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宿命

「嗯…所以說，你是不明不白的被抓去當祭品的是嗎？和我一樣呢…」露瑞絲咬了一口漿果，滿臉同情的說著。

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時間並不算很長，但約克卻早已從她的口中把一切都套了出來。

就如同是觸發了什麼關鍵詞一樣，在她得知約克也同樣是祭品之後，立馬就表現出了過分的亢奮，或者說是激動。

她無話不談，毫無防備，渾身上下充滿著十分原始的熱情。

就是…有點呆。

而且，也有一點神神叨叨的樣子。

她應該是一位虔誠的信徒。

約克只是用了簡單的話術，便把她的身世了解的一清二楚。

露瑞絲·艾薩斯，女，22歲，河源鎮的原住民，三個月前在發覺自己是祭品之後破壞了儀式，隨後出逃。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封建迷信——標準的鄉野村姑。

隨後，約克默默的在自己的心裡重複了「母老虎」這個標籤。

「對了，約克，你不是旅行商人嗎，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她用一種極為憧憬的眼神看著約克，似乎無比期待著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東西從他的口中說出。

旅行商人？約克可不是什麼旅行商人，這些東西都是他自己隨意杜撰的，他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至於為什麼會選擇這個身份，無非是解釋起來更加容易罷了。

嗯？我去過哪？

拜託，我也什麼都不知道好嘛，我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雖然約克的心裡這麼想著，但表面上他卻必須得裝作自己走遍天涯海角無所不知的樣子。

隨便編一點東西糊弄糊弄她吧。

「乾熱狂風吹拂著的昔日王國，那片金黃的沙海；暴雨肆虐，百目的海蟲在暗流中涌動的汪洋…」

「露瑞絲，有很多東西靠語言是無法描述的。」

約克只是隨便的用一些模稜兩可的辭彙去敷衍了幾句，但令他沒想到的是……

她，

居然相信了。

看著露瑞絲那眼巴巴的大眼睛，滿臉祈求的樣子好像在說「在多講一些」，約克就有點於心不忍。

這樣騙她，真的好嗎？

看樣子挺好，至少能在她的口中了解到更多東西，畢竟，現在的「約克」可沒有任何記憶。約克這樣想著，隨後短暫的思索了片刻。

她是河源鎮的原住民，而自己現在是一位「旅行商人」，旅行商人不清楚這個偏遠小鎮裡面的傳統習俗，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露瑞絲，你對這個儀式了解多少？」約克頓了頓，然後開口問道。

隨後，約克能清楚的看見露瑞絲神色的改變，她沉默了良久，隨後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斜著向上看去，好像是在向誰祈禱一樣…

又來了。

只要一涉及到神明和信仰，她就會立刻拋棄那副村姑的樣子，變得一臉嚴肅。

剛剛還一臉無知求著我講故事，現在突然一臉虔誠，就如同要訴說多麼神聖的一件事一樣。

女人，可真是說變就變啊。

約克咽了一口唾沫，隨後緊張的看著面前的露瑞絲——前後的反差如此之大，甚至有著一點…詭異。

片刻，露瑞絲重新看向了約克，但她的手並沒有放下來。

「神將靈魂賜予萬物，進而孕育生命。」

「我們都是神的造物，我們信仰著神，正因如此，

我們擁有神的加護。」

話音未落，露瑞絲緩緩伸出左手，片刻之後，手掌之中緩緩升起一朵火苗。

「魔法，是加護最直觀，也是宏觀概念上的體現，當然，神的加護不只於此…」

「誰都知道，神是存在的，虔誠的信仰意味著更強大的加護…」

說罷，露瑞絲頓了頓，但約克能明顯的感覺她接下來的語氣低沉了許多。

「六個帝國掌控著亞提代拉世界，而每個帝國都有一位作為主體信仰的神…」

「河源鎮，位於獅鷲帝國和灰狼帝國交界之處，獅鷲帝國信仰著光明與秩序之神奧拉斯，而灰狼帝國信仰著混沌與混亂之神澤羅爾。」

「對立的神的信仰不可能同時存在，但河源鎮卻做不了任何改變。當對立的加護存在之時，信仰最終演變為一個混沌的產物。」

「也就是他們口中那位至高的神——超越了七位主神的『神』。」

「那本就是一個邪惡之物，但他們依舊為了早已腐化的信仰來製造儀式，以活人為祭…」

「當夜空中特定的九顆星星排成一條線之時………」

然而，還沒等露瑞絲說完，一支利箭突然從不遠處的草叢中射出，幸好拉弓的那個人準頭不是很好，不然還在一邊專心聽講的約克早就被一箭爆頭了。

如此突然的襲擊瞬間讓約克心頭一驚，是誰？

他還有很多事沒有詢問，比如為什麼露瑞絲會對這些東西如此了解，神和魔法到底是些什麼玩意，以及她作為河源鎮的原住民為什麼會知道他們信仰的神是混沌的產物等等……

這時，約克回頭望去，身邊的露瑞絲早已惡狠狠的盯著射出箭矢的草叢，她咬牙切齒，面色漲紅——有點像…被搶了東西的大猩猩。

要怎麼辦？

很顯然，露瑞絲現在的狀態和剛見到自己時毫無區別，不出意外的話，只要草叢裡面露出一個身影，這傢伙立馬就會像豹子一樣直接撲過去…

等等，不對…她這個姿勢……

怎麼感覺有點像…

有點像逃跑的準備姿勢？

很快，躲躲藏藏只會放暗箭的傢伙便從森林之中探出身子來，那是一個看上去很瘦弱的傢伙，手中的長弓甚至都是縮小版的。

他臉上帶著十分怪異的面具，黑的詭異的面具之上充滿著猩紅色的花紋，而這些花紋則繪製成了一個獰笑的笑臉…

約克看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等等，這不就是昨天晚上祭壇下面那群人戴著的面具嗎？

唯一不同的是，這個人的面具上面有花紋…

而隨著約克視線的深入，他注意到了面具男身後的樹林之中，無數的人影晃動著，至少要有十幾人。

他們是河源鎮的追兵，露瑞絲一直都在躲避他們，我早該想到的。

約克狠狠地咒罵了自己一句，但當他回過頭去，想向著同為祭品，且更有擺脫追兵的經驗的露瑞絲求助之時，約克卻發現，自己的身後，早已空無一人。

她….

她跑了。

她早就跑了。

這樣想來，露瑞絲能在如此狂熱的「異教徒」追兵的壓力下活了三個月，也不是沒有道理。

約克再次的嘲笑了一下自己，隨後，他便看見那個帶著獰笑面具的瘦弱男帶著十幾個人緩緩的朝著自己走來。

現在想跑，已經晚了。

反抗嗎，又有什麼意義呢？雙拳難敵四手，不過是多奢求那麼十幾秒罷了。

可是…自己才剛來到這個世界啊。

好像，連一天的時間都沒有吧。

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我是「約克」，但又不是約克，原來的約克的目標，我也沒幫他完成。

這麼說，也許十幾秒。

也彌足珍貴吧。

面前的面具男一步一步的緊逼著，而一步步後退的約克也在這一瞬間不在逃避。

又能逃到哪去呢？

他畢竟，也還是個男人啊。

因為恐懼而鬆弛下來的肌肉開始逐漸繃緊，約克也悄悄握緊了右拳。

「不錯，不錯～」

「既然早已做好接受自己宿命的準備，為何當初還要逃跑呢？」

戴著獰笑面具的男人看著眼前的約克不再後退，發出了一聲奸笑，緩緩的說著。

約克能清楚的聽見那語調的上揚。

他在嘲笑我。

無論怎麼樣，都是死。

那不如，在死之前。

狠狠的揍他丫的一拳！

面具男怎麼都想不到，面前的「祭品」，不是在向宿命妥協，而是一直在等，等自己走到他的面前。

「噗——！！」

在面具男靠近后，一擊重拳直接打在了他毫無防備的肚子上，而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也讓他瞬間捂住自己的肚子倒在地上不斷抽搐。

雖然約克的身材略顯消瘦，但一個男性的全力一擊多少還是會讓人招架不住。

很爽快。

三秒的英雄，一輩子的懦夫。

在必死的前提下，我當然選擇前者。

約克又一次不屑的笑著，就如同最開始他站在祭壇邊上，看著空無一人的台下一般。

他被我擊倒了。

他多狼狽啊。

但是…

代價呢？

在面具男倒地的瞬間，他身後的那十幾號人一擁而上，而約克，甚至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便直接被摁在地上。

片刻之後，戴著獰笑面具的男人緩緩站起，但看著他捂著肚子顫顫巍巍的樣子，一股莫名的喜悅卻湧上心頭。

「你以為…你能違抗神嗎？！！」面具男大吼著。

他肯定很氣急敗壞吧。

現在，約克就好像一個被捆在實驗台上，即將被開膛破肚的小白鼠一般。

他的四肢被好幾雙手牢牢的摁在地上，只留下了一個宛如待宰羔羊一般的胸腔。

哦，還有一雙眼睛，好讓他親眼目睹自己的死亡。

「來啊？」

「燒死我啊？」

「你們的神就是一個丑的一批的觸手怪，真讓人噁心！」

約克口無遮攔的把他在夢裡看到的東西一股腦的說出來，當然，這並不妨礙那面具男一步一步的朝著他走來。

呵，一群愚昧的東西。

這也是約克的自嘲。

當面具男走近之後，他卻緩緩的俯下身子，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約克。

而他的手中，早已多出來了一把冰藍色的匕首。

但很顯然，約克並沒有發現這短刀的存在。

「只有這點本事？」

「如果我起來，我還會再給你一下！」

約克大聲的咒罵著。

然後下一秒，那柄冰藍色的匕首就直接插在了約克的胸膛上，那是心臟的位置。

很果決，從抬手到刺入，僅僅不到一秒的時間。

此時，約克又一次的怔在了原地，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也如痴獃一般盯著天空。

直到帶有創口的心臟跳動所產生的一股劇痛將他重新拉回現實…

此刻，約克已經脫力的癱倒在地，在他最後的視線中，是戴著獰笑面具的人輕浮的眼神，他在說些什麼…

但，聽不太清，也已經不重要了。

這是註定的結局，可真到接受的那一刻。

我卻是如此的恐懼…

不想死…

真的，不想死……

意識開始遠去，視野逐漸模糊，約克能感覺到那股源自死亡的陰影正逐漸的籠罩自己的身體——好冷…好害怕……

不要…

冰冷的觸感從心臟處的傷口開始蔓延，從胸腔開始，再到四肢……

大口的喘息也不過是無意義的掙扎，死亡的倒計時早已開啟……

哪怕心臟還在撲通撲通的跳著，但約克知道，每一次跳動，無非也是在最終的死亡面前留下一絲血色的芳華。

不要…………

身體逐漸冰冷，呼吸已經中斷，心跳已然停止。

………………

「嗤…」

伴隨著一聲血肉開裂的聲音，戴著獰笑面具的男人將匕首從約克的胸口上拔了下來，幾滴鮮血順著刀刃滴落下去，隨後融入大地。

「有了祭司的頭顱，以及…祭品的靈魂…」面具男喃喃自語著，隨後，突然看向天空。

「神啊！那破壞了神聖儀式的祭司已經受到了您的懲罰，您所厭惡的祭品如今也死在了我的刀下！！」

他低吼著，他狂笑著——他緩緩摘下面具。

而面具之下，是同樣獰笑著的一張臉。

「至高無上的神啊，現在，您終於…終於可以現身了……」

「請賜予我們無上的神恩吧！！」

他突然跪倒在地，隨後，與他同行的那些人也同樣跪倒在地，他們再次默念那如同咒語般的經文，一字一頓…

「神啊——降臨吧！」

他跪在地上，虔誠的吶喊著。

「神啊！降臨吧！！」

他們跪在地上，虔誠的吶喊著。

然後，約克的手指，微微的抽動了一下…

「神的祭品，需要成為神的形狀」

「此刻，即為進化的最完美形態」

有誰，在耳邊念著什麼東西…

聽不懂的語言，也聽不清…

等等…

我…

我不是…死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