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上樓船
宮隱西在近旁皺著眉看姐弟倆話別,他覺得時間足夠了,對著晏禮道:「大皇子,公主的物品已安置好,同去的人也已全部上船,只等公主登船即可啟程」。
晏禮沒有應他,甚至連看都沒朝他看一眼。
晏卿代替晏禮回答到:「我可以上船了,走吧。」
「公主,請。」
宮隱西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在前面引路。晏卿帶著田兒和塘兒跟上。
晏禮注視著晏卿漸行漸遠的身影,他的心也如同冬夜裡的灞橋渡,冷寂荒蕪。多年後,他仍能清楚地記得這個夜晚,記得在江邊的枯樹下他敬愛依賴的大姐姐轉身離去時蕭索的背影。
宮隱西將晏卿主僕三人引上船舷,進了船艙內第一進廳堂。一身形高大的年輕男子站在裡面迎候。
宮隱西介紹到:「公主,這位是我的故交好友楊浩遠,也家住江南。他會一路護送公主到宮府。我有急事要去西鳳一趟,大婚前會趕回去。」
晏卿三人聽到介紹,再一看眼前這人,非常驚訝。居然是昨日在茶樓遇到的登徒子!
楊浩遠也很意外,原來冷冰冰的小姐就是東凰的長公主。
宮隱西把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裡,繼續說:「公主路上有什麼需要請儘管跟他講,水路他熟,各方面都能照應到。」
楊浩遠遂笑嘻嘻道:「見過公主,還有兩位美麗的姐姐,今夜開始我們就要同舟共濟了。」
「那路上就麻煩楊公子。」晏卿略微點頭,算是正式認識了。
「哎呀,公主不用客氣,公主就要成為我的弟妹了,直接叫我名字浩遠就行。」
晏卿垂目不語。田兒和塘兒兩個暗暗地撇嘴,沒見過這麼不知禮數的,居然如此同公主說話。商人果然上不得檯面。
宮隱西瞥了眼好友,警告他收斂點。又朝裡面一五十來歲的婦人招手:「晴姨,你帶公主他們到房間休息吧,想必公主今天也累了,明日再帶下人們來給公主見禮。」
被喚作晴姨的婦人上前笑眯眯地對晏卿屈膝行禮,也沒多話就引著她們往上樓的木梯去,邊走邊介紹:「公主,您和兩位姑娘住樓上,最裡面的套間是給公主準備的,兩位姑娘可住在外間。這裡是個小廳,公主若不想下樓可在這裡用餐,還有這邊,是凈房。這處是前艙,靠船頭,風光好,又清靜。白日里會有丫頭小子在這裡伺候,夜裡只公主在這歇息。楊公子和他的小廝就住樓下的,若公主沒有吩咐,他們不會上來。樓梯旁有道門,只要把門插上,下邊的人就上不來了。」
田兒塘兒認真記下。
晴姨說話時一直微笑,看起來很親切。晏卿隨她的指點四處看了看,前艙的二樓雖然不大,但布置得相當舒適溫馨。裡外間都點上了蠟燭,小廳的桌上還擺著飯菜,正冒著熱氣。晴姨想得真周到,她們在路上用過些乾糧,但這會還是餓的。
田兒道謝:「多謝晴姨。奴婢叫田兒,這是塘兒,以後煩請晴姨多多照應。」
晴姨忙說不敢不敢。
晏卿想了下,問到:「其餘人呢,可有房間給他們歇息?」
晴姨又笑:「公主請放心,這船上有一百多個房間可住人呢。幾位大人和公公住在中艙,原伺候公主的人暫且安排在後艙了,吃住一應是俱全的。只不知公主平素多是哪幾位在身邊伺候,可要叫誰一併住到前艙來?」
「不用了,有田兒塘兒就行,在宮裡也是她們兩個貼身跟著我。只是辛苦幾位大人和公公送我一趟,請您多照應,有什麼難辦的也可前來同我說。」
「哎呦,公主真是折煞奴婢。能夠服侍公主同宮裡的諸位貴人,是奴婢的神氣。下面甲板可以通到中艙和后艙去的,公主若有興緻,明日天亮后可到甲板上隨意走走,看看兩岸風光也不錯的。」晏卿點點頭,能隨意見宮裡跟著的人,她也放心了些。
晴姨見幾人都很睏倦的樣子,先行禮退下了。只讓田兒塘兒等會兒吃完飯到樓下喊她一聲,她叫人送熱水上來。
在晴姨帶著晏卿她們上樓后,一樓的廳里宮隱西和楊浩遠小聲交談。
「你之前見過她?」宮隱西問。
「哈哈,我今天昨天與她在茶樓偶遇!怎麼樣,我早你一步見到你的新娘子,嫉妒吧?不過呢,公主美是美,卻跟木偶娃娃似的,不懂情趣。」楊浩遠品味出了宮隱西語氣里的好奇,故意一副賣弄得瑟樣。
「她可不是什麼木偶娃娃,別忘了,她是姓晏的。你路上注意著她些,她既然會主動找到我說要嫁給我,肯定不會簡單。」宮隱西認真地提醒。
楊浩遠卻被他的話驚到。「什麼?!是她主動想要嫁給你?!不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早就見過她?!好啊,我說你怎麼自己家宅子不住要住到左相府去,原來你是為了偷香竊玉,太不仗義了你……」
宮隱西簡直頭疼,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重點,事關重大,他還是耐心地重複一遍:「別小看了她,注意她路上所言所行,若發現有可疑之處就記下,等回去后告訴我。」
宮隱西的表情太嚴肅,楊浩遠收起誇張的表情認真回答:「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辦事,你放心!」
「嗯,我走了。」
宮隱西獨自下了船,吩咐手下傳令划槳起航。
船身緩緩動了起來,晏卿走出房間,扶著護欄眺望。她看到晏禮已經高坐馬上,雖然看不清楚,但她肯定他也在望著她。她聽到晏禮一聲劃破長空的喝令——列隊,返京!
車馬隊伍在沉悶的馬蹄踏地聲中漸漸遠去,蜿蜒的火龍越來越小,最後隱沉成黑夜中的一點螢火。別了,四弟;別了,京城。不知此生是否還能再回來。
晏卿讓田兒塘兒兩個一起坐下吃飯。菜有點涼了,三人安靜地吃著。
「怎麼了,塘兒?」晏卿發現塘兒至少瞅了她三次,欲言又止的樣子。
「公主,您,您害怕嗎?」
「不會,我不害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沒什麼可怕的。」自嘉閱埋身黃土,她再沒有需要擔心害怕的事。無所失去的人無所畏懼。
「可是,公主,奴婢害怕……這裡……誰也不認識,也不知船會把我們帶到哪兒去。」塘兒從記事起就生活在宮中,對她來說高高的宮牆既是囚身的牢籠也是安心的庇護所。此刻未知的前路,讓她茫然無措。
田兒與塘兒同歲,但要早兩年選為公主的貼身侍女,她更為沉著鎮定些。她安慰道:「不怕,我們只要陪著長公主,伺候好長公主就好,在哪裡都一樣。」
晏卿試圖讓兩個丫頭對未來樂觀些。「其實離開京城是好事啊,你們想想看,去了江南,不比在宮裡自由得多?沒有宮裡那麼多規矩,也沒有老管著你們的嬤嬤,而且宮家有那麼多買賣,到時我幫你們留心些,替你們兩個找個好歸宿也容易……」
聽晏卿扯到歸宿的話題,兩個丫頭哪裡還顧得上擔心害怕,嬌羞嗔怪地望著公主,臉紅得不敢再開口。
這一日實在是太累了。伴著槳櫓嘩啦嘩啦的攪水聲,晏卿一夜無夢睡得異常香甜。
晏卿好久沒有這麼神清氣爽地醒來過。推開床頭的小窗,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深吸一口,有朝露的味道。天色還是灰白的,尚未大亮,遠處接近江面的地方,有幾抹鮮艷亮麗的霞光漸漸擴散。晏卿第一次在水上見到日出,竟是這樣壯闊美麗!
晏卿想要到外面欄杆旁好好觀賞一番,為防驚醒兩個丫鬟,她輕輕地推了房門出去。剛在靠近船頭的位置站定,就被樓下甲板上同樣在吹江風的楊浩遠瞧見。
他揮著手高聲問候:「公主,早安!」
晏卿只微笑回視他一眼,不再理會。不料兩個丫鬟卻被楊浩遠的大嗓門吵醒了,揉著眼睛出來。
晏卿見她們哈欠不止的樣子挺好笑的。「昨晚沒睡好么?時辰尚早,你們再睡一會兒吧。」
塘兒答:「奴婢覺得床老在搖來搖去的,睡不慣,昨夜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記得了。」
在船上過夜,對她們三人說都是新鮮的體驗,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呀,這裡好漂亮。公主,你看,那裡有隻帆船,還有那邊,那邊也有一隻。」田兒發現了遠處江面上的船隻,塘兒立刻湊上去看,距離太遠,只看得出輪廓,卻莫名心安了很多,在茫茫水中終於找到伴的感覺。
晏卿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是晴姨帶了兩個陌生丫頭上來,丫頭們各提了一個冒著熱氣的木桶。
晴姨和兩個丫頭請過安,請公主和兩個姑娘用熱水梳洗。
晏卿想著在船上起居有諸多不便,不好總麻煩晴姨,便說:「多謝幾位。晴姨,等您有空了麻煩您帶田兒塘兒兩個去廚房水房等各處認識一下,以後需要什麼她們自己去就好,不好老麻煩您。」
晴姨拍著手掌說:「公主太客氣了,這有什麼麻煩的,少爺就是特意安排我來照顧公主的起居,等回了宮府,還是能常常見著的。」
「哦?少爺是指……宮少主?」
「是啊是啊,沒錯。」
「哦,不過我聽您的口音,像是京城人氏?」晏卿昨晚初見晴姨就有此疑問。
晴姨又爽朗地笑起來,「奴婢是土生土長的江南婉州人,不過年輕時就跟著我家那口子去了京城,如今都三十多年過去了。」
「原來是這樣。那晴姨回了江南,豈不是要與尊夫分隔兩地了?」
「不會,少爺讓我……讓奴婢的當家一起回,奴婢的當家也在船上,住后艙,不久公主就能見到。奴婢的兒子女兒還留在京城,他們打小在京城長大,現又都成了家,回了江南怕還不習慣呢。」
晏卿聽出晴姨並不習慣自稱奴婢,看她舉手投足間也不像是做慣下人的樣子,就笑笑說:「不用奴婢來奴婢去的,照你平常講話那樣說,沒那麼多講究的。」
晴姨略微尷尬地賠笑。
「以前晴姨是住在我的家鄉,現在我要到晴姨的家鄉去,說不準往後我們還要同住在一個府里?」晏卿還摸不準晴姨是宮家的什麼人,是家生奴才還是雇來打理外邊生意的,故試探著問問。
「是啊,所以公主千萬不要見外。我……哦,奴婢本就是宮府的下人。在京城,奴婢家老頭子在宮家鋪子里做掌柜,奴婢只管照看宮家在京城的宅子,這次跟著公主一起回婉州,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原來是宮府在京城的女管家,難怪不似一般的下人。晏卿柔聲道:「也請晴姨不要跟我見外,原本習慣怎麼說話就怎麼說,在宮外若還要掬著宮裡頭的規矩,我也覺得累。我自小在宮裡長大,出來什麼都不懂,往後還要和田兒她們兩個一起跟著您多學學。」
真不敢相信眼前低柔溫順的女子是嫡長公主,在以前那是天仙一樣見都見不到的人,現在卻這般輕聲細語客客氣氣地同她閑話家常。這個未來少夫人,真是讓晴姨越看越喜歡,她連聲應好,又讓跟著她上來的兩個丫頭去準備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