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烏雲摧城

公司運營部天花板的日光燈有些接觸不良，而且G5項目組有兩部電腦的網路有問題……周一早上剛剛到達公司的殷小妙，就在釘釘上收到同事的催促，這是周五就遞交給她的需求了。但殷小妙並不太緊張，她拎著牛肉腸粉和豬肝粥到了茶水間，跟行政的幾個文員打了招呼之後，打開外賣袋子，慢條斯理地享受著今天的第一頓飯。

那幾位行政的文員，可沒有她的閑情逸志，匆匆吃完早飯，然後就揶揄了殷小妙幾句：「這慢吞細咽的，可真會養生啊！」、「你別說，小妙那皮膚可比咱們好得多了，又白。」

不失親近而又保持著距離的調侃，似乎是每個職場女性都擅長的技能。

幸好，她們並沒有太多空閑的時間，很快就急急就趕回自己工位上，在九點半的打卡時間還沒有到來之前，就要去完成那永遠也做不完的報告和改不完PPT。

微笑著，小口、小口喝著豬肝粥的殷小妙，其實知道她們在背後是怎麼說自己的：「花瓶，你看她這青春飯能吃幾年！」

可她不在乎，她知道自己是花瓶。

如果一家公司的前台，連花瓶也請不起，那這家公司的情況，往往不會太好。

沒錯，殷小妙就是一位前台，所以她不需要跟文員們一樣，去改報告或PPT。

她唯一的KPI，就是貌美如花。

只要做好這一點，就連兼任的後勤需求，稍為反應遲鈍一些，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不論運營部的總監，還是G５項目組的製作人，再怎麼怒氣沖沖跑到前台，面對殷小妙無辜的大眼睛，都會從鼻子里呼出胸腔中的憤怒，然後放緩語速：「小妙，這次一定要記住，好不好？」

然後那些來時憤怒不已的負責人，就會在殷小妙充滿陽光的微笑里，搖搖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或工位上。所以，殷小妙一點也不慌張，她很清楚，身為一個前台能搞砸的事，永遠不可能超過她的顏值，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她終於吃完了早餐，並且刷了牙，然後在九點二十五分之前化好淡妝，在前台堅守自己平凡而偉大的工作崗位，給予每一位同仁早安的問候和親切的微笑。

「她要能把顏值的分數，分１５分到她的智商，那對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不少同事在背後這麼評價，可是他們沒事都喜歡往前台湊，儘管穿著格子襯衫的他們，總是紅著臉，難以在殷小妙面前說完一句完整的話。

看起來，他們就象一群雲養貓的愛好者，面對一隻真正的小貓咪，卻束手無策。

而她就是那慵懶的貓咪。

「小妙，你過來我房間一下！」人事總監韓素梅在釘釘上叫她，這讓殷小妙有些慌張。

韓素梅這是公司里，殷小妙唯一的剋星。

早年畢業以後進了職場，會取個英文名的習慣，其實拋開西方文化侵襲，它更象是一種古昔版本的網路昵稱。通常進職場的時候取的英文名，以後一般也就不會怎麼更改。

所以往往可以從英文名里，看出當時人們在剛進職場時，對自己的定位或期許。

例如取了Dolores昵稱的韓素梅。

儘管她的腰身已經不再如少女時纖細，她臉上刻意而明顯的妝容在掩飾著某些色斑，甚至她為了膝蓋著想，現在更願意選擇粗跟的高跟鞋來配職業套裝，但二十年前剛進職場時，或者她也曾經光彩照人。

「你打算一輩子當個前台嗎？」沒有任何客套，殷小妙一進人事總監的辦公室，剛關上門，韓素梅就劈頭蓋臉的壓低了聲音訓斥，殷小妙是韓素梅招進來，當時本來是招聘文案的，在二三十位面試者里，韓素梅很滿意殷小妙的能力，但上班那天前台出了車禍，而公司剛好有重要客戶來訪，於是CEO看見第一天上班的殷小妙，就讓她先頂著前台的工作。

但沒有想到殷小妙就一直做了兩年的前台，並且每天都很開心。

「G７項目組答應要你了，你能不能振作點？」韓素梅咬牙切齒對殷小妙說道，「收起你那笑臉！別裝傻！你裝傻白甜上癮了是吧？」

殷小妙能騙過公司里幾百號人，卻騙不了韓素梅。

「韓總，我其實不想去項目組，我覺得當前台，蠻好啊。」殷小妙有些怯意地咬了咬嘴唇，項目組那種不到晚上九點，大家就沒一個人下班的加班文化，她可真的一點也不羨慕，「我就做前台嘛，當個花瓶，準時上下班，蠻好的。工資少點就少點。」

韓素梅氣得不行，但突然張開嘴，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殷小妙的家裡並不是很有錢，普通工人雙職工，從她祖父乃至曾祖父那一輩就是了。

而她祖父只有她父親一個兒子，她父親因為時代的問題，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

於是她曾祖父那一代的祖屋，分到她祖父這邊，在西關有棟底層十七平方的兩層半小樓。

她祖父祖母工作時，單位分配的筒子樓改建，分了兩套一樣大小，三十平方的一房一廳。

而她的父母親工作時趕上分房末班車，綜合兩人工齡，分了一套八十平方的房子，因為前些年鬧離婚，鬧騰著分割財產，就去把那套八十平方的房子拆成了兩套，結果後來婚沒離成，房產證卻成了兩份。

也就是說，剛剛結婚的殷小妙儘管在還房貸，但她其實是一個有五套房子的本地土著。

雖然每一處都是豆丁大小，而且地段也並不太好。

可如果把其中四套出租，儘管不可能大富大貴，卻足以衣食無憂。

而剛結婚的殷小妙，丈夫是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收入很不錯，與她極為恩愛。

所以，韓素梅一時突然發現，無從勸起：「女人，沒自己的事業，你會後悔的！」

她強行用了這麼一句「萬能對白」結束聊天，然後準備把殷小妙哄出去，目不見心不煩。

殷小妙也不是很在意，她知道韓素梅是為她好，這種的訓斥，是帶著暖意的。

她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提示音，因跟韓素梅私交真的很不錯，她隨手就點開看了。

突然之間，韓素梅就看見所有的美好和光彩，從殷小妙的臉上，一點點地瓦解，一寸寸的消失，她的大眼睛里，儘是無所依靠的茫然和惶恐。

玻璃幕牆外面，預告的颱風尚未來到這南方的都市。

但上午便已失色無力的光線，陰霾的烏雲，高樓之間席捲呼嘯的氣流，不間斷地折磨著每顆渴望陽光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