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震耳欲聾
兩日後,巳時將過。
晴空之下,河套某處的荒漠之地,卻時不時飄起一陣塵土。
若能在半空俯瞰,就可以清晰見到在那不斷飛揚起來的塵土中,大致有三十多人正騎著馬,緩緩行走於這片荒漠之地,方向是朝東。
他們以十來人為一小隊,前後共分成三小隊,隊與隊之間的相隔也僅數步而已。
緩步而行的三十餘名策馬之人清一色的著裝,披於身上的是窄袖、束腳且頗為緊身的布衣,那布衣的領口之處隱約露出內里的甲胄。
每人的腰間均斜掛著一把帶鞘短刀,在左肩位置背著一張長弓和一個箭筒,而於右肩則掛著一隻約半尺寬、五尺余長的黑色布袋。
儘管這些人頗多武備掛於身,但似乎並無一人呈現出緊張的模樣,反而時不時冒出輕聲笑語。
走在後面的那支小隊,是一名中年男子與兩名年輕男子策馬押於這小隊的最後,那一名中年男子正是陳大。
他們三人幾乎並排而行,位於陳大左右兩側的年輕男子還時不時扭頭往後面打量。
陳大這一行人雖然手牽著韁繩,但任由座下馬緩步往東而行,並沒有催促的意思。
就在這時,在陳大左側的年輕男子突然扭頭過來望著他,笑著問道:「頭,那些虜賊明明多次發現了我們的蹤影,也不過來攻擊?他們想做什麼?」
「怎麼,你還想虜賊撲過來呢?」陳大輕瞪了他一眼。
那名年輕男子尷尬一笑。
「頭,那些虜賊不僅追得慢,見到我們停下,竟然也停住不追,似乎擔心我們不跑一樣。」右側的年輕男子亦道。
陳大聽得「嘿嘿」一笑:「虜賊當然怕我們不跑,我們才多少人?」
「一旗三十六人。」左側的年輕男子道。
「就三十來人,那些虜賊怎看得上眼?」陳大臉上的笑意不減。
須臾,他瞥了二人一眼,又道:「遠遠跟在後面的那些虜賊肯定已探聽到消息,知道我們有三千人馬……」
右側的那名年輕男子笑了起來:「所以那些虜賊的不在乎我們這三十來人。」
「既然虜賊不急著追,那我們也不急著跑。」陳大點了點頭。
就這般,以陳大為首的這三十餘人,騎著馬慢悠悠地往東走著。
過了頗久,陳大的口中突然輕「吁」一聲,扯了扯手中的韁繩,座下馬隨即停了下來。
與其伴行的那兩名年輕男子見狀也勒停了馬兒。
陳大更打量起四周來,過了好一會工夫,他朝著其右側的那名年輕男子揚了揚手:「江左,發信號……」
被他喚作「江左」的那名年輕男子應了聲喏,頓時翻身下了馬。
不一會,江左更從放置於馬背的行囊里取出一枝圓柱狀的物什,那件物什和後世的衝天炮煙花的外形頗為相似。
只見那叫「江左」的年輕男子往旁邊走三四步,彎著腰將那枝圓柱狀物什的連著棍子的一端,直直插於泥地上,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摺子。
輕輕晃動了一下,他手中那個火摺子的一端冒出淡淡的白煙的同時,更燃起了一團小小的火苗。
江左頗為熟練地將火摺子的那團火苗湊近圓柱狀物什的底部,點燃了一根引線。
那根燃起的引線頓時發出「嘶嘶」的聲響,持續了二三息之久。
伴隨著「嗖」的一聲,那枝插於泥地的圓柱狀物什尾部帶著一縷白煙,如火箭般直衝天空。
「嘭……」
未及片刻,那枝已衝上半空的圓柱狀物什隨即爆炸,綻放出一大團奪目的黃色煙火。
雖然陳大等皆仰頭望著那一大團耀眼的黃色煙火,但似乎人人見怪不怪的模樣。
煙火緩緩散去時,陳大的雙目已凝視著東方,口中自言自語般地輕聲道:「這回發信號,大將軍應該能看到了吧……」
稍頃,就在那名叫江左的年輕男子一躍上馬之時,陳大的臉上已全是笑意,右手更指著東方的天空,嚷了起來:「眾兒郎快看……」
他右手所指的東邊天空,竟然也綻放了一大團煙火,卻是紅色的。
幾乎同一時間,「嘭」的一聲響從那團紅色煙火傳來。
其餘人望著東邊天空那正在散去的紅色煙火,竟紛紛歡呼起來。
陳大笑得合不攏嘴,數息后,他右手仍指著東邊,再次開口道:「眾兒郎,大將軍既已傳訊,那一定準備好。我們快快前去匯合,不須再和那些虜賊周旋了……」
「駕……」
聽著陳大的號令,滿是笑意的眾人幾乎同時一抖手中韁繩,雙腿夾了夾馬肚,有人更用力拍打馬屁股。
「嘚嘚……」
隨著急促馬蹄聲的響起,以陳大為首的這三十餘人,催促著座下的馬兒撒歡般地奔跑起來,方向自是東邊。
---
就在陳大等人仰望著那團綻放的紅彤彤煙火時,在西北方向,離他們約莫三四里之外,卻有千餘騎的韃兵駐足。
這千餘騎約略分成十個方隊,大多數均打量著天空中的煙火。
率領這千餘騎的韃兵之人,卻是那位「阿兒禿廝」部的領主滿都賚阿都勒呼。
此刻,在隊伍頗為靠前位置的滿都賚阿都勒呼,一手持著韁繩,一手指著天空的煙火:「明人先放黃煙火,那邊又以紅煙火響應。兩撥明軍在傳信,看來他們離得不遠了。」
略一頓,他竟然朗聲笑了起來:「等了這麼久,終於出現了。看那三千明人怎麼跑……」
「吹號角,策馬急追,不要給那些明軍逃跑了……」滿都賚阿都勒呼扭頭朝與其伴行的一名親兵道。
那名親兵應聲調轉馬頭而去。
沒過多久,「嘟……」
一陣長長的號角之聲響了起來。
這號角聲還沒有停息,列於最前的那一隊騎兵已動了起來。
隨著「嘚嘚」的馬蹄聲響起,他們所經之處揚起了漫天的塵土。
這千餘韃兵策馬賓士持續約莫二刻鐘后,速度卻緩了下來。
那領頭的一隊更勒停了座下馬,突然停下來的馬兒,嘶鳴聲、撲哧聲不絕於耳。
皆因前方出現了一片好大的溝壑之地,只見那原為黃土的大地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形成了一條一條的溝壑。
那些蜿蜒的溝壑,可謂深淺不一、大小各異,無論是壑底還是兩側,幾乎均為光禿禿的黃土,並無多少綠色植物。
「人來,速去查探清楚,那些明人從哪裡逃走?」滿都賚阿都勒呼沒有多少猶豫,很快便頒下號令。
不一會,十數名韃兵領令而去。
雖然明軍杳無人影,但黃土之上所留下的雜亂蹄印,無一不顯示他們的逃竄方向正是那片頗大的溝壑地。
十數名前去查探消息的韃兵,彎腰策馬沿著地上的蹄印追去,雙手既不持弓箭,亦不握長刀,仿似毫無畏懼一般。
停駐原地的滿都賚阿都勒呼,以及那千餘名韃兵,雖然幾無言語,卻滿臉輕鬆地等待著。
過了約莫一盞茶工夫,那十數名查探消息的韃兵結伴折返而回。
其中的一名中年漢子一馬當先,直往滿都賚阿都勒呼,相距還有七八步時,他已飛身下馬,轉而小跑般急奔。
「那顏,那些明人太狡猾,在好幾條溝壑的入口位置都留下了蹄印。」那中年漢子駐足於滿都賚阿都勒呼左前側,恭敬地說道。
滿都賚阿都勒呼聽得「哦」了聲:「怎麼回事?」
「前面九條溝壑的入口位置,只有最寬闊的那條溝壑沒有蹄印,不過……」那中年漢子應道。
他一語未了,坐於馬背的滿都賚阿都勒呼不僅輕笑了聲,出言打斷他:「不過什麼?難道那三十多名明人,還四處分散逃走了?」
「那顏,那條最寬闊、沒有留下蹄印的溝壑入口,有掃撥過的痕迹,應該是那些明人乾的。」
「他們是在逃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是想遮掩什麼?」滿都賚阿都勒呼聽得眉頭一皺。
「那顏,明人分散逃走,那應該馬上分兵去追,再等的話,他們可能就會逃掉了。」一名手持韁繩停於滿都賚阿都勒呼附近的頭目突然插話道。
另一名頭目卻說道:「那顏,那些人明人會不會從那條最寬的溝壑逃走的?」
「明人狡猾,應該就是這樣。他們還掃撥那溝壑的入口痕迹,是要迷惑我們,不用說他們已從那條最寬闊的溝壑逃走了。」滿都賚阿都勒呼眉頭一展,輕笑了聲。
須臾,他再道:「既然這樣,那無須分兵了,全部人進那最寬闊的溝壑追擊……」
隨著滿都賚阿都勒呼的號令傳達,在那名中年漢子的帶領下,千餘騎的韃兵再次移動起來,甚為有序地朝著那條最寬闊的溝壑而去。
那入口位置果然沒有蹄印,只隱約見到掃撥的痕迹。
這條溝壑頗為寬闊,就入口的位置來看,那怕二十餘騎並排行走也是綽綽有餘的。
不過,溝壑的兩側均有兩丈許高,雖然不算陡峭,但無論騎馬,還是徒手攀爬,無法由溝壑底部上到兩側去。
「那顏,這溝壑雖然很闊,但兩邊也很高,根本爬不上去,明人會不會在溝壑里或兩邊埋伏?」一名頭目說道。
在滿都賚阿都勒呼未回應之時,另一名頭目卻出言道:「那些膽小怕死的明人,遠遠見我們草原勇士已經四處逃竄。一頓箭雨就能嚇死他們,還有膽子埋伏?他們嫌命長呢?」
滿都賚阿都勒呼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身為「阿爾禿廝」部的領主,他當然沒有將探子所報的三千明人看在眼裡,要不然,他也不會只帶千餘騎充當先鋒前來追擊了。
未幾,滿都賚阿都勒呼指著溝壑入口:「傳令下去,以防萬一,行進時候,人人搭箭拉弓。不僅要提防溝壑的兩側,也要注意前方。如果明人真設伏,只要露面,馬上射殺……」
不一會,韃兵以二十騎左右列成一排,一排一排地進入那條頗大的溝壑里。
雖然滿都賚阿都勒呼要眾人小心提防,但真正拉弓搭箭、提防溝壑兩側的並沒有多少人。
約莫一刻鐘后,頂著耀眼的太陽光芒,千餘騎的韃兵在溝壑里行進了數百步的距離,周邊並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異常。
處於隊伍頗后位置的滿都賚阿都勒呼坐著一匹雜色馬,被十數名親兵簇擁著,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慢悠悠地行進著。
又過了近一刻鐘,前方傳來消息,在溝壑發現雜亂的蹄印,應該就是逃竄的明人所留下的。
接獲報告的滿都賚阿都勒呼連連叫好,未幾竟然還「哈哈」笑了起來:「那些膽小的明人,逃跑就逃跑嘛,為什麼還要掃撥自己留的蹄印?怎麼不一直掃撥下去?」
鄰近的頭目聽得也是臉上帶著笑意,部分人甚至低聲笑了出來。
「傳令,策馬快追……」滿都賚阿都勒呼將兩名親兵招了過來,吩咐道。
兩名親兵躬身領令,隨即拍馬往溝壑的前方奔去。
「那顏有令,策馬急追……」
一道道的催促聲,從這兩名從后往前策馬奔跑的親兵口中不斷冒出。
隨著馬蹄聲、嘶鳴聲的響起,各種聲音交織於一起,溝壑內揚起陣陣塵土。
在韃兵領前的隊列離溝壑尾端仍有三四百步時,這條溝壑的出口處隱約出現了數名明軍的身影。
「明軍……」一名眼尖的韃兵頓時嚷了起來。
「快追……」
「別讓明軍跑了……」
不少韃兵已經嚷了起來,領前的那數十名韃兵更如同餓狼遇見了羊一般,沒等滿都賚阿都勒呼的號令傳來,已經紛紛驅馬往前急奔。
得知敵現,這千餘騎的韃兵可謂興奮之極,恨不得立即策馬上前將那莫名出現的明軍圍起來砍殺。
可惜此地並非平原,雖然這條溝壑已經相當寬闊,但最多也只容得了二十來騎並排而行。
明軍出現的消息很快傳到後方,滿都賚阿都勒呼不知為何卻輕嘆一聲,還搖著頭道:「明軍傻了么,竟然不逃跑,準備等死呢?」
就在這時,「嘭」、「嘭」、「嘭……」
數道震耳欲聾的巨大響聲連接從溝壑的前方傳來。
在那數道巨響似仍在耳邊縈繞之時,自溝壑前方不斷傳來的卻變成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