哥，孩子就靠你了，就..靠..你..了..說完把錢包塞我懷裡就去了…..」

老林邊說還邊拭去不存在的眼淚。

懷著孩子的女人到底母性泛濫了。

最終，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成了他們家老大。

這一天是一九九三年六月一日，新的故事篇章開始提筆敘寫下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