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死寡婦(3)

16:死寡婦(3)

倘若日子就這樣過去了會有多好。

可是不要忘了,這世上還有因果。

這馬三娘對於無佘來講應當就是佛道兩家裡,常說的「劫難」。

無佘嗅到了血味,出了香房,此為『因』。

要說世上大多數的悲劇都是自找的。

談不上活該,也算得上是作繭自縛...

老方丈知道無佘命中注定有這一劫,提醒了無佘,叫他避開『因』帶來的『果』。

如是世人都能聽進去他者的勸告,那麼也不會有「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句話了。

無佘的『因』已經種下。

輪迴乃是萬物規律,『因』被『緣』牽扯著,就會結出『果』,接著『果』就會化作『因』繼而復始。

有『善果』,有『惡果』。

若是想要化解,除非是有如瞎子般的百無禁忌體質,否則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斷『因』。

現在想要斷『因』已經來不及了。

無佘的劫難就要來了。

『果』誕生了。

......

山間的風兒催促著樹梢的老葉飛落,飄向了很遠的地方,這是很叫人舒適的風兒。

搖曳著的樹枝在陽光的映射下散著點點金光...

而光卻好像不滿局限在樹林的表面一般,貪心地透過了些許未被綠葉遮蓋的縫隙灑在了樹蔭下,像是垂下的上好絲綢一般柔順。

無佘正挑著水,熨帖的光色打在他的身上,在身後拖曳著兩道璀璨的霞光。

雖說今年沒怎麼下雨,但是也說不上旱災,只是影響了收成。

儘管無佘是信佛的,他終歸是對於馬三娘村子里村民信仰的河神存疑。

哪有拿活人獻祭的道理,這不是邪神嗎?

就算是佛教,也講究的是渡人,而不是不分青紅皂白鬍亂地給人安上一個三角高帽,就要給人家強行送去極樂世界。

......

要以瞎子的話來說...

總是有人在經歷了一些無法理解的事情后,會試圖去假定一個不存在的事物給自己一個安慰。

在細心揣摩過那個事物所謂的心思后,認定一些必須要做的事情。

之後不論如何都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且以愚者的身份來假扮智者,以此來吸引更多的愚者加入他,一起去做毫無意義的事情。

哪怕是傷害到了他人,也只需要振臂高呼。

這是那個事物的旨意。

就會有一堆自以為收到了恩惠的愚者附和。

這是第一階段。

第二階段呢?

哈哈,還是來繼續講無佘和馬三娘的故事吧。

......

既然是生了『因果』,那麼這日子就不會讓無佘如此平靜地過去了。

一個泥塑的人兒不知道從那裡過來,尋到了這座破落廟裡。

看樣子是來找馬三娘的。

定睛一看,才省得此人只不過是趕路的時候太急躁了,跌入了泥水潭中,未來得及收拾。

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傻子。

無佘沒有過問。

老方丈教過他...

如此諸事紛紛,皆為夢幻。

不執不念,不貪不想,遂知本真。

方參悟佛心。

他的佛心已經亂過一回了,是叫馬三娘亂的,好容易穩住,不容得絲毫閃失。

到底還是木訥的出家人。

無佘只管挑他的水,

至於那人找馬三娘有什麼事情...

若是三娘想要讓他知道,定是會告訴他的。

如三娘不想告訴他,他不可強求。

佛門嘛,『緣』是出家人和自己內心慾望達成平衡的答案。

......

而在他回到了寺廟后,廟裡卻只剩下了一個傻子。

沒錯,這人真的是傻子。

不過傻子有一點好,就是你對他好,他記你一輩子。

馬三娘雖是年少守寡,但是心的確是善。

平日里村子里有人欺負傻子,都是馬三娘拿著棒子趕人,還送饅頭給傻子吃。

儘管村子里有人嚼舌根,說傻子是馬三娘的姘頭,才這樣維護他,可馬三娘不在乎。

閑話終日有,不聽自然無。

傻子是傻,不是瞎,看得到三娘對他的好。

之前那些人捉馬三娘,也是傻子拿著石頭拼了命的搗亂,才叫馬三娘跑到了廟上。

這下奇怪了,馬三娘到哪裡去了呢?

還未等到無佘問這傻子,傻子卻先紅了眼。

「大師,你去救救三娘吧,我畜生,對不起三娘。」

撲通一聲。

傻子跪在地上,帶著哭腔喊著,不停地磕頭。

原來這傻子是來給三娘報信的。

村裡人其實知道了馬三娘就在這個廟裡。

只是看著無佘這和尚高大,怕是個練家子,不簡單,就沒有硬闖進來捉人。

便有一人想了一條毒計。

他們回到村子里,捉住了馬三娘的老母,做出一副要丟到水裡的樣子,替馬三娘供河神。

之後再叫人告訴傻子,慫恿傻子到廟裡去通風報信。

他們就來個守株待兔,守在了山下,只等馬三娘上鉤。

馬三娘她爹害肺癆死了,從小都是她老母拉扯大的,娘倆相依為命,馬三娘見傻子如此說法,自然著急。

這一著急,就入了他們的套,剛下山,馬三娘就被捉去了。

傻子再傻,也知道他是被騙了,沒有辦法,他只好求眼前的佛,求他開開眼,去救三娘。

他知道是他害了三娘。

「阿彌陀佛。」

無佘的佛心又一次亂了。

此一次,應當是老方丈口中的劫。

......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馬三娘被幾個大漢按著捆起來,抬回了村子。

跳大神的巫婆口裡念叨著晦澀難懂的咒語,四周是聚在一起看熱鬧的村民。

「是的,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前些日子還勾引我。」

「說不準是狐狸精轉世呢。」

「你看她那副狐媚樣,一看就是被搞破鞋的。」

「我上次還看見她和傻子摟摟抱抱,那傻子艷福不淺哦。」

要說這些事情,其實一個都不是真的。

但是懷揣著惡意的人本就不是個例。

人們總是喜歡依據自己道聽途說的東西來編造一些不存在的事物,以此來滿足他們的穢欲。

這是無需任何成本的狂歡,將自己隱匿在人群中,不急不慢地用名為「言語」的鈍刀子一點一點將被圍困在中心的,被剝離了發言權力的弱者凌遲。

當然,就算是說出話來了,他們也聽不到。

《神異經》中載有一異獸,名為混沌。

渾沌形似犬,四足無爪,有目而不視,有耳而不聞,行走不便,有翅膀,喜欺良善,親殘暴。

故稱是非不分的人為「渾沌」。

他們長了一雙明眼,卻不見馬三娘的薏苡之謗。

他們長了一對聰耳,卻不聽馬三娘的愴地呼天。

他們是人,也非人。

在一番心滿意足地發泄后,馬三娘被沉到了水裡。

她的老母被圍觀的人群擠開了,幾個孩子將她推搡在地上。

「她就是那狐媚子的老娘?那應該是個老狐狸精。」

「對對,老狐狸精。」

「哈哈哈,快跑,不然老狐狸要吃人嘍。」

童言無忌不是嗎?

只可憐老太太,早年被人說剋死了自己的丈夫,又被自己的賤命克得女兒作了寡婦,到頭來女兒也投了河,就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

怎麼辦呢?她老人家一個,無依無靠。

還是死了算了。

老太太此時站起來,向人牆發起了此生最後一次衝鋒。

就像是一個莽撞的勇士,她發誓要撕開這些由神婆編纂的真理。

老太太揮舞著手上的拄拐,像是那舞劍的公孫大娘一般,砸向了那些非人的畜生。

畜生們疊起的肉牆被老太太砸了個口子。

不顧畜生口中的痛呼和叫罵,她擠到了人群的前面,面向人群,身後是不見底的江河。

神婆停下了口中不知名的語言,帶著詫異看向這個老太太。

「大膽,這是給河神的祭祀禮,你怎麼敢打攪的!是不是也想像你那個賤女兒一樣被丟到河裡!」

神婆大聲斥責老太太。

有時候謊說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神婆到是自以為河神真的在她的身邊,這個老太太只要敢輕舉妄動,那麼河神肯定會懲罰她。

老太太沒有回答她。

從人群中衝進來已經耗費了她這具腐朽的身子骨最後一把氣力,現在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隔上一會兒,終於老太太緩了過來。

她咧嘴一笑,一股暗紅的血流了出來,好像是衝刺的時候被人碰掉了一顆本就不多的牙齒。

血液順著她臉上歲月留下的划痕,印刻到了其中,在老太太的臉上勾勒出了一道道血紋。

這副模樣像是從那閻王殿逃出的惡鬼一般,要找陽間的人替命。

「草你媽了個臭逼!」

老太太不知道從那裡升起了一股子怪力,竟是用手中的拄拐敲向了神婆的頭,直接將神婆腦袋上開了一個大洞。

神婆(腦洞大開

看神婆迷茫的眼神就知道了,她不是在疑惑為什麼老太太敢動手,而是在疑惑為什麼河神沒有出來救她。

所以說啊,有時候謊說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老太太罵出了她這輩子說的第一句髒話,也是最後一句髒話。

她帶著怨毒的眼神,看著那些目光躲閃的非人。

在場少說有數百人,竟無一人敢上前。

那種眼神中的恨意,不僅有對人的恨意,還有對於這狗屁世道的恨意,還有對於這狗屁信仰的恨意,還有對於自己的恨意。

看到這種眼神,「混沌」們突然想起馬三娘在沉水前歇斯底里的喊叫。

「你們這群畜生會遭報應的,你們一個都跑不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怕是馬三娘的鬼魂附到她家老母身上,來找人索命了。

於是人們便開始跑...

有趣的是居然沒有人覺得河神能保護他們免受惡鬼侵襲,反倒是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就連踩到了人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或許是看到了神婆的慘狀,自覺河神之類的說法也不怎麼靠譜罷。

先前污衊三娘的屠戶是溜得最快的...

他仗著有一把子殺豬的力氣,左突右闖,一下子從中心竄到了外圍。

卻不料是被人絆了還是如何,腳下一頓,整個人便飛到了一顆尖銳的石頭上。

屠戶(腦洞大開

老太拄著拐棍來到屠戶的身邊,見屠戶還有一絲氣息,便狠下了心,將那拄地的一頭戾凶地懟進了屠戶腦門上的口子里。

一下又一下。

屠戶鐵打的人也遭不住這樣的折磨,很快便無了生息。

老太眼淚不住地流出來,嘴裡還不停咒罵,卻是因為過於激動,犯了真心痛,倒地不起,也和那屠戶一樣,歸了西。

這場鬧劇似乎迎來了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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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刀客先生的江湖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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