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萬籟蠱
話音落下,二人皆不做聲。
對程蔻來說,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已不復存在。
還有精神層面,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可當得知黎璟母妃的死後,只覺得自己不過如此,也是個自私的人。
如何才算安穩呢?如果生活上安穩便能讓內心安穩,那該多好。
千無虞也仰頭看著屋外漱漱的雪,他這一生,從未體會過安穩,便也不知程蔻口中的安穩,是為何物。
不過他開始隱隱期待,未來和程蔻在一起的日子,吃飯能擺兩雙筷子,夜裡能一起談心,白天能一起玩耍,待開了春,孤山東面的野花也全然開了,屆時二人一起去看……
念及此,千無虞面上浮起一抹略顯生疏的笑意。
又是兩日過後,程蔻盯著手中的海棠匕首,面色凝重,咬咬牙還是戳向了心口。
千無虞在屋外立著,此時風雪漸收,他入神聽著屋內的響動,半晌,卻毫無聲響。
「姐姐,疼嗎?」千無虞終忍不住開口問道。
程蔻看著瓷白的碗內逐漸猩紅,咬了咬牙:
「不疼,快好了。」
千無虞垂下眸:「他殺了你,你還這般?值得嗎?」
屋內久久未做聲……
許久后,程蔻面色蒼白,將房門打開:「心頭血已取,後續還需幾日制好?」
千無虞扔出一塊黑布蓋住盛血的碗,伸手接過。
指腹接觸碗身一瞬,感受到碗內溫熱,不禁眉頭一皺。
他今夜便能制好這味萬籟蠱,可程蔻剛取了心頭血,身體虛弱,若告知今夜蠱便製成,只怕她會立即去見那人。
「三日後吧,我帶蠱來交給姐姐。」千無虞別過頭不看程蔻。
「好,我等你。」程蔻答道。
千無虞捧著程蔻的血走在石階上,他從未覺得這石板路如此之長,他不願回過頭看她的目光,他恨那個叫黎璟的人。
萬籟蠱,有一命門可解,千無虞並未告知程蔻,若施蠱者身死,受蠱者必將恢復所有記憶。
他希望,程蔻往後能與他在這孤山中溫馨安穩的度過一生,可他又隱隱感知到陸雲杉的命數也似終結。
怪就怪在,如今是陸雲杉的身體,程蔻的魄,這將終結的命數,究竟是早已逝去的陸雲杉,還是…………千無虞不敢細想,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姜皇城內,求闕宮,歐陽林從側門潛入,進了屋,卻見黎璟卧在雪中溫著酒。
「你身子本就不好,如今雖是末雪,也應暖和著自己。」歐陽林說道。
黎璟回頭看了看歐陽林,閉眼蹙眉道:「哦。」
「你……可知,黎淳的手下昨日入了馥都?」歐陽林小心探問道。
黎璟從木椅上起身道:「知道,黎淳派人來見了姜帝的人。」
歐陽林不解道:「你既已知,為何還如此做派,得多加防範才是。」
「放心吧,已好生防範了,不過……我倒是有一要事問你。」黎璟抬眸,眼底似有深意。
歐陽林也不拐彎道:「你直說即可。」
黎璟眉頭微蹙,凝著歐陽林道:「姜國可有赤瞳之人?」
歐陽林搖了搖頭:「我曾聽師傅提過赤瞳之人,此類人都出自是前衛的秘術氏族千羅門,自千羅門滿門被滅后,應是再無赤瞳之人了。」
「有,紅繹親眼所見。」黎璟斬釘截鐵道。
歐陽林雙眼一眯:「這……與你何關係?」
黎璟:「阿澄失蹤那日,與一赤瞳少年一路。」
「可有畫像?」歐陽林追問道。
「紅繹憑記憶畫了一副,我問了許多人,未曾有線索。」黎璟輕聲道。
「若你答應我好生保重自己,我可在明日為你回一趟師門,問問我那周遊天下的師兄弟,或會有線索。」歐陽林眼神急切的凝著黎璟,在等一個肯定的回答。
「好」黎璟答道,這一聲好,似舒了一口氣,但仍是緊繃著,未有一絲放鬆意味。
歐陽林臨走時,親自將木椅從雪地里抬進了屋:「你籌謀之事,已近功成,現下不管何事,都務必等之後再說。」
黎璟這才有了一絲松意,道:「她,是要與我並肩天下之人,之後,我怕來不及了。」
歐陽林將劍往背上一縛,朗聲道:「你就聽我的,這些日子好生保全自己,你家夫人,我替你去尋,你信我,這姜國,我比你熟。」
歐陽林剛走,紫繹便疾步走了進來。
紫繹:「公子,袁昭來信,詢問何時動手。」
黎璟厭惡的皺了皺眉頭:「上次你去問他夫人的去向,他是何種表情?」
紫繹想了一瞬道:「十分波瀾不驚的說不知道,其餘未有特別。」
黎璟眉目微皺:「波瀾不驚?怎會……」
紫繹看黎璟許久未說話,接著道:「公子,屬下已將黎淳身世之事,散布四海。」
黎璟:「知道了,這幾日多加小心。」
紫繹:「是。」
此時檀雲捧著一卷絹畫自門外走了進來,面容低沉。
黎璟抬眼道:「你來了?也看過畫了,可認得?」
檀雲眸內流轉複雜神色:「千羅門……竟有人存活。」
黎璟震驚道:「可確定是千羅門人?」
檀雲點頭道:「畫中人不過十六七歲,模樣生的,與千羅門少門主千無虞,十分相似。」
黎璟雙睫微顫,全身止不住顫抖,他這幾日,結合陸雲杉失蹤前後來看,心中竟有了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想。
二人樣貌相似,就連與程蔻青梅竹馬長大的袁昭都會認錯。
陸雲杉一直以來查的那些事,關於茵樨,關於歲晏……
陸雲杉突然出現的一身好武藝……
還有給他煎的葯,陸雲杉失蹤前夕,黎璟看姜國醫書時得知,這葯本是姜國驍勇將軍府的秘葯,程蔻立軍后獻出……
樁樁件件不斷湧入黎璟腦海,隨後而來的一陣劇烈的頭痛,黎璟抬手扶額,推落了酒盞。
檀雲見狀連忙上前:「你這頭疾不是一年前已愈了嗎?」
黎璟嘴唇發白,聲音嘶啞道:「出去。」
檀雲上次見黎璟這副模樣,還是他十八歲時,母親被害,他自己被黎淳關押。
一身黑糊糊的從泥塘里逃了出來,全身只一雙眼是乾淨的,那雙眼裡的,載滿了恨。
門將要合上時,檀雲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如今四海都在傳黎淳的出身不正,黎國更有許多臣子提議接你回國繼位。」
「傳言甚囂時,黎淳的人又來了姜國,你千萬小心。」
說完,合上了門。
翌日,紅繹在前驅著馬,紫繹坐在馬車內。
黎璟闔眼靠坐在馬車上,鬢髮凌亂似一夜未眠。
不管她是誰,和程蔻有什麼樣的關係,什麼都不管。
他還是想見她一面。
他昨夜一直都在假設,若是陸雲杉真是程蔻,他要再殺她一次嗎?
她真誠直率,正義善良又怎會是嗜殺的程蔻?
……那她為何要丟下他……
紫繹思考再三,還是開口道:「公子,您素來謹慎,如今黎淳所派的高手都在馥都內埋伏著,此時出門,恐遇伏。」
黎璟睜眼,眉眼間皆是一夜未眠的疲憊之意。
「我知道,我就想去看看,夫人會不會在南邊的橋上等我。」
紫繹心中暗自嘆氣,知是無法改變黎璟的決定,只得握緊了腰間的劍。
行了一路,周圍越來越靜,終於到了那座白玉橋。
紅繹勒停了馬道:「公子,未見夫人蹤影。」
黎璟撩開帘子準備下馬車查探,卻被紫紅二人攔了下來。
紅繹跪地懇求道:「公子……若是夫人在,定不會讓您涉險的。」
黎璟抬眼望了望那白玉橋,苦笑出了聲:「她這是舍下我了。」
紅繹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躊躇道:「夫人絕不會棄下公子的。」
一聲箭響劃破長空,紫繹連忙用劍擋下,隨後數十黑衣人自四周而來。
紅繹舉劍迎戰,紫繹吹響腰間短笛后固守在馬車四周。
幾個回合下紅繹已筋疲力竭,但黑衣人卻源源不斷從四周湧出。
短笛聲響了許久,馥都中黎璟的暗衛終於到了。
紫繹紅繹得了空,帶著黎璟驅車回了求闕宮……
第三日。
今日西殿氣氛十分不對,寂靜非常。
紫繹從房頂躍下:「公子,今日西殿內,竟沒有禁軍巡邏。」
黎璟面冷如霜:「那日白玉橋后,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
紅繹抱著海東青步入院內:「公子,黎都的信。」
黎璟看著紅繹懷中青尾的海東青,雙眼微驟:「青尾?這是急信?」
紫繹聞言立馬將海東青爪上密信取出一觀,瞬間神色大變。
「公子,黎淳逼宮,殺了皇上。」紫繹道。
黎璟雙睫微顫,默了半晌道:「此時,方可將我給姜帝的信送出。」
紫繹頷首:「屬下遵命。」
天色逐漸陰沉,紅繹執劍立在院內。
紅繹:「公子,姜國皇城再大,紫繹也不至於此時也未歸。」
黎璟此時也隱隱覺得不對,西殿禁軍怎會一日之間消失?
紫繹定是被什麼人糾纏住了。
還未及細想,院內忽闖入兩個黑衣人,執劍向紅繹而來。
紅繹拔劍出鞘,三人纏鬥在一起。
黎璟走至台案前,取下牆上的一把長劍,將劍抽出,這是他少年時習武用的劍。
觀屋外戰局,那兩個黑衣人不是紅繹的對手,可黎淳,絕不止派這兩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