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行動夭折
()徽宗對鄧洵武心裡到底窩著一股什麼火,是清楚的。他知道鄧洵武想與蔡京辯論什麼。
前幾天,蔡京來彙報過鄧洵武的情況,說他反對北伐,到處揚言:現在,你們竟然都相信趙良嗣這個叛虜之言,要出兵破壞宋遼百年之盟,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蔡京趁機建議說:「陛下,千萬不要讓鄧洵武參與策劃北伐之事。他若一來,非把事情攪亂不可。他眼光陳舊呆板,不懂得變通之理。」
童貫也曾來彙報,說鄧洵武找到他,大聲jǐng告:宋軍是打不過遼軍的,這樣的教訓還少嗎?一旦出兵,必將兵連禍結,貽害無窮。
聽了這些彙報,徽宗對鄧洵武有些討厭,覺得這人很不識時務。但後來一想,又覺得他xìng格耿直,凡事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和立場,不陽奉yīn違,話語雖刺耳,忠心尚可鑒。
一個敢於說話,敢於表不同意見的大臣,難道不是可信賴之臣嗎?
現在,徽宗見鄧洵武臉sè依然青,心裡火氣似乎還很猛,便說道:「愛卿這篇奏章篇幅很長,朕將細讀一下,愛卿且回,如果你所說有理,朕會酌情處置的。」
鄧洵武聽見皇上說要細讀奏章,立刻眼睛一亮,心頭一喜,火氣頓消大半,他說:「陛下,臣要說的話,都在這裡邊,不復多言,伏望陛下凡事三思而後行。」
鄧洵武退下后,徽宗開始認真翻閱這篇題為《北伐問目》的奏章。
這奏章一共陳述了二十七條有關北伐利害的事項,每一條都詳加註釋,如出師無名這一條,註釋說:依靠宋遼盟誓,百年以來,兩國之間從沒生過戰事,現在忽然要出兵伐遼,毀掉盟誓,可是為什麼呢?用什麼理由來告知天下百姓?又用什麼理由去告知遼國?
奏章結尾說:
陛下您審視一下今rì朝廷,謀議之臣,有比得上趙普的嗎?將帥之良,有比得上曹彬和潘美的嗎?甲兵之jīng,能比得上開國之初嗎?那時,以太宗之神武,趙普之謀略,曹彬潘美之大將,百戰百勝,征伐四方,而唯獨對於燕雲,幾次進攻都以失敗而告終。那時不行,今rì行嗎?且不可輕言出兵。百年盟誓,一朝棄之,誠恐兵革一動,中國昆蟲草木皆不得而休息矣!
徽宗看完奏章,忽然感到後背有些癢,脊背中間,不知不覺地流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額前和鼻尖上也濕涔涔的。
徽宗用手背輕輕擦拭了一下鼻尖。
此次北伐,是不是有些cao之過急?徽宗產生了深深的疑慮,思想開始有些動搖。遼國不同於吐蕃,也不同於西夏。遼國的騎兵鐵蹄可不是好惹的,他們一旦馳騁縱橫,可以征戰天下,踏碎山河啊。
想到這裡,徽宗覺得必須當機立斷。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於是下旨,讓蔡京來崇政殿。
皇上緊急召見,到底因為何事?蔡京一路匆匆,邊走邊想。
蔡京來到崇政殿,禮畢。
徽宗拿起鄧洵武的奏章,抖動了幾下,說:「太師你看,這是鄧洵武剛上的奏章。北伐之事難做啊。朕現在想,如果做下去,違背祖宗盟誓,恐怕要招致不祥,還是停止吧。」
蔡京一聽皇上此言,臉sè大變,呆若木雞,愣楞地,站在那裡半天無語,不知所措。
蔡京實在沒想到,鄧洵武能用一紙奏章扭轉了皇上的心意。是鄧洵武的奏章力量太大,還是皇上的心太軟?
「陛下,鄧洵武所言,時有誇張,不可盡信。當然,他是一片忠心,這無可厚非,但凡事不能總用從前的標準來判斷,還是應因時而變,變則新,新則強。微臣建議,不妨暫停,待賀正使回來后,再視情而動。」蔡京終於緩過神來,捋了捋思路。
徽宗低頭想了想,說:「好吧。就以卿所言。」
年前,徽宗派遣尚書司封員外郎陶悅擔任大遼賀正使,樞密副承旨李邈為副使,赴遼國賀歲。計算時rì,他們也該於近期回朝。
童貫此刻不在京師,幾天前已去太原召開軍事會議,部署北伐有關事宜。
徽宗沉思片刻,提筆給童貫寫下一道手札:暫停北部一切軍事行動,待賀正使返國后,再做定奪。
這天上午,童貫率一隊親兵,從太原返京。行走到黃河岸邊時,忽然接到中使馳馬送來一份御書手札。童貫展開一看,有點傻眼,有點懵。
望著那熟悉的瘦金書字跡,童貫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北伐前軍已於三rì前,從京師秘密出,今rì就將抵達大名府。按照預定計劃,童貫將率中軍於三月上旬出動。
為啥突然命令暫停呢?
童貫忐忑不安,擔心朝廷生什麼變故。他星夜兼程,馬不停蹄,直奔京師。
回到汴京后,童貫急忙換上窄袖衣衫,從宣德門進宮,探聽虛實。他來到崇政殿,見徽宗很平靜地坐在那裡批閱奏章,一顆懸著的心才平安放下。
童貫回到府邸,臉sèyīn沉,飯食難進,長吁短嘆,焦躁不已。
趙良嗣此時依然住在童府,他關切地詢問道:「生了何事?令大人如此鬱悶?」
童貫搖了搖頭,說:「良嗣,收復燕雲之事,難啊。只要鄧洵武之流活著,皇上的決心就難下。不下定決心,怎能抓住有利時機?」
趙良嗣聽罷,也連聲嘆息。
二月下旬,陶悅和李邈從遼國返回汴京。童貫請得聖旨,讓他倆先到自己的官邸議事。二人來后,童貫問:「聽說遼國國內盜寇蜂擁而起,是真的嗎?」
陶悅回答說:「好像沒有什麼盜寇之事。」
童貫又問:「你憑什麼說沒有呢?」
陶悅不假思索,立刻回答說:「無論是去還是回,我們一直沿驛道行進,rì行一程,既不停留,也不改路,沿途很安定。就憑這些來斷定的。」
「你怎麼知道其他地方沒有盜寇呢?」童貫繼續追問。
陶悅從容而答:「我們每到一處,都拿出錢財賄賂驛站里的驛卒,打探遼國國內的各種消息,他們都說只是與女真交戰,別無他寇。」
沉默了一會兒,童貫說:「聽說遼國國內逃荒的人,到處都是。」
陶悅驚訝地說:「沒有啊,我們所行沿路皆有住戶,田皆耕墾,所經過之處,大路邊上時常有人聚集觀看,不曾見一個逃荒之人。」
「你們聽沒聽說,董龐兒的義軍已經佔據易州?」童貫換了個話題,繼續問道。
陶悅搖了搖頭,說:「我們不路過易州,但從沿路打探的消息看,沒有此事。」
童貫面sè不悅,說:「那麼,現在遼國已經出兵將我霸州團團包圍,這事你們知道吧?」
陶悅一聽這話有些吃驚,說:「我們從雄州、莫州這條路回來,離霸州很近,可也沒聽說此事啊。」
「你們這也沒聽說,那也不知道,你們到遼國打聽到點什麼?難道白去一趟遼國不成?」童貫有些生氣,說話語氣嚴厲起來。
陶悅急忙說:「我們聽說,有一個叫譚襄的人,yù立九大王為帝,九大王聞訊竄入山中藏匿起來,眾人及時將譚襄捕殺。由此來看,遼國人心還沒散亂,還有凝聚力。」
這時,李邈插話說:「目前來看,契丹人還沒有反叛天祚帝之意。」
談話結束后,童貫起身去崇政殿,把陶悅和李邈所說的情況,如實向徽宗做了彙報。
徽宗眉頭緊皺,面sè冷峻,一語不。
隨後,徽宗下旨讓陶悅和李邈覲見。
徽宗說:「你們的所見所聞,朕已知曉。現在,朕只問你們一句話,你們認為,現在北伐遼國收復燕雲可行否?」
陶悅和李邈一齊跪倒在地,異口同聲:「陛下,契丹不可伐,苟誤國事,願誅臣以謝邊吏。」
這天晚上,徽宗徹夜未眠。聰穎美麗的劉婕妤也陪著他一宿未睡。二十九歲的劉婕妤不僅長得好看,還心靈手巧,xìng格開朗,善解人意,深得徽宗喜愛。
徽宗左右思考,反覆掂量,最終決定:停止這次北伐行動。
第二天,徽宗令童貫撥回已經出的北伐前軍,回歸原位;令蔡京駁回董龐兒的降表,中止與董龐兒的聯繫,免去張杲中山路安撫使兼知府的職務,派韓彥粹接任。同時,給大宋北部邊防各路下達詔書:
「大宋與遼國和好,今逾百年。近來,沿邊各路多次上奏說,遼國正在討伐女真與渤海,至今尚未安定。望各路約束沿邊,不得妄動,亦不得增添人馬,別緻疑jǐng。」
北伐行動,就此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