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澆樹
其實老闆早就出現在那裡了。
下午一點時分的太陽,盡情的揮灑著它的情緒,把每一分熱情,毫無保留的,贈送給這裡的每一個人。
這時候的老闆,也不在乎什麼領導身份了,脫去了亞麻短袖襯衫,光著膀子,和幾個平時里圍著他轉的中層領導們抬水管子呢。
水管子其實是塑料輸送帶,直徑150公分,一卷長度一百米,本來很輕的,只是裡面充滿了透心涼的井水,抬起來不禁費力,而且還手涼的慌。
問天跟在張主任後面,遠遠的看見老闆親自赤膊上陣,指揮著一伙人把水管子挪來挪去的,心思嘀咕道,看這陣勢,也許得干一下午了。
「主任,咱們快點吧,老闆別以為咱們倉庫消極怠工啊!」問天急切的說。
「怕啥,老闆這麼有錢,租個臨時工干這活不就得了嘛,非要咱們正經的活兒不幹,倉庫來了工人換配件的咋辦,磅房拉鐵粉的咋辦呀?」主任一邊快步走,一邊嘟囔著說。
老陳跟在主任後面,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眼角里,有種複雜的神情。問天跟主任說的時候,瞥了一下老陳,隨後也不再多語了,誰知道這個老陳背地裡在老闆跟前,會不會說的什麼。
緊跟在倉庫人員後面的,還有幾個生產一班組的工人,為首的是班組長趙軍,他們剛下完班,因為高爐管道阻塞,搶修后比正常下班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
趙軍是工廠附近村的,矮矮的個子,但是很壯實。眼睛很小,笑起來幾乎看不見眼珠子。為人倒是很熱情,問天平時就喜歡和趙班長天南海北的聊天,彷彿相見恨晚似的。
「張姐,你的碎花裙子真漂亮啊,穿在你身上,簡直小了二十歲,活脫脫的像個黃花大閨女啊!」趙軍走到張主任後面時,看到她纖細的腰肢,走起來渾圓的屁股扭來扭去的樣子,本來急促的步伐,也變得慢了起來。口水在嗓子里狠咽了一口,對主任笑眯眯的說。
「原來是趙總呀,怪不得你娶的媳婦兒長得水靈漂亮哩,敢情是你的嘴兒把人家哄騙過來的,說的真甜呀!」主任這麼說著趙軍,其實,心裡也樂開了花,那個女人不喜歡男人漢子們吹捧自己呢。
「老闆好,倉庫全體人員都到了,請領導安排工作!」張主任到了忙的汗流浹背的老闆跟前,說出的話,跟剛才的怨天載地,簡直是判若兩人,這讓問天睜大了眼睛,驚呆了嘴巴。
老陳還是一句話也沒吭,彎著腰,抬起沉甸甸的管子來。管子粗,水流速快,不一會兒,一個圓圓的法桐水坑,就被水灌滿了。
「小趙,你們咋來了,不上剛下班了嗎?」老闆抬起腰,捶了捶有些僵硬了的後背,微笑著對趙軍說。
其實,老闆是樂於看到這樣的場面的,一個晚下班還不休息的工人尚且如此,你們在屋裡呆著吹電扇的後勤人員,就不要再唉聲嘆氣埋怨了,都給我老老實實幹活,何況我還親自出馬呢。
「老闆,我們不累,在您的單位幹活,我們由衷地感到快樂和滿足,再說了,百年樹人,十年樹木嘛!」趙軍把這句宣傳語很貼切的說出來,惹得老闆高興地合攏不住嘴巴。
「好,小趙就是咱們的榜樣,不愧為去年的勞模稱號!大家要想小趙同志學習啊!」老闆說著的時候,語重心長的對周圍的人說。
老闆跟前的中層領導,隨即吧唧吧唧的鼓起了掌,主管一班組的秦志國秦廠長,甚至向趙軍豎起了大拇指。
趙軍向他擠了擠眼,意思是謝謝領導,領導有方啊。
可有些人不大樂意了,尤其是張主任,在她撅著屁股搬水管子的時候,眼睛瞪的溜圓,朝著被水滋潤后長得旺盛起來的草叢,輕啐了一口。
「同志們,大家加油干,幹完后,晚上我讓食堂伙食多加兩個菜啊!而且免費!」老闆說的興起,給大家來了點小恩小惠。
「哼,雇這麼多民工給你干一下午,就吃這兩口街頭小菜啊,摳門死了,還不如往工資折上打兩百塊錢呢!」張主任小聲的嘮叨。
大抵天下的老闆都迷信風水。對水生財,木旺財這個風水理論的認知,在老闆的心裡,還是很根深蒂固的。所以,凡是在公司犄角旮旯里,都種滿了法桐,廠子後面的大土堆,原來是開發區樓盤的地基開槽時免費運來的,暫時無法用到,老闆從外面買來好幾袋子槐樹籽兒,讓問天他們灑在上面,第二年,一場綿綿的春雨過後,黃色的大土堆上,被綠油油的顏色覆蓋,老闆每次開著奧迪Q7轉到那裡,滿是滄桑的臉上,彷彿瞬間撫平了許多皺紋。
後來老闆又在廠子後面開闊但又低洼的地方,建了一座圓形的蓄水池,水池底用水泥澆築,防止水滲透流失。往水池裡扔了好多條大魚,老闆說,魚通余,亦即年年有餘。
只不過,每次縣安監部門人員來廠子檢查,忙裡忙活快到十一點多了,老闆說領導忙了一上午了,在公司吃頓便飯吧,檢察人員面對老闆的邀請也是盛情難卻。於是乎,老闆御用大廚老宋就從水池裡撈幾條肥魚,給領導們燉魚吃。
食堂里老闆的單間里,室內裝飾很是豪華:地上鋪的是伊派愛馬仕牌子進口瓷磚,紋理光滑細膩,復古感極強;天花板上歐式燈飾吊燈發出的照耀的光芒,把每一個人通紅的臉,照的非常清晰;牆壁上掛著幾幅裝裱考究的山水國畫,盡顯高雅格局情調。一張直徑達三米的圓桌上,擺著幾瓶國內著名品牌的白酒,而且全部起了蓋子,瀰漫在裡面的醬香,彷彿要透著窗紗飄了出去。
「陳老闆,謝謝貴處盛情款待哈,我們來這裡檢查也是例行公事,最近外地事故頻發,局長也是很著急,生怕自己的轄區出現亂子,所以舉一反三,讓我們注意多檢查,發現問題及時。。。。。。」安監局的孫隊長舉起高腳杯子,醉醺醺的,對著緊坐在旁邊的老闆說。
「而且這兩天,省安全廳的暗查小組要來咱市裡督查,要不這兩天停一下吧,別找麻煩,你也知道,你廠子生產的是高濃度的硫酸,是危險品,這個時候別惹出麻煩,再說這也是局長的意思。。。。。。」孫隊長打了嗝,差點沒背過氣去。
「是是是,多謝孫隊的照顧安排,下午下班的時候就停下來,正好車間的進氣管道需要修理了,哈哈,以後還要孫隊。。。。。。」老闆和孫隊碰杯的同時,趁著張總工和另外一個科員交談,悄悄地把一個鼓囊囊的信封,塞到孫隊的褲兜里。孫隊長的褲子,褲兜做工很特別,兩隻手可以同時伸進去。
「一定一定,這也是我們的本職工作嘛,你們的企業效益好,有了你們的納稅,咱縣的財政才有了保障嘛!」孫隊長的話里,充滿了讚美,更多的是充滿了喜悅。
「陳老闆,以後也別見外,就叫你陳哥啦,有什麼問題,儘管提,我盡我所能做到哈,今天真得是不勝酒力,下午還要去山區里看看幾個選礦的生產情況,在這裡就不久坐啦。。。。。。」孫隊隨即站起晃晃悠悠的身體,隆起的肚子,就像懷了八個月的孕婦那樣。
「好的,我讓秘書送你出去,歡迎老弟下次再來!」老闆急忙也站起身,拍著孫隊的肩膀說道。
在側門裡等待的王秘書,聽到老闆的召喚,急忙撩起自屋的帘子,去扶著孫隊往外走。
「老弟慢走啊,改日再來!」老闆對著上車的孫隊說。
「好滴好滴,改日再見!」孫隊頭也沒回,估計已經暈的不省人事了,壓根兒沒聽見老闆的話。
嗡嗡的發動車響起,望著絕塵而去的執法車,老闆嘿嘿的樂了一下。
從食堂特別房間經過時,問天嗅著從門縫裡飄出來的香味,心裡老是暗暗的罵自己。因為自己剛畢業找工作時,有位剛從鄉政府辦事回來的安監局領導,給問天打電話,說看到的應聘網站里有應天,剛好路過他的村,問他是不是有意來面試一下。可問天缺心眼的說自己剛給保定的一家企業簽了約。現在想想看,自己在保定呆了和日本鬼子侵略中國一樣的八年,煎熬的八年,還不是灰溜溜的回到家鄉。若當時去應聘安監部門,說不定就面試成功了呢,說不定坐在老闆跟前,談天說的的,就是自己了。
問天再一次仰著頭,看著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喃喃自語,自己咋就這麼命苦呢。
大約下午十五點的時候,天空里有了一絲風,可能是周圍那些地方下了點雨,風還是涼涼的,給在大樹底下抬著管子澆樹的人們,帶來了一份舒暢的感覺。
張主任的碎花裙子,和汗水粘合在一起,緊緊的貼在她身上,本來上半身隆起的胸部,這時候格外的醒目,像一座駝峰,又出現在閃動著慾火的那些男人眼裡。
在抬水管子的人群里,張主任這邊的管子總是抬得很快,彷彿管子里根本沒有透心涼的水。因為她的周圍的人最多,這下可好,惹得財務科的劉翠花不滿了,對那幫男子們罵道,你們個瞎貨,看不見我這裡也需要抬嗎,咋都跑到張主任哪裡了啊。
「劉大姐,對不住啊,張主任這裡的空氣好,飄過去的不僅是涼風,還是香風啊!」趙軍這馬屁拍的,惹得張主任笑的花枝亂顫,鼓囊囊的胸部,此起彼伏的,像海面上的浪花,一朵朵的,打在每一個賣力抬管子的大老爺們心裡去了。
「哼,一群色狼,你們就作吧,小心張總工。。。。。。」劉翠花欲言又止,趕緊捂住嘴巴,低著頭,把管子的尾部剩下部分往道邊上挪,這時候,拉料的半掛開進來了,怕壓到管子,老闆最不能看到這些。
趙軍嘻嘻哈哈的臉,也收攏了些,指揮著幾個工人,趕緊把管子里的水,一股股的,倒在碗口粗的法桐底下的坑裡,隨即向道邊挪,這時候,開進來的半挂車越來越多了。
我看看老闆這可咋辦,是澆你的寶貝疙瘩法桐樹呢,還是賣鐵粉創效益!張主任暗暗的一樂,本來抬起的管子,又放了下來,從兜里掏出香帕,若無其事的,擦起汗涔涔的臉來。
問天和老陳,一前一後的,-也注意到了半挂車排起的長龍,心裡舒了一口氣,這些可以坐下來歇會了,哪怕是磅房裡憋得都是一團熱氣,也比在這累死累壞的抬管子強。
「呢啥,張主任,別干啦,你去磅房一趟啊,歇會吧。。。。。。」老闆的脖子里,耷拉著一塊大毛巾,他撥拉開遮在臉頰的部分,朝著張主任的方向喊道,又撇頭看了下不遠處累的捶著腰部的張總工。張總工倒是沒注意到老闆,倒是對眼下的活兒很投入。
「哎,馬上去,馬上去昂!」張主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跺了一下腳,剛才往水坑裡挪管子時,腳後跟上沾了點泥巴。
眼看著張主任的香味,隨風而去,剩下的工人們隨即也失去了忙碌的熱情,一個個的,也學起了張總工,喊著說腰疼。
「我跟你們說,今天是天熱,但我的樹不能旱死,你們必須給我把水都給我灌溉兩遍,要不然晚上你們沒飯吃啊!」老闆看到了這些人有點消極怠工,半軟半硬的,命令了起來。
食堂的飯,是免費的,雖然每個月從工資卡上划扣了兩百塊錢,但做的飯每星期都換了花樣的,說來吃的比家裡的也不差的。但忙了一下午的,吃不上飯,估計誰的胃也受不了。
沒辦法,還是老老實實的,把這該死的活幹完再說吧。老闆都親自上陣了,咱們還能說啥呢。於是,趙軍他們拿出了敢死隊的精神,嗨,還別說,澆灌的進度還真得快了些。
這些,自然沒能逃過老闆銳利的眼光,他頷首笑了笑,不願意好好乾的,都得給我捲起鋪席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