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露一手
陳景年推車進了倉房,三大媽站在外面自顧自地說了兩三分鐘才離開。
扛著東西走進家門,把東西分放好。
饅頭用盆扣上,那條繫上的褲子掛起來,在褲腳夾上大鐵夾子,噴上點水,只要過一宿,這些褶子就能抻開。
「明天帶飯吧,這麼吃下去,六叔兒回家都沒法交差。」
重生后陳景年對覺得李滿倉非常感興趣,這位便宜六叔說得那口變了味的家鄉話,讓他有種怒其不爭的親切感。
今天又發現李滿倉的另一面,能屈能伸,難怪在這群戰友中和趙長順一樣,混成了為數不多的正科級幹部。
陳景年喝了點水,估計離囡囡放學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準備去李憲文的修車鋪看看。
「斧子,出去啊。」
「啊,上我五叔兒那看看。」
陳景年笑著應了聲,跨過門檻,沿著衚衕畫了個Z字,就來到了李憲文的修車鋪。
說是修車鋪,其實就是一個搭在牆根夾角處的木頭棚子,這是街道給李憲文建的,擋雨不遮風,天冷的時候就更遭罪了。
「五叔兒。」
陳景年走到修車鋪跟前,看見李憲文正在給一輛新車調圈。
「報完到了?看見李滿倉了嗎?」
李憲文撥著車圈,按根查看著輻條。
「完事了,六叔兒讓我給你帶了白面饅頭了。」
陳景年上前接過輻條扳手,卡住輻條帽擰了兩圈,試了試輻條的彈性后,又緊了半圈。
「李鬼子的饅頭,血饅頭啊哈。」
李憲文搓了搓手上的油泥,大笑起來。
笑了一會後,他又和陳景年講起了當年在部隊的時候幾個人的糗事,其中以李滿倉的笑話最多,也最逗樂。
「斧子,最近咱們院沒什麼事吧。」
李憲文用袖口抿了抿眼角,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問道。
「不知道啊,我可不想和那些大媽扯閑篇兒,她們倒是想和我說,我躲還躲不及呢。」
陳景年說著話,手裡的活也沒停。
調完車圈,搖了兩下車蹬子,把有點松垮的車鏈子卸下一節,接著緊了緊車把的把芯和中軸,以及車蹬子上的螺絲。
「最近這兩天總有毛頭孩子在這片兒逛盪。」
李憲文也知道陳景年不是惹事的孩子,更不是和人說長道短的人。
「晚上把崩弓子給您啊,上班了我用不用都行。」
「崩弓子,嘁,那就是老子哄著你小子玩的,老子這手……崩弓子,哈哈。」
李憲文笑了半天,才接著說道:「你還是帶著吧,最近街面上不消停,要不你多帶點防身的東西啊!或是我把槍刺給你揣著。」
陳景年聽完連連擺手,那把藏在車扶手裡的軍刺可是在戰場上殺過人的,妥妥的兇器。
不用拔出來,陳景年都能聞道血槽里的那股子化不開的血腥味。那股血氣就像一團火,撩動著人心底的衝動,帶著它不是防身的,那是惹事的。
「我還有這個。」
陳景年擼起袖子,露出一個一紮長的黑色板帶做成的護腕。手指一抖,一把用鋸條磨成的小刀就被扥了出來。
「你才和老拽子待了幾天啊,怎麼還是學會了老拽子的這一手,我和你爸他們當初就該直接把這個老拽子活拆了。」
李憲文眼睛一瞪,好看的那半面臉也能嚇死人了。
李洋覺得尾巴根發緊,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說道:「學以致用,學以致用啊!再說這是給我妹削兒鉛筆和削兒木人兒的,您老激動個什麼勁兒。」
「削兒鉛筆,你爸要是知道你來這一手,不把你削兒成鉛筆,我就跟你姓。」
李憲文呲牙一笑,煞氣像是被吸入口中,又恢復了玉面修羅的模樣。
「人可不能忘本啊,我拿這把小刀片兒摳挖了一年才給您雕了個猛兒張,我六叔兒眼饞得跟什麼似的,又是買糖又是帶我和囡囡去動物園玩的,耍了兩三天,就是想讓我給他雕一尊閉眼關公,就這,我都給回了。」
陳景年再抖了下手,小刀消失不見。
只見他雙手的食指特別長,幾乎和中指平齊。按傳言,這是天生做小偷的料子。
實際上也真按這話來了,在陳景年小時候,東直門附近真就有一個老偷相中了陳景年。
這個老偷當年因為偷東西被人挑了手筋,變成了拽子。
對於一個佛爺來說,落了這麼個下場,日子就愈發不好混了。在無意中發現陳景年骨骼清奇,趁著剛生完囡囡的李玉蘭不注意就把陳景年給拐走了。
當時,陳京生和趙長順帶著一幫戰友搜了三天,才堵住這個老拽子,那頓揍啊,外傷看不出來什麼,但是人沒熬到審判就死在炮局衚衕的看守所里了。
陳景年也是重生后才從原主的記憶中知道的這件事,在被拐的那幾天,老拽子變著法的哄原主,又是講故事又是變戲法,連說帶做,其實都是一些盜竊的基本功的竅門,主要是手法和一個快字。
陳景年病癒修養的那段時間,閑的無聊,就拿著根冰棍筷子練了這麼一手,還有一手絕的是舌底藏刀片,雖然也練成了,但是他嫌棄剃鬚刀片不幹凈,又沒有其他合適的傢伙事可以代替,今天就沒亮出來。
至於木雕則是他前世唯數不多的愛好之一,後世興起文玩核雕的時候,陳景年跟風玩了一陣,慢慢地覺得買來的核雕千篇一律,太呆板、不過癮。
於是就在網上買了工具和橄欖核,自己學著雕了起來。
重生之後,他憑藉強大的控制力和前世積累的經驗,雕個物件真是手拿把掐的事兒。只是工具實在不給力,一尊猛張飛愣是弄了一年多的時間。
「想瞎了心的李鬼子,哈哈,關二爺,想起這事兒我就能笑一年。」
李憲文擦了擦手,從懷裡摸出一尊拳頭大的木雕。
木雕被盤得油光水滑,紫中透亮。只見沿著經年老木的紋理雕出了張飛的豹頭環眼,燕頷虎頸,扎里扎撒的一副短須是根根見肉,條條透風,武器、盔甲更一應俱全。
李憲文對著木雕輕輕吹了口氣,看著兩條飄帶上分別刻著的猛張飛,膽氣豪六個小字就打心眼兒里高興。
「五叔兒,還有這個。」
陳景年說著又從護腕里扥出一根沒把的小劍來,那嘚瑟樣,看得李憲文牙根直痒痒。
「飛劍啊!劍仙兒?來,您老給我飛一個看看。」
李憲文收回木雕,拿起手邊的一根自行車內胎抻了得啪啪作響。
「十米之內,入木三分。」
陳景年手指連抖,小刀和小劍飛快地消失又出現。
「小刀兒拉屁股,你是準備給人開眼兒呢?」
李憲文發現車胎的威懾力不夠,放下手裡的廢車胎,尋摸其他趁手的傢伙。
「沒有,五叔兒,您看啊,別人要是拿東西打我,我用這護腕一擋,是不是挺好的。」
陳景年見好就收,又低眉順眼起來,「我主要是為了防身。」
「幾根火車道兒上壓的大洋釘子,你拿這玩意兒防身,你是防火車頭、防火車軲轆呢。」
李憲文沒好氣地啐了一口,懶得搭理這個打小兒看著長大小子。
想著這小子從上小學開始就給他倒屎倒尿,李憲文沒有再說什麼,主要是他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在他看來,陳景年在大病一場之後是越長越皮,但是心腸鐵隨陳京生和李玉蘭兩口子,熱得能燙人。
「你也算是得繼了。」
這是李滿倉曾經對他說的一句話,想想可不真是這樣嗎!親生的唄,又有幾個能做到這樣的。
「斧子,斧子。」
一個扎著兩條大辮子的姑娘從衚衕那邊推著一輛前軲轆凝成麻花狀的自行車,一瘸一拐地往過走。
「嚇,何雨水,你這是逛動物園去了吧,怎麼著?被大象踩了。」
陳景年連忙跑過去,把車子接過來,拎著車把扶著何雨水,往修車鋪這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