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再起風浪
()趙良嗣回到汴京后才知道,朝廷政局已生重大變化。蔡京於六月中旬,以年邁之由致仕,朝廷大事均有特進少宰兼中書侍郎王黼負責處置。
王黼接替蔡京主政,這並不突然。去年,王黼曾連升八級,從一個通義大夫,一下子跳到少宰,在朝廷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升遷如此之,實在是大宋開國以來第一人。那時,朝臣們對皇帝的用意就大致明白了。
王黼是進士出身,這年四十二歲,年富力強,jīng力充沛,長相出眾,風姿綽約,目睛如金。他有文采,能辯論,善鑽營。多年前,他曾大力支持蔡京,蔡京任宰相后,兩年之內便將他從校書郎提拔為御史中丞。近年,他看到宦官梁師成深得皇上寵信,於是投靠過去,「以父事之」,稱之為「恩府先生」。
宦官梁師成,外表愚訥,表面厚道,實則jian詐,擅長察言觀sè,很會奉迎皇上。他懂文法詩書,喜歡附庸風雅,自言是蘇軾之齣子,宣稱自己以翰墨為己任,凡是御筆號令都由他來主持,權勢熏灼,人稱「隱相」,連蔡京都要對他好臉相迎。
王黼主政后,與蔡京政策反其道而行之,他罷除方田法,淘汰省府屬官,合併會要和六典各局,廢除茶鹽鈔法,拆毀辟雍和醫學、算學,對富戶的科派一律免除,等等。
王黼大刀闊斧的改革,贏得了社會各界的好評,紛紛稱其為賢相。
光yīn荏苒,rì月穿梭,轉眼之間,時光已至宣和二年九月,這天,徽宗接到登州知州王師中奏報,說金國派遣斯剌習魯和大迪烏為正副回使,持國書,已渡海到達登州,近rì將派人護送他們赴京師。
徽宗命趙良嗣負責迎候與接待。幾天後,金使一行來到汴京。正使習魯又胖又高,副使大迪烏又瘦又矮,兩人站在一起形成對比,顯得十分滑稽。
馬車駛入城區,繁華的大街,川流不息的人群,讓習魯和大迪烏等女真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趙良嗣將他們引領到位於僻靜之處的顯靜寺,在此設宴款待。因為此時與金國的一切交往都在秘密中進行,所以接待也必須悄悄地。
用膳后,他們以高麗使者身份入住同文館。同文館位於梁門外安州巷,是專門接待高麗國使臣的館驛。
第三天,習魯和大迪烏以高麗國使臣的身份,被引見到崇政殿。
徽宗站在大殿前的欄杆旁,接過習魯雙手遞交的國書。他望著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金使,忍不住失聲而笑。習魯和大迪烏對皇上的歡笑感到受寵若驚,不知所措。
中午,童貫在自家府邸里宴請金使。童貫對習魯說:「不知貴國兵馬何時方能到達西京?這是我朝關注之最大一事。」
肥頭大耳的習魯回答說:「我朝皇上說了,一切都按照約定來辦。本國兵馬,必不失信。」
王黼、童貫和趙良嗣這天分別接到聖旨,來到崇政殿議事。
徽宗讓他們看看金國國書,合議如何回書。王黼看完后,緊皺雙眉,有點不解地問:「陛下,燕雲失地,既包括燕京,也包括雲中之地,怎麼國書中只答應給燕京所管州城?燕京只管轄六個州啊。」
徽宗一聽,有些吃驚,說:「燕雲之地,不就是燕京並所管州城嗎?」
「陛下,燕雲分兩部分。燕京所轄,僅僅是山前六個州,還有雲中之地即山後九個州,包括西京在內,合起來才是燕雲十六州。」王黼解釋完后,很不滿地看了童貫一眼。
童貫目示趙良嗣,讓他言說明一下。趙良嗣趕緊彙報說:「陛下,關於西京等山後九州,金國皇帝也答應給與,不過要等到他們抓獲天祚帝之後。我還特別給他們指出,蔚、應、朔三州離大宋最近,不許金軍到達。」
王黼臉sè嚴肅,望著趙良嗣,尖銳指出:「你方才所說的這些,金人國書中都沒有記載。口說無憑,必須白紙黑字才算數。」
「這不怪眾卿,都怪朕地理糊塗,一直誤以為燕雲失地,就是燕京並所管州城。這可如何是好?」
徽宗一臉懊惱,垂頭喪氣。
童貫不慌不忙地說:「陛下,不必煩惱,再派使臣去金國詳細說明就是。」
「誰能擔此重任?」徽宗感到這事要產生麻煩。
童貫推薦道:「還是派馬政去吧。海上通道是他開闢的,再讓他去力爭吧。」
趙良嗣急忙建議道:「金國將領都擅長騎shè,好炫耀,最好派個騎shè高手與馬政一同前往。」
趙良嗣一想起宗翰在馬球場上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很不舒服。因為趙良嗣不會shè柳,他看到宗翰眼神中,分明流露出幾分鄙夷之sè。
「陛下,馬政有個兒子,叫馬擴,武舉人,據說騎shè功夫還不錯。我看,最好讓他父子同去。」童貫捋了一下鬍鬚,繼續推薦說。
徽宗點頭同意。
「平州(河北盧龍)、營州(河北昌黎)和灤州(河北灤縣),地勢險要,可做屏障,是不是也爭取一併收回?」王黼提議道。
童貫覺得這事情難度很大,說:「平、營、灤之地,不是石敬瑭割給契丹的,在石敬瑭之前就已被契丹佔領。這些事情,女真人不可能不知道,恐怕不好爭取。」
「我在上京時,也曾經向金國皇帝提出過,可是,被翻譯高慶裔給點破了,他們知道那塊地盤,不屬於燕雲範圍。很難辦。」趙良嗣說。
徽宗想了想,說:「難辦是難辦,不妨爭取一下試試。對平營灤州的要求,也寫進國書,力爭就是,那是關隘之地,若能收回,意義重大。」
九月十八rì,金國使者習魯和大迪烏來崇政殿向徽宗辭行,徽宗依舊賜宴顯靜寺,趙良嗣押宴。
三天後,登州兵馬鈐轄武義大夫馬政奉旨持國書及事目隨習魯等前去金國回訪,承節郎京西北路武學教諭馬擴隨父同行。
這次在國書中明確指出,大宋要出兵夾攻收復的是,五代以後所陷幽薊等州舊漢地及漢民,並在所附的事目中將幽薊之地進一步界定為:薊、涿、易、檀、順、營、平州和太行山後的雲、寰、應、朔、蔚、媯、儒、新、武州。只有將這些土地全部收回,才能給付歲幣五十萬兩匹。
而且在事目中寫道:趙良嗣等在上京計議,說燕京一帶州城包括西京在內,大金皇帝說,我本不要西京,只為去捉拿阿適,待捉到阿適,將西京也給南朝。
十一月底,茫茫東北,已是冰天雪地。馬政一行隨習魯頂風冒雪,再次來到淶流河畔的皇帝寨,拜見金太祖。馬政捧上國書和事目。翻譯高慶裔將國書和事目內容逐一翻給太祖。金太祖聽罷,臉拉得很長,沒有一絲笑容。
「我什麼時候說把西京給南朝了?我只是許了燕京。」金太祖不滿地說,「還有,平州和營州都不屬於燕京管轄。上回趙良嗣帶著你們皇帝御筆親書來,要求得到的是燕京並所管州城,我也應允了。可現在,怎麼說變就變呢?已經定好的東西,就不要變了。否則,變來變去,怎會叫人相信?」
馬政不知道當時趙良嗣與金太祖到底是怎麼交談的,他面對金太祖的一番質問,毫無準備,無言以對,十分尷尬和被動。
這份國書和事目在金國上層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尤其是一些戰將,議論紛紛,他們反對將山前山後的漢家故地全部還給南朝。
於是,金太祖召集吳乞買、撒改、完顏杲、習不失、宗翰、宗干、希尹以及楊朴等重臣謀士,開會商議。
太祖說:「南朝說我答應給與西京,這是從何說起?我只答應給與燕京。南朝這次來,要求甚是無理。」
完顏杲說:「皇上,以我看,他們南朝根本就沒準備武力收回,只是想拿出以前給契丹的那些錢把故地換回去,想撿便宜。」完顏杲,女真名斜也,是金太祖五弟,擅長戰略謀划。
謀士楊朴站起來,環視一下眾大臣,然後對太祖說:「皇上,微臣以為,北朝之所以展起來,原因就是得到了燕雲漢地和漢民。今rì一旦將此地割還南朝,不僅國勢微削,兼退守五關之北。如果我將來滅掉契丹,盡有其地,那麼南朝何敢不奉獻給我幣帛?如果我yù南拓疆土,南朝又以何力拒我?所以,微臣以為,何必跨海講好,待我踏平契丹,佔據燕地,與宋為鄰時,以兵壓境,再行談判,有何不可!」
眾臣都覺得楊朴所言有道理。
惟有宗翰不以為然,他說:「南朝四面臨邊,若無兵力,安能立國又強大如此?不可輕視南朝。我朝羽翼未豐,不可貿然與南朝為敵。至於南拓疆土,應當一步一步來,不可急躁。」
金太祖與重臣連續幾天商討無果,決定先放一放再說。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金太祖依然沒接見馬政,宗翰和希尹也沒來與他談判。他遞交的國書和事目,也泥牛入海,杳無迴音。
昨夜,下了一場大雪。馬政望著柵欄院子里厚厚的積雪,望著遠處皚皚雪山,他感到度rì如年,心如火焚,可又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