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3叔
鄭岩有點捉摸不定,古人做銅器都有個講究尤其是在秦漢以前,不是隨便做來玩的,大部分都是禮器,用於祭祀或記載重大事件。因此一定有自己的含義在裡面。烏龜在古代是四靈之一,稱為玄武,是北方的主神,其色尚黑,北方有肅殺之氣,且北方的主要星宿為北斗,古人認為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因而玄武在四靈中最特殊的地方,在於它可通幽冥,所以古人常用龜甲占卜,這些條件就註定了玄武是四靈中最神秘陰寒的一個,可是這種鬼頭形態的玄武塑像在記載中還從沒出現過,前幾年有一個黿背四箭的銅器現世,記載了一次河中射黿的事件,只是件作為記載的紀念性銅器,儘管製作比較粗糙但樣式是極其罕見的,現存國家博物館,鄭岩去的時候也看到過。而這件銅器看起來應該是件作為祭祀用的禮器,夏、商、周的人祭祀的神靈很多,有的神靈帶著一些部落圖騰性質,所以形象各異,商周以後的青銅器製作開始日趨精美,像著名的國寶曾侯乙尊盤、四羊方尊,以當時的水平來講,都算是巧奪天工的精品。
仔細觀察鬼頭面部精美的紋路,不是商周常用的雲雷紋,也不是夔龍紋、帶狀饕餮紋這些青銅器常用的裝飾,紋路輾轉蜿蜒透露出一種非常玄妙的感覺。一般玄武背上如果有東西的話,必定是纏繞著一條蛇而不該有鬼臉,這個造型以及面紋一定是有特殊的含義在裡面。但是從整體觀感來講不是現在仿製的假貨,鄭岩鑒別古董的時候總是看第一眼的感覺是不是有「神」,三叔說過,好東西是有神的,就像是一件精美的古代藝術品,你用現代科技複製的再完美也總會感覺少了點什麼,那就是神,儘管說起來比較玄妙,但是見的多了,就會發現這種神的韻味無處不在。剛拿到這件鬼頭的時候,鄭岩立刻感到一股陰寒之氣撲面而來,瞬間讓自己的心悸動了一下。
中年人看鄭岩遲疑的樣子,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的有點怪異的雪白牙齒:「一時看不准沒事,這麼些年了也沒人弄清楚是什麼玩意,我也不指望賣多少錢。老爺子說東西是真的,八幾年從東北那邊收的,現在家裡也不缺這個錢,就是老爺子玩了一輩子古董也不知道是個什麼來歷,圈內的也沒人看的明白,直到老爺子去世前也還在惦記著,有人說你這裡有大拿所以讓我帶來看看,要覺得合適隨便給個價我就賣了,圈裡的都說你這裡公道」。
「韓叔去世了?什麼時候的事?」
男人一愣:「您認識我們家老爺子」?
「見過幾次,其實我們也見過,您不記得了,那一陣沒事就跟我三叔在這裡轉,我三叔姓鄭,大夥都叫他三爺,這個店就是我三叔開的」。
「奧,原來是鄭三爺,我想起你來了,有印象有印象」
他有些尷尬的笑了,又露出那口整齊到怪異的雪白牙齒:「那時候三叔身邊是經常跟著一個男孩,一晃好多年了,變化太大沒認出來是你,不好意思。」
「是啊,好多年了,您倒是沒什麼變化」。
「哪裡哪裡,這麼多年了」,他隨口應道。
鄭岩掏出了手機,「這件銅器我真拿不準,只能說看著不像是假貨,這樣吧,我拍張照片先拿回去給我三叔看一下,他老人家才是大拿,要是他也看不准我也沒辦法了,您留個聯繫方式」。
「拍什麼照片,人的名樹的影,東西放三爺這裡我還能不放心?您給我打個收條就行了,這是我的名片,
上面有電話隨時和我聯繫就行」。
鄭岩有點意外的接過了名片,猴子趕緊放下畫冊從櫃檯上擺著的名片盒裡拿了張店內名片也遞了過去。
鄭岩一邊打收條一邊說到「那,東西我就先留下了,等三叔回來看看,我再給您電話」。
「行,行,那我等電話,不耽誤您功夫,我先走了,事情有眉目了就請三爺一起坐坐,真是很久沒見了」。
「好的,不再坐一會了?」
「不了不了,還有事,還有事」。
他好像有點言不由衷,拿過收條看了一眼就折好收了起來,抬頭看了鄭岩一眼,又有些欲言又止,乾笑了幾聲,然後轉身走出門去,咧嘴間那口整齊的白牙顯得分外刺眼。
「我說,這玩意花里胡哨的連我打眼一看就是假的,你別讓人給訛了」
猴子等男人一出門,就湊了過來。
鄭岩拿起杯子又喝了口牛奶,他有個很奇怪的習慣——每天都要喝牛奶,據他媽說他小時候得過一場病,當時需要天天喝牛奶,雖然鄭岩記憶中沒有這場病的任何回憶了,但是喝牛奶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不保留也不行,每三五天老媽都會提醒他喝牛奶。
「這個人我認識,以前跟他老爺子常來英雄山,雖然我沒和他說過話,但是他老爺子早些年在英雄山專門搞秦漢以前的老玩意,在圈裡還算有點名氣,眼很毒,信譽也極好,從沒幹過賣假貨糊弄人的事,跟三叔也略有交情。這件銅器的式樣我是沒見過,可看起來不像假貨,挺有神,尤其是面部的紋路,先給三叔看看再說吧,晚上跟我一起去三叔家喝兩杯」。
「你好意思說喝兩杯?就你那酒量,我灌你好幾萬個。。。。」猴子滿臉不屑。
鄭岩的三叔算是古董行的老玩家了,鄭家祖上是老濟南的書香門第,家裡還出過一任巡撫幾任知縣,雖然也都算是清官可家境卻一直很富裕,文人大多都會有些雅好,所以打他太爺爺那輩起就開始對古董著迷了,在民國就干一個什麼博物館的考古專家,受家庭影響鄭岩爺爺上大學也學的考古,建國后在省考古隊工作,是我國著名的考古界權威,可這種書卷氣到了他三叔這裡被徹底顛覆了。
鄭岩的三叔是個奇人,在古玩行名氣很大,因為從小就十分聰慧所以家裡都對他寄予厚望,但是不知怎麼就成了家裡最大的異類了。一次聽二叔和鄭岩他爸聊天的時候說他三叔打小就一直對旁門左道感興趣,父親讓他背干支學編年,他學了兩天就跑街角跟曾經擺攤算命的老瞎子學奇門遁甲撒豆成兵,上了初中以後更加變本加厲了,把課本的書皮撕下來包在《山海經》《周易》《周髀算經》外面,上著課堂而皇之的看。家裡是書香世家,這些古書本來就是必讀的,但是三叔卻把這個當主業,其他學科基本不放在心上,幸虧三叔人聰明,什麼功課都沒落下過,考試總能排到前幾名。
七十年代左右三叔直接就去下鄉了,下鄉的地方是山西的一個窮山溝,按說遠離家人而且山溝里要啥沒啥,但誰承想一家人天涯相隔受盡辛苦,只有他反而如魚得水,整天不亦樂乎的纏著老鄉講山野鬼狐的那些東西,這些年下來,過的最滋潤的就是他了。
其實三叔的基本功是非常紮實的,爺爺一直很欣賞他,總覺得以他的聰慧一定會在這個領域有很大的建樹,誰知道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腦子抽筋迷上了那些旁門左道,直把爺爺氣的發昏,經過老人家苦口婆心的勸說、訓誡、誘導直至威逼都一點效果都沒有,最後爺爺氣惱的說了一句:「真不像我們鄭家的種,當年醫院責任心也不強,一定是抱錯了」,然後撒手再也不管他了。
三叔最喜愛的就是鄭岩,說很像他小的時候,當時嚇得鄭岩他媽一個哆嗦,抱著他端詳了半天仔細觀察有沒有什麼精神不正常的苗頭。可誰知道隨著年齡增長,鄭岩的脾性真的越來越像他三叔了,同樣的對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表現出極大的好奇心,整天跟在三叔屁股後面看他鼓搗這個鼓搗那個。三叔跟鄭岩他爸開玩笑說把鄭岩過繼給他兩口子另外再生一個,嚇得老兩口提心弔膽憋在家裡想借口怎麼推脫掉,儘管知道是在開玩笑,但也真的怕哪天被他三叔帶上邪路不再回來。
鄭岩的第一次逃課就是初中偷偷跑去三叔家鼓搗古董,那次不光鄭岩他媽,就連三叔都大發其火,說從小基礎不打好,連走歪路都會走歪,鄭岩直接被繞歪了。那次三叔的氣惱令鄭岩開始認真地對待學習,並且一直成績很好。
可能是「家學淵源」,鄭岩對歷史、古文、文學極其感興趣,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初中二年級就基本看完了。和三叔不同的是他好奇心太強,所以連世界史都極其熟悉,小學開始養成看書的習慣使他每天看書少於兩個小時睡不著覺,而看的書很雜,連天文、物理甚至量子理論都大量閱讀,但是這導致他高中偏科偏的太厲害,一學期下來數學、化學、英語等課本都嶄新嶄新的,直到三叔來了拿起痒痒撓要揍他並威脅以後不許再去他家,這才略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