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變故

小宋背包裡帶著保溫飯盒的，因為每天上班都要帶午飯。而老塔又很細心地等我們吃完以後才去給小宋的丈夫下了二十五個餃子。趁熱裝好就讓我騎他的摩托車送小宋去醫院，這樣比小宋自己騎自行車要快很多，能保證餃子不涼。

化驗科晚上的值班醫生是不需要坐班的，有緊急任務了打內部電話叫才出來。所以小宋帶著我直奔值班宿舍。

宿舍里，小宋的丈夫正和一個女人赤身裸體地睡在一個被窩！而且猖狂到門都沒鎖！打開燈的那一瞬間，我像被雷擊了一樣，三魂一下就飛出去了倆。

和慌亂的那兩個人不一樣，小宋很鎮定，不慌不忙地把飯盒放下，一語不發就往外走。

我踉蹌著跟在後面，想說什麼，又張不開嘴。那個男的人在門縫裡探出頭來，輕聲叫著小宋的名字。小宋跟沒聽見一樣，不說話也不回頭，默默地向前走著。我回頭看了一眼，那人拉開門想追，但衣不蔽體的，又不敢出來；想喊，但環顧左右，怕驚動其他宿舍的人，直急得抓耳撓腮，不停地拍著自己的頭。

小宋倚著摩托車，點了根煙，很鎮定地說：

「斌子，一直往東，走！」

我傻傻的，愣愣的，不敢和小宋說話，也不敢執拗。騎上摩托帶著她就往東走，過了多少個紅綠燈也不記得了，腦袋嗡嗡的，像個殭屍一樣的木訥著，唯一的感覺就是手凍得好疼！終於，在一個紅燈路口，向右一拐，把車停在路邊。戰戰兢兢地說了一句：

「大姐，停一會行嗎？手凍壞了。」

小宋沒說話，直接從摩托車上跳下來，坐在馬路牙子上，又開始抽煙。

我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也知道這會兒小宋的心裡一定比我還亂。但畢竟我還小，沒經歷過什麼事，不知道該怎麼勸小宋。抬頭看到前面不遠有個電話亭，支好摩托車我弱弱地問道：

「大姐，我去給老塔打個電話行嗎？我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小宋點了點頭，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

打完電話回來，一邊戴著手套，一邊沒話找話地瞎聊著：

「大姐你看我，嚇傻了，剛才都忘了戴手套，真夠笨的。」

小宋把煙一扔，拉住我的一隻手，把我拽到身邊坐下。扒下來手套，兩隻手給我捂著，扭臉沖我笑了笑，說：

「斌子，我給他騙了！」

說完往我手上哈了口氣，兩隻手來回搓著，繼續說道：

「他們原來就在一塊，後來分了。他告訴我老死不相往來的，你看現在！」

我茫然地點著頭，抽回手來，掏出煙遞給小宋一根，自己也點了一根。小宋沒有點煙，兩個手指捻來捻去的搓著玩，看著我，呵呵地乾笑了兩聲，繼續說著：

「你看，這麼簡單就把我騙了！要不是你找我包餃子，不定瞞到什麼時候呢！」

我沉默著，一句話說不出來。這不是我能理解的事情，也不是我能說得上話，幫得上忙的時候。

我的煙快抽完的時候，小宋的呼機響了，她和沒聽見一樣，慢慢悠悠地點著煙，站起來拍拍屁股。

「夠涼的啊！別坐著了，陪我溜溜吧！」

說完兩手插兜，歪著頭，往南就走。

我答應了一聲，就在後面跟著，不遠不近的。從背影看，她不像是剛剛遇到那麼嚴重事情的樣子，走得很輕鬆，甚至有些愜意，還時不時地仰頭看看天，沖著路燈噴混合著哈氣的煙。

不說話也不回頭看我。

走了沒多遠，在路邊的小賣部買了煙和可樂。

「斌子，愛喝可樂嗎？」

「不愛喝，有股怪味兒！就喜歡北冰洋，好喝又實惠！」

「喝習慣了就不覺得難喝了，來一個！」

我一點一點抿著，看著小宋咕咚咕咚地大口喝。

小宋打了個又長又響的嗝，然後哈哈大笑。

「斌子，你剛才跟老塔說的什麼？」

「我就把咱們看見的都告訴他了。我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說你不哭不鬧的，讓我很害怕。」

「老塔說什麼了？」

「他說讓我看好你，他一會兒就到。」

「看我幹什麼！我又沒事！」

「大姐，你不像沒事的樣兒！」

「小孩子別瞎琢磨。你一會兒跟老塔回去睡覺吧，我繞個彎兒就回家了。」

我們喝著可樂開始往回走，剛到摩托車那還沒坐穩，老塔和嫂子就到了。

嫂子下車就一把抱住小宋，眼淚不停地掉。

「宋啊，別想不開，我和老塔給你做主，好好教訓教訓那缺德孩子！有嫂子呢，沖我你也不能幹傻事兒啊！」

小宋拍著嫂子的背，一句話都不說。

老塔拉著我走了很遠，小聲地問我經過，問得很詳細，一直到他下車之前小宋所有的行為動作都細細地問了一遍。

我們回去的時候嫂子還在抹眼淚，小宋倒是笑嘻嘻的，拉著嫂子的手，沒事沒事地說著。不懂的人還以為是嫂子有事，她是勸解的那一方呢。

老塔拿出煙來，還沒等給大家分，小宋就發話了：

「塔哥，記著點，以後抽煙別在孕婦眼前兒嘍！對嫂子，對孩子都不好！」

老塔眯著小眼，笑著把煙塞了回去，剛想說話，小宋又搶先說道：

「大冷的天兒，帶著嫂子回去吧。我什麼事兒都沒有！讓斌子陪我走走，完了讓他送我回家。明兒下了班我過去拿自行車。」

嫂子拉著小宋的手不放，說了句：

「讓嫂子陪你待會兒吧，說說話兒，啊？」

「嫂子，放心吧，我不幹傻事！讓這小孩兒跟我後邊，給我送到家門口就行了。你們別這凍著了，回去吧，回吧，我沒事兒！」

老塔又把我拉到一邊，借著點煙的機會，特別小聲地說了一句：

「看住嘍！別讓她出事兒！瞧著不對馬上給我打電話！」

我點頭答應。老塔把煙一扔，沖著嫂子說道：

「摩托車就留給他們倆用，咱先回。小宋向來說到做到，她說沒事兒就是沒事兒，我信她！你別老哭哭唧唧的了！」

小宋又抱了抱嫂子，笑容滿面的樣子。

我們走走停停，去了很多地方。看街景，吃小吃，一直到街道上冷清清的，很難再找到亮著燈的門市。小宋好像也累了，而且凌晨的溫度已經很低，我們都很冷。記得聽人說過一家二十四小時的咖啡廳，和小宋走進去的時候裡面還真有不少人，有的好像在學習，有的是蹭地方睡覺的，也有的像是情侶，依偎在一起呢喃細語著。

十二塊一杯的咖啡對於我來說真的夠恐怖，而我也不懂咖啡該怎麼喝，只記得很苦。

小宋好像也不喜歡，只喝了一口就不再動了。

「斌子，你對未來生活的希望是什麼樣的？」

「我不知道啊，沒想過。原來就是想玩兒樂隊。現在想的就是好好把學上完了。一點兒一點兒地長大了，對很多事情的看法也變了。」

「說得都是什麼呀！我問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對象！」

「大姐，我哪知道啊！可能找一個清心寡欲的人，一起笑看雲淡風輕，簡單快樂地在一起。也可能找個普通的市井小女人，每天一起忙碌奔波，為了柴米油鹽打架拌嘴。也可能回到農村，找個誠實樸素的村妞，每天種菜捕魚，住著土房子，享受田園之樂。也沒準就不找了，尋一寺廟，修行去了！」

「放屁！這是說你自己吶？」

「這是我想的。要說最有可能的就是找個能理解我的人，一起當普通小老百姓，開一間小店，並不太辛苦，但也不能飛黃騰達。安貧守分，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

「小屁孩兒！你寫書去吧！還一套一套的！你編幾個名字，就按剛才說的，一人給他寫一篇故事，合到一塊就叫《彩色的人生》！寫去吧，啊！」

「我要不就不寫，要寫呀，第一本書就叫《宋佳琪》！」

「別吹牛了！你寫我？你能寫出來什麼呀？你都不了解我！」

「要不我不寫嘛！等時機到了，我給你立傳。」

「什麼意思？」

「就是寫一本你個人的傳記故事呀。」

「我知道！我是問你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大姐，我不知道你那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

「別貧！我是問你為什麼第一個要寫的是我？再裝糊塗我急眼啊！」

「大姐！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啊！真說出來就沒意思啦！我能有什麼意思？不就那點意思嘛！」

「不許寫我！聽著沒！」

「為什麼呀？」

「要寫也行，等我死了！」

我含了一大口咖啡，讓那種酸苦的味兒用力地刺激著口腔。心裡想的卻是如果有一天真要寫小宋的故事，該從哪裡開始呢？也許從今晚起頭就不錯。

「小屁孩兒！是不是還琢磨著怎麼寫我呢？」

「是！還真是一時想不好從哪寫起，這是個大工程，鬧不好得寫個一年半載的！寫作文寫日記都費勁，要說寫書，還真怵頭。要不就從今兒在這喝咖啡寫起吧！」

「別廢話了，暖和過來沒有？」

「差不多了，送你回家呀？」

「餓不餓？」

「不吃，太貴！以後不來了，賣血都供不上在這喝咖啡的！」

「吵吵什麼呀！丟人不丟人？不吃跟我走，幫我干點活去。」

小宋的婚房在一個非常不錯的小區，房子總共十七層，小宋住六層。小宋帶著我先圍著樓外轉了一圈，看到屋子裡確實是黑著燈才上樓。第一次坐電梯上樓，心裡還有點慌，尤其電梯啟動的那一瞬間，感覺突的一下，心臟跟著一緊。往後倒了一步，身子不由得就靠住牆不敢動了。幸好沒被發現，要不又露怯丟人了！

下了電梯，小宋指了指右面的屋門，小聲地說：

「斌子，去！偵查偵查！」

我不明白，瞪著眼看著小宋，小宋往前一推我，非常謹慎地左右看了看，又小聲地說道：

「去敲門，有人來開門你就往下跑，出小區左拐，在電話亭那等我。」

說完她順著步行梯走到六樓和七樓之間，躲在暗處，向我做了個敲門的手勢。

這會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苦笑著搖了搖頭，過去輕輕地敲了幾下門。做好要跑的姿勢等了一會，沒有任何動靜。又用力敲了幾下，依然沒有動靜。剛抬腿照門上踹了一腳，小宋就從後面把我拉住了，拿出來鑰匙開門。

小宋帶了幾件衣服，拿了床被子就和我一起回到老塔家，這時候兩口子早已熟睡。來到我的小屋裡，我倒了杯熱水給小宋，緊跟著問：

「大姐，你這是要去哪？」

小宋指了指床，說：

「你裡邊，我邊上，先對付著忍會兒。」

「這不合適，大姐。老塔明天能掐死我！」

小宋不理我，放下水，開始鋪床，我吭哧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來什麼，只能看著小宋收拾。等床鋪好了，小宋坐到床邊上，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

「就是借你的床用一會兒，你也別想歪了，我不是那下三爛的人。我和他是徹底完了，但你也別想趁機占我便宜！先讓我迷瞪一會兒，明天還有事呢。關燈吧！」

那是我第一次和一個女生睡在一張床上！雖然隔著兩床被子，雖然只是睡覺，雖然什麼都感覺不到！可我依然很緊張，直挺挺地躺在那，一動都不敢動，恨不得就睜著眼到天亮。可是太累了，剛躺下就開始迷迷糊糊的，片刻就進入了夢鄉。

要不是老塔砸門，我一定還能再睡幾個小時。每天中午飯都必須準點，嫂子要上班，老塔要教學。當他們倆看到我和小宋一起出來的時候，表情非常複雜，但都沒說什麼。小宋倒是很坦然，很從容。梳洗完畢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小宋先開口：

「看你倆那樣！什麼事兒都沒有啊，想不出來去哪了，臨時借他的床用一會兒。我不會跟那下三爛一樣！」

嫂子看了看老塔，老塔不說話，又轉過頭看著我，我點了點頭。

老塔倒了杯酒遞過去，問道：

「小宋，下一步怎麼辦呢？昨天我和你嫂子也是聊了很久，這事兒擱誰身上也受不了，但日子還得過，咱還得活下去呀！甭管你想怎麼樣，我們幾個都支持你！可你也得有個計劃，這事怎麼解決，往後怎麼走？不能逞一時之氣，冷靜冷靜，慢慢想想。可別負一時之氣，一定要慎重！」

小宋把酒推到我的面前，不看老塔，而是拉起嫂子的手，慢條斯理地說著：

「嫂子，你看，我現在也不知道昨天那事兒鬧到什麼地步了。我想先問問我爸媽，看他們是怎麼想的，但是我又不想見他們，怕萬一說得不對付再吵起來。然後我怎麼也得和姓馬的通個氣兒，和和氣氣地解決這個事兒，鬧大了誰臉上也掛不住。還有就是我想先借斌子那屋住兩天，他說可以先搬這屋對付著。你要覺著不合適呢，我就去外邊找個旅館，可是我沒來得及取錢，你先借我點也行，是我找別人去借點也行！嫂子你說呢？」

嫂子又開始掉眼淚，握著小宋的手，抽抽搭搭地說：

「就按你說的，先在這兒住下吧。我一會兒去請個假，你也去請個假，這兩天嫂子陪著你！老塔呀，你下午做點好吃的，晚上咱們陪小宋喝點！」

小宋特別平靜地給嫂子擦了擦眼淚，強堆起一絲笑容。

「不許再這樣了啊！孕婦不能老是哭哭啼啼的，要不然生出來的孩子就是個苦瓜臉兒，養一不晴天兒的孩子得多難受啊！」

一頓飯吃的都是無精打採的，話越說越少。

小宋出去了幾個小時就回來了，嗓子有點啞，不知道是哭了，還是和誰吵架了。只說了聲累了，想睡會兒，就躲進屋裡不出來了。

嫂子一直到六點半才回來，帶了幾個菜和一瓶酒，還專門給小宋買了她愛抽的煙。

可是這頓飯還不如午飯，無論老塔兩口子怎麼勸慰開導，小宋就是閉口不言。菜吃著沒味兒，酒喝著也沒勁。不到十點半就各自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