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散
關愁並不明白少年用意為何,但是看他神情不似作偽,好像真的打算給自己一個選擇。
「想清楚了嗎?再拖下去我給你機會也沒有用了。」少年悠然開口,語帶笑意,一點都沒有生死殺戮的味道,更像是閑話家常,作詩飲茶。
此刻關愁才終於清醒,他看著少年玩味的眼神,有些憤然,有些感激,有些無奈,他這輩子都在追逐著名聲,對他而言名聲早就重於他的生命,因此這個選擇,一點也不難選。
他開口,用盡所有的氣力吼道:「我,關愁,一生行過無數善事,后沉湎於俠名,犯了些過錯,今日之種種皆出自我手,與蘇小姐無關,關某今日便以死謝罪,還望各位今後能善待吾兒,關某先謝過諸位!」
關長歡這才從失利的陰影里被嚇出來,他眼眶裡淚水噴涌,大喊道:「父親!」
然而沒等關長歡來的及動作,關愁挺起胸膛往刀尖上一撞,刀刃筆直地插進關愁心窩,將關愁胸膛染地血紅,與人生的彌留之際,關愁低語道,其聲音幾乎微不可查:「你……說過……的,二……選……」
吳對輕聲道:「我尊重你的選擇。」
聽見吳對的回復,關愁這才安心的閉上了眼睛,溘然長逝。
「父親!」關長歡狂吼地撲向前,死命地摟住父親雄壯的身軀,與此同時,他見著吳對將刀從關愁的心臟處拔出,頓時便瘋了,他再也記不得剛剛發生了什麼,抬手便要揮刀斬向吳對。
只是他手才剛剛舉起,身後便閃出一個人影,那個渾身藏在黑袍之下的陌生人一記手刀便將關長歡擊暈,隨手將其丟給一旁關家的隨從后便於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見。
現在該怎麼辦?就連圍觀群眾都不知現在當如何是好,一走了之亦或是繼續圍觀,他們都覺得有些不太合適。
反倒是吳對這個當事人和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他用內力震掉黏著在刀上的血跡,讓這把刀再度光潔如新,轉身遞給身後的蘇沁煙,言語中有些歉意:「抱歉,今天這個熱鬧日子被我黃了。」言辭誠懇,真心實意。
這話一出引得圍觀群眾紛紛側目,這什麼人啊?竟然還能於這種時刻說出這種話來?這小子怕不是桃花仙轉世吧?有些住在附近的閨閣女子,於屋內聽見這番話亦是眼中波光瀲灧,眉目含情,於內心處暗暗定下如意郎君的模樣。
蘇沁煙將刀收入鞘中,踮起腳尖,於其耳邊輕語道:「今天並不是什麼日子呢,湖花宴,游西湖,還有今後,那才是我要的日子。」
吳對笑了,若非身處於大庭廣眾之下,他真想將蘇沁煙擁入懷中,但此時此刻,他也只能點點頭以作回應。
「啪嗒、啪嗒……」於雁南飛內傳出一陣腳步聲,這聲音眾人十分耳熟,是官府侍衛的布履走在地板上所發出來的聲音。
官府,是最適合出面解決這個問題的勢力,而臨安的太守孟知謙,此刻正坐在雁南飛二樓看著之前發生的一切。當關愁身死,即便他再如何不想管事,他也明白自己該出手了,自己若是不給這事畫上一個句號,那麼事態會發酵的越發不可收拾。
這兩名官府侍衛正是得了孟知謙的命令下來收拾局面,一個歲數稍大些,服侍穿著細節之處要比他同僚稍豐富些的侍衛率先開口道:「關家家主關愁與人約戰比斗,生死無論,今關愁技不如人,身死敵手亦是咎由自取,爾等關家下人要好生服侍你家公子並多多提點於他,
讓他分清是非黑白,不得任憑情緒胡作為非。」
這話一出便給整件事情定調了,整段話核心只有四個字,咎由自取。關愁自身的因,現在也自食其果,一切事情到此為止,休要再提。
而且似乎是還怕這些圍觀群眾不理解官府的意思,那位年輕些的侍衛朝著吳對蘇沁煙二人微微欠身,神色恭敬:「孟大人想見二位一面,還請二位進樓議事。」
這下官府的態度已經不能更明顯了,而有了官府的站隊,圍觀之人自然知道自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只是大多臨安的老人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前兩天的關家還是威風八面,關愁還是堂堂一代大俠,今兒就落得個橫屍街頭眾叛親離的慘劇,屬實有些難以接受。
見著那對年輕男女和一位侍衛進了樓,在場諸位也明白今兒的熱鬧也就看到此為止了,接下來的事恐怕就不是自己能夠在一旁關注的了,於是紛紛退場。好端端一場喜慶的紅事,卻硬生生變作了血色的紅事,眾人依然有些接受不能。
在遠離了雁南飛后,安靜的人群逐漸變得嘈雜,太多的不解與疑惑,各式各樣的見地一併爆發。
「關家就這麼沒了?」
「應該是沒了,你們看關長歡那樣,哪還有一點當初的模樣。」
「這好端端的喜事變成這樣……」
「誰叫他們過來搶親呢,也不知道他們關家在背地裡還有多少勾當。」這是一個對關家頗有怨氣之人的發言。
「不都稱他關大俠嗎,怎麼他死了你們連點傷感都瞧不見?」人群中有一個孩童疑惑道。
這時人群里那個對關家頗有怨氣之人搶著開口道:「一說就是俠,這裡又有幾個人真的受到過他的幫助?他武功好,又沒聽說干過什麼壞事,那不就稱他一聲俠。如今他技不如人,自然就不算俠了。」其言下之意,俠的身份與事迹無關,倒是與武藝高低有關。
孩童有些疑惑,他覺得不該是這樣的,但看著身邊的人紛紛贊同點頭,他也只好壓下內心的疑惑,若是武功高不壞事便是俠了,那天底下那些好事誰去做呢?他想不明白。
另一邊,吳對朝著太守及在座各位行了一禮道:「小子吳對,見過太守大人及各位家主。」
孟知謙抬頭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道:「你和關愁有舊怨?」
吳對搖頭:「此前並無交集。」
太守道:「今日初此見面,你便殺了他?」
吳對依舊搖頭:「他要殺我,而非我要殺他。」
孟知謙流露出少有的執著:「可倒在那的是他,並不是你。」
吳對謙虛地笑了笑:「我功夫好。」
孟知謙雙眼微闔,食指於扶手上輕點,好一會兒才道:「你說的那三件事,可有依據?」
還能有哪三件事?自然是李家莊,柳葉鏢,與十馬匪三事。
卻不料吳對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猶豫了一會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向蘇沁煙。
蘇沁煙自從進門后便一言不發,動也不動,好似從頭至尾只有吳對一人進樓一般。直到吳對回過頭來,她方才遞給了吳對一個眼神。
吳對當即明白了蘇沁煙的意思,他回過頭,眼神里有些玩味,神情輕鬆:「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在座的諸位,而非大人來問我,大人覺得是否如此?」
孫伯明的手抖了抖,錢全的眉毛向上一挑,張鍾文寬大的右手放在自己雄偉的肚皮上來回摩挲。唯有黃有德和孟知謙二人無甚反應。
也不知孟知謙是真的懶於政務亦或是大智若愚,面對吳對有些譏嘲的一句話,他卻毫無表示,側過頭看著姚衍問道:「聽他這話的意思,這裡面果有貓膩?」
面對頂頭上司的詢問,姚衍神態自若,他微執一禮道:「確實有些問題,其案卷詳述官府皆有收錄,大人若要看喚人取來便可。」
孟知謙點點頭道:「有留底就好,許多事我們可以不說,但是必須知道,否則這位置啊可就坐不久嘍。」言語中頗有幾分感慨。
姚衍謙恭地低頭道:「是,下官一定注意。」
孟知謙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如此恭敬,看向吳對,言語中多了幾分隨意:「關家的事就這樣了,既無私人恩怨你也就別再插手關家剩下的事了,那邊也不會有人找你麻煩的。倒是現在這婚宴你們二人打算如何處置?」
正如沒人想到孟知謙會搶在所有人之前佔住了話題主導權一樣,誰也沒想到孟知謙這麼快便不在意剛剛發生的事,居然轉而關心起婚宴的具體情況。
吳對也搞不明白這位太守大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事情,但所幸這並不是一件需要他去頭疼的事,他主動向斜後方退了一步,讓出蘇沁煙的位置,示意讓蘇沁煙前來回應這個問題。
對於吳對這個舉動丁得名頗為不滿,他瞧著吳對的眼神輕蔑,他沒想到這種時候小姐選中的這位少年人竟然這麼快就把問題甩給了自家小姐,他究竟還算不算個男人?
只是他的眼神撞上的卻是蘇沁煙冰冷如刀的眼神,那股浸入骨髓的冷意讓他不由得心中一驚,他當即微微頷首,為自己的失禮行為道歉。
蘇沁煙上前,對著太守她的神情由鋒利轉向溫和,眉眼和順,只一剎那便洗凈了江湖上的鉛華塵煙,搖身一變成了知書達禮的閨閣小姐,嗓音清亮:「沁煙今日之婚宴有勞幾位長輩煩心,只是婚宴見血終是有些不太好看,因此沁煙只能辜負幾位長輩好意了,還望太守諒解一二。」
孟知謙點點頭道:「唔,正是此理,有德你們也別怪人家,這事換誰也不好繼續下去。」
黃有德當即答道:「大人所言正是,關愁於我黃家酒樓門口尋釁鬧事釀成大禍,落了蘇姑娘臉面,老夫對此頗為抱歉,日後定要補償蘇姑娘。」
孟知謙見著黃有德無甚意見,便直接給這次聚會下了定論:「今日鬧成這樣,想必各位家中也有些事需要幾位回家主持大局,我們不妨改日再聚,今日且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