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彩馬蹄蓮

胡紹輝推門而入，發現房間里已經有人了。

他本想合上房門，輕輕推動門旋轉合實，卻發現門被一陣風又吹開了，他只好尷尬地把門蓋上。

房內沒有窗戶，一盞掛在天花板上的探照燈把光投射到地面。就好像這裡坐的不是面試者，而是待審的犯人。一張長約五米的鐵皮桌攔在中間，把房間分隔為前後兩側。前方是一張素白的帷幕，似乎有虛影晃動，後方則擺了一張長約四米的超長凳，以便面試者入座。

此刻坐在桌前有兩人，許語琴坐在正中間的位置，正低著頭沙沙書寫著什麼，而隔著一米遠的右方，小和尚清塵閉著雙眼，似乎在打坐。

「請面試者儘快入座。」帷幕里傳來一陣沙啞的女聲，不同於之前的廣播音，這聲音混雜著一種尖銳刺耳的摩擦聲，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本場考試共計十分鐘，請仔細聆聽這段音樂，並寫下你的感想。」

胡紹輝小心翼翼地在許語琴身邊坐下，然後看著面前的紙筆發獃。他聚精會神地聆聽，卻愣是沒聽到什麼音樂，只有一種……風的聲音。

那聲音宛如寒冬里沿著牆縫刮過的渦流，傳來隱隱約約的哭嚎。

房間里只有風聲，除此之外寂靜得可怕。胡紹輝偷偷瞄了一眼許語琴的答案，她似乎是在寫一首詩歌，而自他進門的半分鐘以來，清塵就一直沒動過。

這可怎麼寫啊……聽風聲還能有什麼感想？這是要我寫出《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憂國憂民，還是《北風行》的戰爭思索？不，不對！現在的職位可是數學教師助理，這意味著對方一定是在考驗數學天賦。或許這風聲有著節拍，隱藏了某種數字密碼？亦或者風的聲音大小是一條連續的曲線，在暗示某種函數？

糟了，胡紹輝覺得自己大腦又開始胡思亂想。他每次陷入思索時，總會下意識轉筆，這次也是。可在他轉筆時，筆從他手中滑落，甩到了許語琴的腳下。

許語琴疑惑地側頭看了他一眼，而後彎腰撿起筆扔給他。胡紹輝鬆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要選這個房間？」許語琴突然問。

「這個……不說可以嗎？」胡紹輝尷尬地撓頭髮。他總覺得喜歡龍會讓別人覺得幼稚，亦或者不合群——男生不都應該喜歡二次元萌妹嗎？

監控室里，蘇瑤透過顯示屏觀察十多個房間的面試情況，最終將胡紹輝所在的房間放大到佔據整個屏幕，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你覺得胡紹輝為什麼會選龍門？」蘇瑤輕聲問。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絡腮鬍的男人猛咬了口漢堡，含糊不清地說。

「在整個面試環節中，我覺得第二場是最難的，它包括了心理和生理的考核。在走入那條陰森的甬道時，人們內心的不安感會被放大，於是會下意識尋找與自己相近的圖標。例如選擇『白兔』，其性格多半比較溫順，而選擇『熊貓』，則說明其比較懶散。可他選擇的是龍……」蘇瑤低頭吸了一口橙汁，繼續說：「這是最難的關卡，這說明他心中藏著一頭惡龍。他有著惡龍的孤獨，以及滔天的罪孽感。」

「胡紹輝……真是一個看不透的人吶。」

「道理我都懂，但是你喝我橙汁是什麼意思？」絡腮鬍男人滿面愁容。

「啊？不是買給我的嗎？」蘇瑤笑著吐了吐舌頭。

可突然間，蘇瑤的笑容僵住了。

「視頻回切到3秒前。

把那個小和尚標出來。」蘇瑤下令。

絡腮男自然不敢怠慢，立馬照做，畫面中心變成了手拿念珠的小和尚。

「切換到紅外光譜，用1.0GHz念力波混合調試，提升顏色閾值到30%。」

畫面變成黑白底片，而在小和尚的頭頂上方，赫然出現了一道龍影，雙翼大展。

「怎麼回事？這裡居然有人帶著龍系復靈！立刻終止他的面試！」

絡腮鬍手忙腳亂地撥打電話。而兩人都沒發現，在畫面隱蔽的牆角里，露出了另一隻龍的尾巴。

另一邊，面試房裡。

許語琴捋了捋頭髮，用略帶歉意的口吻說：「之前是我不對，發那麼大脾氣，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太心急了。因為那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胡紹輝低著頭，一言不發。他在想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大抵是家人和朋友吧。可他又不敢確定，有時候他覺得家人很煩，而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沒有朋友。當他看向自己影子的時候，發現影子竟然稍稍挪動了下。

這時，白色帷幕輕輕抖動，裡面又傳出聲音：「清塵，你通過本場考試了，可以提前進入下一場。」

許語琴和胡紹輝都呆住了。

這和尚從進門開始就沒動過！這也能通過考試？

鐵板桌依靠某種機械驅動開始回縮，最終讓出了一段空隙。清塵緩緩走進帷幕，桌面又伸長，完全貼合牆壁。

氣氛頓時有些沉重，兩人目光相對，最終又各做己事。許語琴加快了寫詩的速度，而胡紹輝則瘋狂地抓耳撓腮。倒不是因為他不會寫觀后感，而是他覺得這背後肯定不是這麼簡單，一定存在一個他預想不到的答案，那會是什麼呢？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帷幕後有龍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發現是看錯了。

可倏然間，又一股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湧來，和幾天前夜裡慢跑時發生的感覺如出一轍。扭曲而壓抑，彷彿被蟒蛇勒住全身，無法動彈。他彷彿驟然沉入深海，來自深淵的手在拉扯他下墜。與之前不同，這種感覺沒有消散，卻愈發的清晰。

接近死亡。

睜開雙眼時，他發現自己身處一片花海。

頭頂是蔚藍天空，悠悠白雲。腳下是鬆軟的黑土，上面種滿了火紅的馬蹄蓮。每一朵花都像是盛開的紅喇叭，這裡就像是植物的音樂會。微風中送來幽幽清香，令人心曠神怡。而在花海之中，一隻高約三米、體態高雅的紅龍四肢著地，像貓一般踞坐著，目光與他正對。陽光灑在朱丹的鱗片上，如同無數晶瑩的鏡子，照得人頭暈目眩。

當胡紹輝想要認真看清它的容貌時，才發現它的臉部是一團虛影，唯有那對鎏金的龍眸似乎要攝人心魂。

紅龍時而伸長脖頸，時而拍打翅膀，時而甩動尾巴，它變換姿態和動作，還會發出嘶嘶的聲音。它似乎想表達什麼，但胡紹輝不理解。

為了弄明白紅龍到底要做什麼，他慢慢靠近紅龍。可當他走到跟前時，紅龍竟然緩緩低下頭，用龍吻與他的額心正接。

那一瞬間，胡紹輝覺得世界變得五彩繽紛。

他看到空氣中流動的風是五顏六色的，它們就像是夢幻的薄紗，彼此交錯重疊，變換著色彩和形狀。有時是巍峨的山脈，有時是涓涓細流，有時是上升的螺旋，有時是翻騰的浪花。而那隻紅龍更是五光十色，他看到波雲詭譎的氣流環繞著它飛旋，就好像風就是它的孩子。一朵朵馬蹄蓮被這風帶起，圍繞著它在空中漫舞。場面如詩如畫。

一朵五彩馬蹄蓮輕輕懸浮在胡紹輝眼前。

風輕輕環繞細膩的青莖，溢出淡粉色的韻霞。在喇叭狀的花苞之中，金色的花蕊微微顫動，把紅橙黃綠各色播散開，美不勝收。

當胡紹輝伸手握住馬蹄蓮的一瞬間，他發現自己握住的只是一支筆，面前只有白紙一張。

「別發獃了，趕緊做吧。」

許語琴瞅了他一眼，把寫好答案放到桌上，起身前往下一場面試場地。他看著許語琴漸行漸遠的長長的影子，神色有些恍惚。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他又看到影子稍微抖動了下。

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象嗎？但或許，這就是音樂的真相，這才是問題的答案！

他發現桌面上放著一盒蠟筆，根本沒人用過。於是他拿起蠟筆，在紙上畫上了一副五彩馬蹄蓮。他從小就喜歡畫畫，只是沒有機會朝這個方向發展，但一副抽象畫倒是問題不大。

最終他也走進了帷幕。奇怪，這裡並沒有人。那麼之前一直說話的，到底是誰？沒想那麼多，胡紹輝推開了唯一的門，刺目的光迎入眼帘。

監控室里，蘇瑤盯著那幅畫發獃。「是五彩馬蹄蓮……他怎麼會看到這些？」

在她的背後，有一隻高約一米的紅龍正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看向深思的蘇瑤。

「我確定過，他不是納靈者，但是他的確能感受到我分享的視野，他能看到我看到的世界。馬蹄蓮是我最喜歡的花。」紅龍用略顯沙啞的女聲說。

「真不得了啊……這個傢伙。」蘇瑤喃喃自語，「竟然藏了這麼深。」

就在這時，氣喘吁吁的絡腮男推門而入。

「找到資料了！那個和尚所帶的龍，名為海淼，代號是W106。出生地在日本，海淼在2019年2月與管理局失去聯繫。我剛剛和那個和尚談了談，他之前申請兩年修行，現在期滿回歸，但是組織說需要重新面試資質。應該沒什麼問題。」

蘇瑤長吁一口氣說：「那就好，我還以為又要打起來了呢。」

最終蘇瑤看向綜合面試的大廳，許多人聚集在外等候點名。胡紹輝低著頭，雙手合十不斷搓動。因為就在剛才，一位貴族少年大罵著衝出面試間，當著所有人面說這題目根本不可能有人做出來，而後憤憤離開。按照隊伍，馬上就要到胡紹輝了，他心中一團亂麻。

但他突然想到李宇軒轉發的詩：『無字無人無解卷』。這不正對應了三場考試的狀況嗎？那後面的『有感有聲有難題』，才是真正的內容。那麼這意味著，最後一場面試，肯定很難！

在所有人都焦慮的時候，胡紹輝發現許語琴正在做眼保健操，就好像這世界與她無關。

其實在蘇瑤看來，許語琴並非那麼出眾。最讓她在意的是那個和尚，因為此刻的他，正透過鑲在牆壁里的隱藏攝像頭，與蘇瑤目光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