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變故

胡紹輝失眠一宿，醒來時已經是早晨十點。昨晚他頭腦中一直迴旋著「SPA」、「復靈」、「龍」這些字眼，寢食難安，今早醒來還有點頭疼。此時奶奶在樓下喊他吃飯，勾鼻的爆炒蔥香引得他肚子咕咕叫。

他下意識打開手機，看到了蘇瑤早上八點發來的消息：「還剩64個小時，請務必在這之前把結果告訴我。最好不要向他人提起SPA，不然我也很難保證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這句話說的是如此無情，就像一塊冷冰的鐵。似乎曾經那個笑意盈盈的女孩已經離去，取而代之的是公事公辦的SPA人事。而最重要的是「家人」這個詞，好傢夥！泄密就要滿門抄斬是吧？

胡紹輝氣沖衝下樓，這才發現客廳里那張常年不用的圓木桌已經架好，上面擺了八盤菜，稱得上是豐盛。父母和奶奶都一本正經地坐在桌前，菜也顧不得吃，旁邊還有兩位陌生的男人講解著什麼，邊說邊比劃。

「哎喲！小胡呀，來得正好。」高個子的男人從隨身斜挎包里拿出了一疊文件，遞給胡紹輝說：「看你平時也挺少回家，我給你介紹一下。我是王書記，你家是精準扶貧戶嘛，我就專門負責你家的，每年的低保都在打錢。你看，今天還帶了兩提油和一袋米。」男人笑指著背後的物資。

父親拍了拍胡紹輝的肩膀，胡紹輝立馬明白，邊說邊點頭：「啊，謝謝您……」

「哎呀，這有什麼好謝的啊。幫助人民早日脫貧，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王書記說這話時，微笑著和胡紹輝握手，胡紹輝只能笑著回應。旁邊那個矮個子男人已經拿著手機開始錄像了。

錄像結束，王書記拍了拍矮個子的肩膀，介紹道：「旁邊這位是你的家庭醫生。他剛剛已經給你媽媽檢查過了，一切正常，血糖穩定，身體也好。你媽媽也是辛苦，遭了這麼個罪受。不過繼續保持這樣，好日子會來的，看你也有出息，大學生呢！」

胡紹輝尬笑著點頭。王書記又說：「我們也不在這吃了啊，就簽個字，我們馬上就走，還要去看下家呢。」他說著把筆遞給胡紹輝，在簽字時又拍了照。

在送別王書記后，家裡都從緊繃狀態恢復過來，侃侃日常。

「輝兒怎麼這麼晚起床啊？」母親問。

「在想些事情。」胡紹輝低頭吃飯，父母也沒說什麼，四人坐著一言不發。

胡紹輝還是開口了：「家裡很缺錢嗎？」

「和以前一樣，缺不缺還不是照樣過？」父親說著又嘬了一口酒。

胡紹輝停下了筷子，抬頭看著父母，輕聲說：「如果有可能，我只是說一種可能……如果我能一天賺幾千塊錢，就是有點危險，你們覺得？」

話還沒說完，就被父親打斷了：「不行！輝兒啊，我們窮歸窮，但是偷雞摸狗，殺人犯法的事情做不得啊！」

「不是，沒那麼嚴重……」胡紹輝本想辯解，但又被打斷了。

「販毒嫖娼也不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又想搞什麼灰色產業撈錢？輝兒啊，不要自毀前程啊。」父親醺紅著臉說：「我和你媽都這把年紀了，什麼苦沒吃過？你就甭擔心我倆，你先照顧好自己，身體才是本錢，你看你媽媽攤上這麼個病，大家都過不好。」

母親極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端起飯碗快速扒完了米飯，撐著拐杖回房。

「總之呢，家裡都是向著你的。你健康安全，比什麼都重要。這個家以後就靠著你呢！」

胡紹輝聽著這話，

默默吃完飯，也上了樓。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最終拿起手機，看到李宇軒發來的消息：怎麼樣？面試過了嗎？

他回答說通過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值得去。

「這還猶豫什麼呀！時薪五百呀。說實話，第一次見到你感覺你挺愣頭青的，就連知乎上的昵稱都是真名，我是真沒想到你能通過面試。現在機會在眼前，你又不想去了？」

「我……」

「你稍等啊，我給你找找進去的都是什麼人才。」李宇軒發來了一個長條，說是內部職工透露的，裡面要麼是哈佛牛津博士，要麼是十多年的特種兵，要麼是知名藝術家，什麼樣的人都有，總結起來就兩字：大佬！

「你咋知道的？」胡紹輝有些懷疑。

「我兄弟夠鐵！這不也是想幫你拿捏一下嘛。他在覓靈教育都幹了一段時間了，說實話我也挺羨慕的。」

接下來李宇軒又給胡紹輝介紹了覓靈教育的諸多好處，例如這個時薪五百隻是基本工資，在裡面業績好是可以拿提成的，而且針對新人還有專門的學院負責教育引導，簡直是貼心到家。

胡紹輝感覺自己又被說動了，但他說還得多考慮考慮。這期間他還試探性地問了問李宇軒：

「你知道覓靈教育到底是做什麼的嗎？」

「兄弟，教育機構，當然是做教育的啊。」後面還跟了一個扶額的黃豆表情。胡紹輝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接下來他又找了好友KEN。在上次KEN官宣Jones為cp后，他倆已經一星期沒有聯繫。胡紹輝盯著聊天框把之前的記錄來回翻看，最終躊躇著發了條消息：

「我昨天看見龍了，真的龍。」

對方馬上回了消息：「哇哦，真的嗎？我也看到了，而且還被一條龍服務過，從電話推銷到上門介紹到實地考察，最後發現根本不能住！」KNE罵罵咧咧地吐槽他的租房經歷，發出了痛苦的悲鳴。

「我是說真的龍，看起來像西方龍，就那種一對翅膀一條尾巴，長著龍角的龍。」

「這話對我說說就好，可別往外面說。要被送去看心理醫生的……」

胡紹輝氣得咬牙切齒，就連自己的龍圈朋友都不信，那還有誰會相信自己呢？他想把自己胳膊上的傷口拍過去，想了想最後放棄了，他不想把KEN也拉下水，這件事本來就與他無關。

他躺在床上聽著聒噪的蟬鳴，似乎想把一切都拋開，但他失敗了，於是又問：「我現在有一份高薪工作，就是有點危險，你覺得怎麼樣？」

「你是說哪種危險？生命危險肯定不要去啊。人命只有一條，其他的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胡紹輝嘆了口氣。是啊，說的都對，命最重要。

「只是我感覺覓靈教育開的條件真的很好……」

「啥？覓靈教育，千萬不要來這。網上評論差得一塌糊塗，這家被十多個榜單列為詐騙機構，開價那麼高不是傳銷是什麼？」KEN列舉了這個機構在網上的諸多差評，每一個都罵得響亮。

這些似乎也把胡紹輝的夢也罵醒了。只是他有些疑惑，為什麼KEN說的是「來這」，而不是「去這」？但他也沒有多問，最終還是說多考慮一下。

面臨選擇時，總是舉步維艱。

時間如白駒過隙，到下午時，胡紹輝收到了姐姐打來的視頻電話。她坐在一個狹窄的房間里，身邊隔一會就傳出車輛駛過的聲音。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

「小輝啊，我今天剛剛辭職。外面打工真的不容易，我聽到爸爸說你要去打暑假工了，這個真的要看好地方，要不然就會像我這樣。」她說著擦了擦眼睛，「如果你實在缺錢，可以從我這裡借點。而且我辭職前，同事也給我推了幾份工作，有些很輕鬆，你也能去做著試試看。」

說著她發了幾個鏈接。最後補充道：「千萬不要抱僥倖心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一切都是早有預謀。」

胡紹輝一個勁點頭「嗯嗯」，直到電話掛斷。他已經習慣了被教育，很少真的把自己的觀點和想法表達出來。

經歷了這麼多人的勸告后，他感覺腦子亂糟糟的，於是又一個人夜間出門散步，行走在低矮的路燈下。當他來到十字路口時，發現前面的路燈都熄滅了，只有背後的路燈亮著。他不知道該走哪條路。

其中一個方向通往金碧輝煌的都市，一個方向連接另一個鄉村，最後一個方向則充滿未知。胡紹輝就在路邊蹲坐了很久，望著路燈旁飛來飛去的蛾子。

最終，他原路折返。他回家了。

他沖了個熱水澡，而後準備給蘇瑤發消息。他刪刪改改了很多次，話已經打在聊天框里了：

我想了很久。最終決定還是不去SPA了，正如你所說，我覺得那裡或許並不適合我這樣的人。在滿世界追著復靈打，聽起來很厲害很英雄，但我怕死。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們過好平淡普通的日子，他們辛苦操勞了一輩子，我不想讓他們擔心。雖然開價非常高，也很誘人，但我還是覺得我更適合過普通人的生活。今天我姐也給我發了一些崗位，我覺得有個挺合適的。總之我不去了……不過說實話，我也幻想過，如果我去了那裡是不是就能經常見到你了。是，我承認，我喜歡你，但是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哎呀說多了，就這樣吧。哦對了，之前那個叫許語琴的女孩，她的玉佩被我搞碎了，只是我現在還沒錢，不過我保證我會還她的。

可他的手就懸浮在「發送」按鈕上，遲遲不肯按下去。

究竟是在猶豫什麼呢？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了呀。

在他即將摁下按鈕的前一刻，樓下傳來了父親慌張的呼喊。那聲音彷彿跨越了時間，出現在他未來每個疲倦的瞬間：

「輝兒！快下來看看，你媽媽走了！」

胡紹輝的大腦一片空白。當他下樓時才發現，母親躺在床上，臉上淤紫，身體已經涼了。父親說他只是去洗個澡，回來時發現她已經死去，身體也涼了。

村衛生室的醫生在半個小時後到達，初步判斷是心肌梗死，因為運輸條件太差，送不到中心醫院做搶救。最終宣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