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未達成的交易
一種強烈的危機感湧上胡紹輝的心頭。
擠壓、膨脹、扭曲……黑色的觸鬚遍布他的全身，那些膠液如同瘋長的樹根從胡紹輝的口鼻中鑽入，在食道和胃部中攪動，胡紹輝想乾嘔，卻張不開嘴。他全身已經被漆黑的膠液包裹，就好像黑色的木乃伊。他無法動彈，異物感和窒息感越來越強。
「這是什麼情況？」一旁的老嫗也皺了皺眉頭，她研究混沌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混沌展現出如此強烈的攻擊性。
所有的學生都退開，保持一定距離觀望。
唯有夏薇薇已經開了槍，螺旋的子彈鑽入胡紹輝的右肩膀。伴隨著灼燒般的痛感，子彈嵌入肌肉中，爆發出強烈的電流。但黑膠卻不為所動。
「混沌不導電，而且它對所有的電磁輻射都有一定的屏蔽作用。」老嫗臉色深沉地解釋道。
「那試試用欽原來攻擊它！」
夏薇薇閉上雙眸，摘掉了那雙雪白的手套。她的手中鑽出了數十隻五顏六色的蜂鳥，它們朝著被黑膠包裹的胡紹輝飛去。
這種蜂鳥看似弱小，實則傷害性極大。它們的尾部長有殺人蜂一般的長刺，刺中帶著能夠殺死絕大多數有機生命的劇毒。《山海經》中記載：有鳥焉，其狀如蜂，大如鴛鴦，名曰欽原，蠚鳥獸則死，蠚木則枯。但實際上，欽原的大小僅有蜂鳥的體型，大如鴛鴦的欽原，在欽原中是地位等同於蜂后的存在。
這些欽原十分聰明，它們專扎只會毒殺混沌，卻不會波及到胡紹輝的地方，例如鞋跟，衣領等。每當欽原射出毒刺，它們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變成一隻死去的軀殼掉落地面。這一招很快就起了效果，混沌從頭至尾也沒有反擊，只是被動受傷。那些黑色的膠液開始逐漸從胡紹輝身上剝落，變成細碎的黑粉，這大概是混沌的死亡形態。
不知何時，夏薇薇已經戴上了SPA特製的鷹眼2型CA眼鏡，她實時分析著混沌的狀態，通過米蓓娜的建模，很容易看出混沌已經在逐漸消亡了，這種毒素在混沌體內傳播，要不了多久，混沌就會徹底死絕。
但胡紹輝已經撐不住了。普通人在停止呼吸后2至5分鐘就會失去意識，而胡紹輝不僅無法呼吸，還受到來自混沌的強烈壓迫，加上肩膀受傷，他能撐過分鐘已經是極限了。
一種淤堵感浸染了他的全身，就好像渾身陷入沼澤，逐漸被埋沒。五臟六腑的燃燒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水流淌的嚴寒，最後消失不見。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什麼都沒有，仿若虛無。
忽然，一陣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胡紹輝，醒醒，你還不能死。」
胡紹輝猛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懸空站立。他的腳尖輕踩在幽暗的湖面上，盪起一圈熒光的漣漪，如同蜻蜓點水。周遭是陰森的密林、渾濁的沼澤和無數乾枯的動物屍體，還有一隻巨鯨的骸骨掛在樹上。濃密的白霧中，深邃的狼嚎和嘶啞的鷓鴣啼鳴此起彼伏。
在他的眼前，一個數十米高的巨大黑影正搖動著三對蝙蝠翼。在黑影的面前，有一棟相對矮小，高約五六米的大理石拱門，湖面上亮起一條通道，直指著那扇門，似乎穿越那扇門，就能透過層層迷霧，看到黑影的真正面目。
「你是誰？」胡紹輝看著黑影問道。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黑影的聲音讓胡紹輝覺得很熟悉——每次夢中說話的聲音，與他的聲音十分相似。
「你就是我？」胡紹輝有些疑惑。
「沒錯，我們本就是一體的。所以我才會趁現在把你叫醒，你低頭看看湖底？」
胡紹輝透過湖底，看到了正倒在地上，被黑膠包裹的自己，還看到了身邊驚慌失措的學員、奮力試圖拯救胡紹輝的老師。
「看明白了嗎？你已經快死了。」黑影緩緩地說，「不僅僅是因為窒息，還因為混沌侵入你身體的同時，在吸取你的生物質能。你現在已經進入了休克狀態，在場的緊急治療藥物也很難對你奏效，因為混沌還沒徹底死去，他在依附你而活著。」
「那我為什麼現在還能和你對話？」
「正是因為有我，你才沒有死去。我保護了你大腦中主管意識的部分，現在的你就像是靈魂出竅。但我也保護不了你多久，如果不能馬上救援，你會在幾分鐘內死去。而且你發現了嗎？你的右臂在變黑，混沌已經開始同化你的身體了。」
「同化我的身體？」胡紹輝警惕地打量眼前的黑影。
「沒錯，混沌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基因複製。也就是說，當它吞噬其他復靈的屍體后，就能變成那些復靈。」
「這麼說的話……」胡紹輝心憂起來。
「真正危險的，是那些無知的人類。」黑影漠然的說。
……
「怎麼回事！那些黑色的欽原是哪裡來的？」夏薇薇面露難色，因為她剛剛看到數十隻黑色的欽原開始從黑膠中鑽出，它們圍繞著胡紹輝狂蜂亂舞。
「是基因複製……這些混沌解讀了欽原的基因，並且在快速複製！」老嫗驚慌地摁了摁輪椅上的按鈕，即刻撥通了遠在印度的安尼爾的電話。安尼爾是SPA十人審判團之一，他在6歲時因為貪玩爬上梯子，意外頭朝地墜下，自那之後他看到的世界就變成了數學的世界。他看到的一切都能被抽象成不同的數學表達式——有時一朵花會被微分無數次，有時一隻蝴蝶的運動會自動變成軌道函數式。憑藉著出色的數學才能，他成為十人審判團中分析能力最強的審查官。
此時的安尼爾正在和女友約會，他能看到女孩的各種生理參數，並從茫茫人海中挑選自己感興趣的傢伙。例如他會在意體型符合黃金比例的人，亦或者身高體重比例達到一定條件的人。可現在他卻不得不面對一個臉帶皺紋的老婆婆。
「嗨，怎麼了？」安尼爾手拿酒杯，有氣無力地問。
多琳沒有回話，直接把攝像頭對準了此刻被蜂群圍繞的胡紹輝。安尼爾看到這一幕差點從酒桌上跌下去，他二話不說直接離開酒吧往卧室走。邊走邊用流利的英語說：「情況很嚴重，我早就提出過混沌可能是個威脅，但沒人聽我的。它目前的攻擊範圍很有限，這說明他正在吸收這個男孩的體能。旁邊那個是欽原吧，這麼說它有基因複製的能力，那它的危險級應該在S級以上了，你們怎麼會把它放在第一層啊，應該塞到第17層地獄吧。這些混沌大概的質量是20.8kg，表面溫度大概是36度，試試用火焰噴燈來提高它的溫度。首先把它們困起來，限制活動範圍，有條件的話要使用A級以上武器，用溫度武器限制它最好，它有著巨大的研究價值。然後緊急聯繫校長，這件事恐怕要校長親自出手才能解決。最重要的是，上次你欠我的一百萬積分什麼時候還我？我泡妞都快沒錢了。」
滴——多琳默默地掛斷了電話。
多琳朝夏薇薇使了使眼色，夏薇薇下令道：「米蓓娜，緊急聯繫校長來到生態區一層；申請生態一層後備武器庫中A級以上武器；準備碳納米網和火焰噴射炮！安排引導機器人疏散學生！」
「處理完成。」隨著米蓓娜甘甜的語音，巨大的金屬牢籠從左右兩邊飛來，兩個半球形牢籠靠近的一瞬間，因為強烈的磁吸力合併成一個球。這牢籠使用了最細密的碳納米網編製，可以說是地球上最硬的物質，表面覆蓋了抗高溫的合金。火焰噴射炮也準備就緒，由夏薇薇操作眼鏡來確定攻擊對象，她把目標點放在胡紹輝身上，又把右手放在眼鏡按鈕上，卻遲遲下不了手。
她明白，僅僅靠胡紹輝的體質，是絕對承受不了兩千度以上的高溫。只要她摁下去，胡紹輝很可能會死，但按照安尼爾的分析，用溫度來殺死混沌是最好的方法。可是……畢竟是一條生命啊，而且還是學校僅有的雙S級天才，失不再來。
一旁的老嫗嘆了口氣說：「世界就是這樣啊。唯有放棄一些東西，才能得到另一些東西。為了整個SPA的安全，必要的犧牲是值得的。唉，真是可惜啊，按下吧。」
此時此刻，學員在後勤工作者和機器人的安排下，正有條不紊地疏散，搭乘返回校區的列車，但卻有少部分學員留了下來。
「我相信我可以為學院方提供戰鬥力。」索爾站在了夏薇薇面前，他穿著筆挺的蔚藍西裝，比夏薇薇高了一個頭。
「我也是。」清塵手持佛珠，目光敏銳地看向前方說：「況且我也不希望換室友了，太麻煩。」
「剛剛慫恿胡紹輝去摸混沌，這件事我負全責。」許語琴抿唇看向夏薇薇。
「你們勇氣可嘉，但不用了。」夏薇薇說著，輕輕按下了眼鏡上的按鈕。
刺目的火光衝天而起，數十個噴射口朝著金屬牢籠，爆發出絢爛的焰芒。混沌的身體開始起火，包裹著胡紹輝一起燃燒。
……
「看吧。人類就是這樣，當你可以為他們帶來利益，你就是他們眾星捧月的對象；當你可能成為他們的威脅，他們就會用盡一切手段試圖去殺死你。」
「他們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胡紹輝嘀咕了一句。
「所以你已經想放棄自己的生命了嗎？在這樣的高溫下，只需要幾秒鐘你就會死去的。你真的不害怕嗎？死去就是永恆的長眠，你還沒有報答父母，沒有完成夢想，就這樣死去，你真的甘心嗎？可藉助我的力量，你就能活下來。不僅如此，還能輕易實現你的旅遊夢想。」
「你有什麼條件？」胡紹輝問得很直白，他明白黑影絕不會平白無故地對自己好，這些誘導就像是惡魔的低語，讓他一步步踏入深淵，可現在的他也別無選擇。
「你我本就一體，我不會有過分的要求。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你脖子上的黑佛玉佩交給我。」
胡紹輝這才記起來，自己脖子上一直戴著母親送給他的玉佩。他伸手撫摸玉佩，明明碰到了卻沒有任何觸感。
「就這麼簡單？但我現在被黑膠包裹，又失去了意識，根本就沒法動手啊。」
「不需要現實中的你親自動手，你只需要在這意識的世界里給我玉佩，就足夠了。」
胡紹輝握住玉佩的手有些顫抖，這條件簡單到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留給你我的時間不多了，胡紹輝。儘管在意識的世界里時間流逝很慢，但你也只有一分鐘的思考時間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好吧，我同意。」胡紹輝緩緩摘下玉佩，握入手中。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輕飄飄地向前移動，順著湖面上那條熒光的通道，他還差分毫就能穿過大理石拱門。
「很好，就是這樣，交給我。」黑影終於動身，朝著拱門的方向移動。
抬頭看的一瞬間，胡紹輝看到這影子更像是龍的影子，而在它的背後，左右兩側有兩排此起彼伏的龍影，大概有數百隻龍蹲伏著，它們嗜血的目光散發出猩紅的光輝。
不！這其中一定有問題。他停在拱門前。
恍惚間，他聽到一個聲音：
「胡紹輝！加油！」
隔一會又能聽到一聲「胡紹輝！加油！」
那是好幾個人的吶喊聲。
……
「看來混沌的抗熱隔熱能力也很強，短時間內沒法從外部突破。」夏薇薇盯著被火焰燒得通紅的金屬籠說，「但是還能從內部突破，胡紹輝自身的念力很強，如果他的意識能短暫清醒，就有機會壓制混沌。」
「那我們具體該怎麼做？」許語琴追問。
「喊他的名字。」夏薇薇說，「要腦海中想著他的外貌，沖著他大喊他的名字。念動者對於包含了意志的念力極其敏銳，或許可以喚醒他。」
「讓我來吧，我可以用念力喚醒他。」索爾閉上眼睛，站在金屬牢籠面前，輕聲說：「醒來吧，胡紹輝。」他的語氣波瀾不驚，但收效甚微。
「不是你這麼喊的！」許語琴把兩手攏在一起大喊：「胡紹輝！加油！」
索爾皺了皺眉頭，旋即也跟著大喊，清塵見狀也一齊著喊了起來。那聲音越喊越大，似乎穿越了時空，來到胡紹輝的耳畔。
……
「我決定了。我不會把玉佩給你的。」胡紹輝忽然說。
「為什麼？」
「這是我母親最重要的遺物，也是我最珍貴的東西，」說著，胡紹輝忽然想起曾經許語琴玉佩碎裂時那種悲慟，深吸一口氣後繼續說：「況且我們初次見面，我並不清楚你是否能幫我，你從未向我展現你的實力，卻誇下海口，每一句話都是誘導。我暫且持換懷疑態度，而且比起你……」
胡紹輝嘴角輕輕上揚說道：「我覺得他們更可靠。」
「可繼續這樣下去，混沌會吞噬掉你的基因，從此混沌的智慧會提高一個等級，聰明的復靈會非常恐怖。你應該也見過那隻小貓——羅生吧？你真的以為那只是一隻貓嗎？他曾經還變成流體一樣的黑色組織液呢？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它就是一隻混沌呢？」
黑影的話忽然點醒了胡紹輝。確實是如此，混沌的特徵在黑貓身上都有所體現。
胡紹輝忽然輕笑著說：「你到底想說什麼？混沌會吞噬我之後變得很聰明，以此殺害更多的人？拜託，那時候我都已經死了吧，那些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就真的不怕死？」
「怕呀，但是死了就死了唄，反正我也是獨身一人。看你應該也算是號人物，真的還會幼稚到說出夢想啊之類的詞，太可笑了吧。」
「任你怎麼說，你只需要記住，我永遠只是為了你好。因為你我是一體的。」黑影說著逐漸消退，而胡紹輝也覺得自己的意識逐漸清醒過來。
……
「有效果了！胡紹輝在動了。」許語琴激動得差點蹦起來。
夏薇薇立刻停下了火焰噴射炮，觀察著胡紹輝的狀況。
可下一秒，全身被黑膠包裹的胡紹輝，背後長出了三對巨大的蝙蝠翼，一對惡魔角逐漸鑽出，他的手腳長出了鋒利的爪牙，如同某種兇猛的野獸。
夏薇薇瞪大了眼睛，道：「這是惡魔的基因，混沌從哪裡得到的？」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胡紹輝的體型又變化了，首先是膨脹，而後翅膀逐漸增大，翅根處鑽出尖角，一條脊骨順著尾椎長出，化作粗壯的龍尾。漆黑的龍站立在通紅的金屬牢籠中，爆發出刺耳的尖嘯。
「那是……龍的基因。」多琳緩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