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思北(九)

憶,思北(九)

思北從睡夢中醒來,半夢半醒間,他看見阿唯的臉,這不是夢吧,這是阿唯。

傍晚時分,雪停了,天邊突然掛起了夕陽。

陽光透過窗戶,折射在床頭,阿唯走過去將窗帘拉開,樹頭的雪有些融化了,水滴打在石板上嗒嗒響。

李蘭蜷縮在沙發里,雙眉緊皺,阿唯蹲下來,輕輕給她蓋上被褥,她應該很久沒有睡好了。

阿唯小心翼翼走到床邊,這會兒安靜下來,她終於可以好好看看思北。她握緊思北的手,腦海里浮現她第一次拉思北的手,是在初一那年,其實很早之前也有過,只是那時阿唯才到青春期,才到情竇初開的年紀。

思北的手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心裡想,那雙溫暖有力的手,如今像是失去水分的豆莢,乾癟的毛皮包不住骨頭。

她一邊想,一邊落淚,溫熱的淚水順著眼角,掉進思北的掌心。

思北感受到阿唯的溫度,在美國無數個夜裡,他曾這樣想,一定要將阿唯擁入懷裡,然後緊緊抱著入睡,這樣的夢,在他的黑夜,讓他熬過了無數的絕望。

思北輕輕回握阿唯,阿唯感受到思北的力度,抬頭望著思北,「你醒啦。」

思北輕輕撐起身子,他吃力的坐起,身上的插管被拆去一半,陸醫生說思北不動手術,就可以多讓自己的身子活動。

阿唯上前去將他扶起,拿了個抱枕塞在他的身後。她抓空了思北的肩膀,思北像是被死神剜去了肉體,只剩靈魂撐著。

她強笑著,心裡卻難受極了,思北察覺到她的異樣,看著阿唯滿眼的失落,他將頭放在阿唯肩膀,嘆了口氣,「阿唯,我很想你。」

阿唯一直繃緊的神經,這一刻得到釋放,她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突然軟下來。她緊緊抱著思北,心跳個不停,她以這樣的方式回應思北,想告訴他,「我也很想你。」

「阿唯,你要勒死我了。」思北假裝喘著大氣。

阿唯立馬就收了手,緊張的看著思北,「有沒有事兒啊你,好點了沒。」

思北抓緊阿唯的手,笑著說到:「我家阿唯長高了不少啊。」

阿唯懸著的心漸漸放下,她有些生氣,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能開玩笑。

「你呀,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

思北眨了眨眼睛,伸了個懶腰,「反正都活不了了,還不如趁活著多看阿唯幾眼。」

阿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她想說你一定要活著,可命運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樣,只求能渡過下一個天明。

「思北。」

「嗯。」

「思北。」

「嗯?」

阿唯這些年只能將思北這兩個寫在筆記本里,放在心裡,她不敢同別人說起,怕自己會誤會,這是青春期的友情還是愛情。

她一直喚思北的名字,每一個字,都是那樣的熟悉。

「阿唯,你傻啦,我是思北,就是你認識的李思北。」

思北第一次給阿唯介紹自己的時候,他這樣說:「你好,我叫思北,李思北,我討厭這個姓,你以後就叫我思北吧。」

阿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討厭自己的姓氏,她告訴思北,「我叫阿唯,李阿唯。」

阿唯很少叫思北的全名,後來漸漸忘了,原來只有親密的人才會省去姓氏。

阿唯又將思北擁入懷裡,她曾無數次想,一定要這樣擁著思北,讓他知道,我也以同樣的方式想念你。

「思北,我已經很久沒有吃火鍋了。」

思北笑了,三年前他答應思北一定要帶她吃上三天三夜的火鍋,一頓不夠,兩頓,兩頓不夠,三四五六頓,前陣子,入冬的時候,他還告訴阿唯,要回來和她一起吃涮羊肉。

「阿唯,天都黑了,你不回去上課啊。」思北回應她的擁抱,深深的呼吸,嗯,阿唯的味道,還是一樣好聞。

「我才不要回去,我已經三年沒逃過課了,就算是把三年來的課補齊。」阿唯放開思北,坐在床沿。

她一刻眼神也不想離開思北,思北面容憔悴,掛在臉上的笑容與此刻的生離死別顯得格格不入。

「你還好嗎?」思北突然問這樣一句。

你還好嗎?阿唯想,我還好,你呢?你還好嗎?可是你不好啊,你現在這樣,我會好嗎?

阿唯搖搖頭,鼻子一酸,「一點兒不好,心很痛。」

「我也是,一點兒也不好,簡直糟透了。」思北用阿唯的語氣,同樣說到。

阿唯背過身去,她又哭了,嗯,真是糟透了,這一整天都在哭。

「可是今天是這三年最幸福的一天,因為又看見了阿唯。」思北望著阿唯的背影,他在美國,也總能遇見這種相似的背影,光是看上一眼,就能瞞足一整天,這世上,又多少人,能像他的阿唯。

「可是,你把我的台詞搶說了,我說什麼。」阿唯帶著哭腔。

窗外路燈不知什麼時候亮起了,微黃的燈光有些溫暖,阿唯以前和思北逃課,總能在燈光下將影子重合。

「好啦,傻阿唯,我還沒死呢,別哭了。」思北溫柔的擦著她的眼淚,怎麼辦,越是不舍的讓她哭,她越是因為自己哭。

「不許說死,你答應我要好好活著。」阿唯有些急了,從思北生病後,她聽不得別人說死,就連家裡老去的沙皮,她也能哭上好久。

「好,不說了,不說了。傻阿唯,你怎麼這麼愛哭啊,沒有我你可怎麼辦?以後都沒人給你擦淚。咦,你還流鼻涕,你好噁心啊,阿唯。」思北嫌棄她,心裡卻是踏實的不行,這才是阿唯啊,任何事都會為他李思北哭的稀里嘩啦的阿唯。

「你才噁心呢,還有啊,我那兒愛哭了,你信不信我擦在你衣服上。」說著,阿唯向思北蹭去。

「咦,李阿唯,你離我遠點兒。」

思北心裡呀,真的好滿足啊,阿唯就在他的眼前。

李蘭醒了,她假裝還睡著,看著思北和阿唯,她覺得自己這些年錯了。

這三年來,她除了給思北無盡的失望絕望,還打碎了他夢裡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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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里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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