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斷須
感受到來自靈魂的共鳴,渚薰睜開了眼睛。
再次感應到真嗣的存在,沉睡已久的使徒抑制不住地高興起來,只想立即動身去到真嗣身邊。
然後他物理意義上的失敗了——
他想要坐起來,大腦遞給雙手支撐的指令,然後他感知到不少於兩位數的「手」朝著各個方向推出去。視覺也變得奇怪,不同角度的畫面彙集起來,他同時看見了一團歡快舞動的白色觸鬚和一顆沉在海底的巨大的乳白色的卵。
那是他自己,從內部和外部看起來的樣子。
[……啊,想起來了。]
他被碇源堂欺騙,險些誤導真嗣引發第四次衝擊,只能無奈許下再見的約定,以自我了斷的方式阻止悲劇。
結果沒能等到新的輪迴開啟,反而意外降臨到一個陌生的世界。
幸運的是,他隱約感知到真嗣也和他來到了這裡,讓他不必頭疼該如何回去原本的世界。但同時,他也不幸地發現,自己當下的處境不太美妙。
他似乎被捲入了兩個生命體的生存之爭。二者都是他不知道的生命種類,其中處於劣勢的那一方有種古老而純凈的氣息,但現在變得非常微弱。而另外一股新生的力量卻充滿惡意,不僅想要吞噬那個古老生命體,還試圖把誤入的使徒也變成自己的口糧。
渚薰無奈嘆氣,展開絕對領域準備物理勸架,結果碰上古老生命體臨終爆發,力量衝撞之下,三方都短暫失去意識,只剩下肉體互相吞噬。
現在看來,最後是他贏得了生存下來的權利。
seele給他準備的人類身體被摧毀了,現在這個擁有不知道多少條觸手和眼睛的身體,是另外兩個傢伙的結合體,渚薰對此倒是適應良好,唯一苦惱的是,他無法確定現在的外表是否會嚇到真嗣。
這時,三道闖入領域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是和那個惡意生命體有著相同氣息的同族,它們似乎把自己當成了同伴。
渚薰伸出觸手,決定向它們詢問一下意見。
漏瑚帶著兩個同伴,熟門熟路走進海底的領域空間。
「王的意識還沒完全蘇醒,但外層領域對我們是開放的。等會兒會有守衛的觸手來檢查,你們記得不要反抗……」
正說著,三條白色的觸鬚游過來,纏住三個咒靈的手,然後一道溫和的聲音傳遞過來——
[我看起來怎麼樣?]
火山頭的特級咒靈猛地住嘴,差點咬到舌頭:「……王?」
「很、強。」不擅長使用語言的陀艮肯定道,同為觸手系,它直觀地從纏過來的觸鬚上窺到了,王的強大力量的冰山一角。
花御倒是察覺到他的真正問的什麼,恭敬地觀察了一陣周圍,純白而纖細的觸鬚靈巧地遊動,偶爾從頭頂長長地垂下來,看似無害地籠罩住中心巨大的主體。溫和的注視感從四面八方傳來,花御低下頭,發自內心道:「您看起來很美麗。」
纏著她的觸鬚愉快地擺動了一下,繼續問道:[在人類看來也是這樣嗎?]
花御還沒來得及開口,被漏瑚搶先:「低等的人類沒有資格評價咒靈之王的英姿!」
「……」花御沉默一瞬,斟酌開口,「如果您想知道人類的看法,何不直接讓人類回答?」
漏瑚點頭贊同:「如果王需要,我馬上去抓幾個人來。是要咒術師還是普通唔唔——」
火山頭咒靈被驟然增多的觸鬚捆了個結實,連嘴也堵上了。
[沒錯,我該去見他……]
渚薰沉吟道,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他總是要去見真嗣的,他不需要這樣糾結外表。當然,如果能夠被真嗣喜歡就更好了。
他看了看自己,過於龐大的體型絕對不適合移動,於是他看向周圍飄蕩的觸鬚,對如何去找真嗣有了想法。
於是被五花大綁的漏瑚,震驚地看見他們的王,十分果決地斬斷數十根觸鬚,放任它們朝深海飛速游去……
「唔唔唔唔唔!」
渚薰把咒靈們送回去,將意識分出幾十份附在觸鬚上,控制著它們向著真嗣的方向靠近。
雖然他和真嗣之間的距離似乎非常遙遠,但消減不了他迫切的心情,觸鬚以常人難以理解的速度飛快前進,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然後他們遇到了難題,觸鬚們浮上海面,遠遠注視著陸地,思考良久,紛紛決定找一個載體。
於是有路過的魚類僵直了身體,鱗片瞬間反白,愣頭愣腦地撞上人類的漁船;低飛的海鳥突然被扯進水底,片刻后抖著羽毛重新飛起,血紅的眼珠俯視地面,試圖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某個特定的身影。
在人類世界想要找到一個人並不太容易,不少觸鬚在不斷更換載體的過程中耗儘力量消散了,渚薰控制著剩下的觸鬚,終於透過一條金魚的眼睛看到尋覓已久的身影。
[真嗣君。]
它歡快地遊動,不停拍打透明魚缸試圖引起少年的注意。然後他成功了,纖細敏感的少年回過頭,它再次被那雙憂鬱的藍眼睛吸引了,在少年將手伸進水裡時急切地游過去,甜蜜地親吻他的指尖。
[不要傷心了,真嗣君。]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可惜溫存的瞬間很快被人打斷,它看見真嗣在店員的責問下縮回手,垂著頭的背影看起來十分難過。
[真嗣君。]
[真嗣君。]
[不要難過、我在這裡。]
它感覺自己的心也被刺痛,不由有些控制不住地急切起來,撞擊著阻攔它的玻璃製品,試圖去到真嗣身邊給予他安慰。然而他錯估了金魚軟弱的身體,高強度的撞擊很快讓它失去了生命體征。
真嗣似乎被它的屍體嚇到了,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低垂的眼睫下搖搖欲墜的水光,脆弱得一碰就要破碎。
[對不起。]
它看著少年捧起它的屍體,趁著觸鬚徹底消散前,小心而歉意地卷了一下他的小指。
他好像又搞砸了。
海底深處的渚薰睜開眼睛,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自責。
又是這樣,明明是想要真嗣幸福的,結果卻傷害到了他。心底泛起一陣痛苦,渚薰難過地蜷起四散的觸鬚,隨後開始思考這次的錯誤。
——他需要選一個足夠強壯的載體。
「碇同學?你還好嗎?」
伏黑津美紀擔憂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隨即店內吵鬧的動靜也重新浮現,碇真嗣從那種空洞的狀態中脫離,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掐了一下大腿,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一些:「我沒事的。」
接著他鎮靜地看向趕過來的店長:「對不起,我不該把手伸進去的,如果需要賠償……」
他冷靜得有些不像自己了,這讓他感到害怕。但沒關係,這是必要的偽裝,沒什麼難的,只要客氣地承認自己的錯誤……這對他來說是很熟悉的事。
碇真嗣冷靜地分析,靈魂好像從肉體中被剖離出來,冷漠地環視四周:附近幾桌的客人被這邊動靜吸引,正好奇打量過來;先前提醒他的店員滿臉驚恐,直面金魚詭異的自殺行為對他造成不小的打擊,語無倫次地和店長解釋;而店長正皺著眉,似乎對店員的大驚小怪很不滿,但他很好地剋制了這種想法,故作溫柔地安撫店員的情緒。
這樣的店長,是不會讓客人為死去的金魚賠償的。
果然,聽到少年的道歉,店長搖搖頭:「沒關係,大概是買到病魚了……很抱歉讓您受驚嚇了。」
「是我們該道歉才對,很抱歉引發了騷動……」
伏黑津美紀朝店長鞠了一躬,帶著真誠的歉意。接下來兩人分別代表甜品店和顧客互相道歉了幾個回合,這場風波得以和平解決。
簡直沒有任何新意。
碇真嗣一面漠視著眼前的場景,一面唾棄自己陰暗的心理,最後他放棄思考,低頭看向魚缸,店長關掉了氧氣泵,水面平靜下來,白金魚的屍體安靜地浮在上面。
他安靜地看著,突然鬼迷心竅般,伸手去捧金魚的屍體——
[對不起。]
恍惚間他聽見一道自責的聲音,那聲音是那般熟悉,以至於他差點直接開口回應。
是錯覺嗎?
碇真嗣抬起頭,茫然看向四周,並沒有看到能發出那道聲音的身影。
小指被輕輕觸碰了,碇真嗣重新垂下頭,捧起金魚柔軟的身體:「抱歉……但是,請問我能帶走它嗎?」
「我想安葬它。」
死去的金魚沒有任何價值,因此店長雖然覺得奇怪,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碇真嗣捧著充滿腥氣的魚,回頭看了看一臉擔憂的少女:「對不起,伏黑小姐,我可能沒法在這裡了……」
伏黑津美紀搖搖頭,體貼他的心情:「沒關係,我陪你去吧。」
他們走出店門,然而鋼鐵水泥鑄成的城市,幾乎看不到一塊像樣的土地。最後他們只能退求其次,把金魚葬在路邊的樹下。
碇真嗣看著泥土上小小的突起,心情平靜下來,這才發現伏黑津美紀正蹲在他身邊,一直默默陪著他。
他頓時感覺一陣不自在,為剛才自己的失態,可能辜負了伏黑小姐的好意。
「對不起、我剛才……」他慌亂地眨著眼睛,窘迫得像要鑽進地里去。
伏黑津美紀朝他笑了下:「真的沒關係的,你是惠的朋友,我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不需要對姐姐這麼客氣啊~」她最後做了個俏皮的表情。
碇真嗣心情輕鬆了些,但還有些遲疑:「伏黑君他……」
伏黑津美紀收起笑,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一直很擔心惠,現在看到他也有了關心的朋友,真的鬆了口氣。」
「謝謝你,願意做惠的朋友。」
碇真嗣睜大了雙眼。
伏黑津美紀看起來被他逗笑了,還想說些什麼,便看見一臉冷酷的伏黑惠朝兩人走來,頓時朝碇真嗣做了個「要保密哦」的口型,轉身跑開。
「我要去找朋友啦,碇君和惠就好好玩吧!」
伏黑惠走過來,看著兩人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只是沉默目送少女離開。
伏黑津美紀接起友人的電話:「抱歉抱歉,剛剛遇到惠聊了一會兒……」
「我當然要去,你們別想甩掉我!」
「八十八橋對吧?我現在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