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婚禮(一)

傍晚，落日散出萬丈金輝，灰色的摩天大樓高高低低，錯落有致，整座江城，瀰漫著煙火氣息。

趙嫣手靠在大橋的圍欄上，迎面吹著晚風，看著夕陽從高樓的夾縫中一點一點下落。

楊曉旭站在她旁邊，看了一會兒這車水馬龍，便轉過頭來從側面看趙嫣，她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棕黃的長發微微捲起，被風一陣一陣地拂起。一別幾年，趙嫣已經是一個沉澱下來的有氣質且成熟的知性女人了。

楊曉旭和她的友誼，長達十一年。他見證了趙嫣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工作，這十年間從稚嫩到成熟的蛻變。他們，相當於見證了彼此的成長，從少年，成長為大人。

但這幾年，他們彼此卻斷了聯繫，與其說是斷了聯繫，不如說是彼此沒聯繫，但彼此都想念著對方，祝福著對方。也是在這幾年，楊曉旭缺席了她的人生，而她也成長成他不曾想到的模樣。看到她的轉變，他發自心底地為她感到開心，感到欣慰，但也因她的轉變，他突然覺得這幾年，他錯過了好多，好像也失去了好多，又與她隔閡了好多，想到此處，他心裡又有點傷感。

趙嫣察覺到他的目光，轉頭看著他，兩人對視，又相互一笑，移開了眼。他們曾經都不會想到，幾年後，他們會因這幾年不見，而這麼生疏。

「我們……也有三年沒見了吧。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楊曉旭又轉過頭詢問。

「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剛休假，這不，朋友圈看見你們發的薛妮結婚的消息，就趕回來慶祝。」

「真沒想到，我們幾個同學中，薛妮最早結婚。」

「是沒太想到……」楊曉旭談到「薛妮」，便低下了頭，語氣有些低。

趙嫣轉頭看見他迴避的樣子，心裡難過，不止是為他們，還為她，她這些年就像個看客，清楚地看著他們心裡相互暗戀，相互關心，卻又相互錯過，自己夾在其中，卻又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只能暗自藏著，日日夜夜為他們高興，又為自己傷心，天天背負著背叛他們的自我譴責。

「誒，你裝得也有些太過了吧……」她撞撞他的手臂，故作輕鬆地笑道。

「你不也是……閨蜜被別人搶走了吧。」楊曉旭也笑了一笑，打趣道。

他不知道薛妮和她也冷戰了幾年，她們以前無話不說，但也在這幾年失去了聯繫。恢復聯繫時，是前幾個月傍晚，薛妮給她打電話，說的第一聲，就是她要結婚了。這幾個月，趙嫣一直幫她籌辦婚禮，挑婚紗，辦宴席，選地址，拍婚紗照，設計風格，聯繫老同學……她都陪著她，雖然幾年不曾聯繫，她們一見面卻不曾生疏，辦啥事兒都歡歡喜喜的。

「她挑對了人，她老公對她很好，我看了的。」想到此處，趙嫣看著前面的落日，眼裡滿是淚水，忍著更咽。

「夫妻做不成就做朋友唄。反正現在也只能做朋友了……」趙嫣又轉過頭來打了他一下。

「誒，我回來本來就是這麼想的……什麼夫妻朋友的……真是……我早就放下了……薛妮永遠是我們的朋友。」楊曉旭雙手插兜，坦然道，後來又恍然大悟，著急地說，「你……你不會還跟她說了什麼吧……」楊曉旭曾經心裡喜歡過薛妮，但他沒聲張過，也沒有跟別人提起過，但他知道趙嫣看穿了他，他也鼓起勇氣表白過一次，但後來沒有結果。而對於趙嫣，他這些年後知后覺地，覺得她對於自己的意義，不止是摯友。也是這些奇怪的思緒，讓他更無從面對趙嫣。

「我倒是沒說過什麼，你這些年，沒聯繫過她？」趙嫣又恢復了平時淡淡的模樣。

「就當是……沒聯繫過的朋友吧。」楊曉旭轉身看著她，他們滿身都是橘黃色的霞光。趙嫣聽到這句話時心裡除了遺憾，還覺得有些慶幸，幸好自己沒勇氣也沒膽量告白，不然真的連朋友都做不成了。不過，她心裡又在一邊譴責自己的懦弱，一邊鄙視自己精神背叛閨蜜的小人行徑。這些年，她閑下來的時候，在不斷地內耗。

趙嫣低眉看著江流，粼粼的波光染著晚霞，她的眼睛深邃，也住著夕陽。現在，他們又陷入靜默。

「走吧，薛妮今晚請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吃飯。」趙嫣戴上墨鏡，踩著高跟鞋朝路邊的轎車走去。

「我坐你的車？」楊曉旭撐著車門，望向坐在駕駛位的趙嫣，沒有進來的意思。

「那你自己打車吧。」她解開安全帶，側身拉過車門關上。

等到楊曉旭下車趕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而在城市，往天上看，看不見星星，不過人們並不在意，城市的街燈星星點點，而攤販喧囂的煙火，又宛若天上的街市。

「旭哥呀，這麼些年也沒見著你了……想死我了！」謝序林連忙從座上站起來，跑過去抱住楊曉旭轉圈，一臉熱情。鄧澤宇也湊上前，挨個擁抱。

「咦……肉麻。」林淮是婦女之友，坐在座上抱著雙臂搖頭，一臉鄙夷。

幾個兄弟伙簇擁著楊曉旭，等他走到跟頭又個個憋著表情，站在他後面像是給他撐腰。

「薛妮，好久不見。」他走到跟前，站著對她僵硬地揮揮手。

薛妮留著短髮，卻燙著波浪卷。和趙嫣一樣，塗著口紅，描著長眉，皮膚白皙，但趙嫣有一種沉澱感，坐在那兒不說話顯得文靜，深邃，而薛妮則更洋氣。她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幾年不見，肩膀變寬了，胳膊也變粗了，但整個人卻也顯得強壯精瘦。楊曉旭穿著褐色的風衣，留著寸頭，精幹，成熟，但仍有少年陽光的影子。這幾年，他淡出了大家的視線，但他也成長了。大家都在成長。

「楊曉旭，好久不見了。」她起身伸出手，和他短暫一握，從始至終都淺淺地笑著，很大方。

「大家都坐吧，別站著了。」謝序林招呼著，三張桌子拼在一起，眾人圍坐在一塊兒，露天吃燒烤。

整個過程，趙嫣都在淺淺地看著，沒有說話。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著天，開著玩笑，卻不像畢業時那樣熱絡。薛妮，趙嫣，倒是一杯一杯地喝酒。

「那，我先來說一句吧。」薛妮倒滿一杯啤酒，站起來舉著酒杯，「明天，我，薛妮，就要結婚了，今晚是最後的單身夜，我們一定要不醉不歸。」說完，薛妮仰頭，一口飲完，又倒上一杯。趙嫣撐著頭笑著看她，也和她喝完一杯酒，再滿上。

「我們幾個，有的從高中就認識了，有的從大學認識。不過這都沒什麼，現在，我們都是朋友，一輩子的朋友。之前，我還在想，我未來就不結婚了，幹嘛要做黃臉婆呢？還不如跟著你們幾個過了算了，結果嘛……還是要結婚，遇到了我的白馬王子……」薛妮說著說著就有些醉意，但神志還是清醒，眼眶卻濕了，「所以說，還是你們不中用啊，我這個大美女在你們面前晃了這麼久，還是被別人搶走了。」

「這人已經醉了，說胡話。」林淮指著她朝他們說。鄧澤宇想搶下她的酒杯，卻被薛妮拍走了手。趙嫣和楊曉旭，都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的意思。

「現在，就只剩趙嫣一個人了。趙嫣兒，是我對不住你，把你拋下了，來世我做你老婆，你做我老公。」薛妮說著說著坐下來抱著趙嫣，把頭埋在趙嫣肩膀上，撒著嬌，卻顯豪邁。兄弟們早已見怪不怪了，相互笑著。

「所以你們爭氣呀，別讓別人把趙嫣采走了。」薛妮手指著對面的男的一圈，在楊曉旭面前頓住，繼續說，「楊曉旭，來年請我們喝你和趙嫣的喜酒。」

楊曉旭本來是淡淡地看著她，目光隨她動而動，但後來她一說，他微有笑意，臉頰倒有點紅。

「你說什麼混賬話呢。」趙嫣倒是先介意起來，指著薛妮的太陽穴，笑道。

兄弟們這時倒是有些沉默，謝序林默默地拍拍楊曉旭的背。他們都知道當年，楊曉旭表白薛妮的事兒，那會兒他們都在場。後來，原本關係很好的薛妮和楊曉旭關係變得很僵硬，只不過現在，他們又聚在一起了，只是一個要和別人結婚了。當年他們聽他表白，也是一驚，平時開玩笑時大家都有起鬨，但沒想到楊曉旭那小子是認真的，這幾年他倆鬧彆扭，大家也沒聚在一起過了，只覺得薛妮身邊有趙嫣的陪伴。不過對於楊曉旭，他們心裡也覺得他更適合趙嫣，但大家都是朋友，都沒有勸過和，也沒勸過分。

楊曉旭對此倒一無所知。

「那我也來說兩句吧。」趙嫣舉起酒杯，濕著眼眶笑道，「薛妮，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是我最愛最愛的人。」說道此處，趙嫣更咽，仰頭喝完了酒，又滿上。薛妮在下面撐著頭擦淚。

「現在她要結婚了，我這心裡呀，又高興又傷心。每個人，人生中都會遇見一兩個這樣的人吧，讓自己又愛又恨。」薛妮推了推趙嫣。楊曉旭抬頭看著她。

「就沖你第一次結婚，當然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我痛飲三杯，為你沖喜。」「來來來。」薛妮也為她倒上酒。

「這兩個瘋婆娘。」林淮邊搖頭邊吃著燒烤。

「一……二……」趙嫣一杯一杯飲酒入肚，一升的大啤酒杯，一杯兩杯地被她灌進去。

「三……」趙嫣剛要舉起來，楊曉旭伸手止住，認真地說：「別喝了，明天身上不舒服，我們男的也挺不住你們這麼喝。薛妮，你也別喝了。」

「怎麼，心疼啦，楊曉旭心疼了……」薛妮笑著打趣。楊曉旭眉頭緊縮。

「別管我……你還不是當年就這麼一走了之了……你憑什麼管我，懦夫……騙子……楊曉旭你這個大騙子！大懦夫！」趙嫣第一次發酒瘋，她舉起酒杯就喝，很多酒都倒在了她的衣服上。他們都以為趙嫣是在為薛妮的事兒生氣，但只有薛妮知道，她這句話的意思。

楊曉旭走過來輕輕地抱著趙嫣，搶她手裡的杯子。薛妮笑著看他倆。

酒過三巡，她們相互抱著唱年輕時唱的歌，唱幾句便又喝幾口，楊曉旭已經不知道為她們攔了多少酒了。整個桌上，喝得最醉的，便是她倆，最清醒的，只有楊曉旭。

「怎麼喝成這樣了，這喝了多少啊……」薛妮的老公開著車過來領他媳婦，看她們醉成爛泥的樣子，很是擔憂。看著面前這個成熟體貼的男人，楊曉旭先是一愣。

「劉昊哥，把她送回家吧，對不住了。」林淮扶著薛妮走過來把她交給劉昊，滿臉無奈。

「好好好。辛苦你了，還有趙嫣，煩請你們把她安全送回家。明天記得來吃酒啊。」劉昊扶著她進車裡，還不忘轉頭招呼他們。他們都應答著。

「劉昊，薛妮的先生。」謝序林邊吃燒烤邊介紹著。楊曉旭扶著半醉半醒的趙嫣，心裡回想著劉昊的樣子。原來她喜歡這一款嗎？成熟，像個中年人。自己的形象氣質，跟他很不一樣。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了。你們慢慢吃。」鄧澤宇看眼表說道，有給謝序林使了使眼色。

「哦……天兒確實也不早了，明天睡晚了怕趕不去婚禮，薛妮不會放過我。那，旭哥，我也走了。」謝序林拍了拍後腦勺，也離開了。

楊曉旭看了看睡在桌上的趙嫣，又望向正在吃燒烤的林淮。

「誒，看我幹什麼？雖說趙嫣又是我朋友，又是我上司，但我這小身板，怎麼抬得起她呀？」林淮啃完簽上的烤肉，說道。

「趙嫣，趙嫣，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楊曉旭輕輕地拍醒她，拿過車鑰匙，詢問道。

「濱江路……濱江路……」趙嫣又倒在他的懷裡，嘴裡模模糊糊地嘟囔道。

「是濱江路七號啦，在七樓。」林淮看著他有想詢問的樣子，補充道。

「你慢慢吃，我把她送回家。」楊曉旭先是雙手抱著她的兩肩，扶著她走，後來覺得不便，便把她公主抱起。他第一次公主抱女孩兒，心裡怦怦亂跳，趙嫣在懷裡亂動。

趙嫣睡在後座上，楊曉旭開著車，車裡暗暗的，外面的路燈一盞接一盞照著，窗外的晚風涼爽地灌進來，他覺得少有的舒適。路邊散步的行人，有情侶，有牽著小孩兒的夫妻，也有扇著涼扇的老人，楊曉旭心裡又覺得溫馨，柔軟。

「來來，輕點，進門了。」楊曉旭把她扶進屋，本能地不好意思進女孩兒的卧室，便把她扶到客廳，沒想到倒水的工夫，趙嫣便撐著又爬又走地開了卧室門，倒在黑暗裡。楊曉旭連忙放下水杯，走去扶起她，開了燈，把她脫了外套，抱在床上，蓋上被子。

收拾完，他準備起身時，手便被趙嫣拉住了。一陣熾熱和慌張閃過心臟，血液彷彿也在滾沸，他連忙回頭，看向趙嫣，卻發現趙嫣睜眼盯著他。

「趙……趙嫣。」楊曉旭站在床邊，被她盯著，覺得很不自在，臉頰滾燙。趙嫣的眼睛卻很純澈。

「你回來看我啦……」趙嫣輕輕地說，眼眶卻紅了。楊曉旭愣愣的，沒反應過來，趙嫣卻起身跪在床上閉眼吻上了他。吻得很輕，嘴唇卻貼的很緊，口裡儘是香甜的酒味兒，把他慢慢地熏醉著。

從嘴唇到心臟，楊曉旭覺得炙熱無比，雙腿發軟，酒精似乎在這時起了作用，讓他停了思考。而趙嫣已勾上了他的頸脖，吻得越來越深，雖然生澀，卻很炙熱。

鼻尖的摩擦，嘴唇的交織親吻……楊曉旭閉上了眼，漸漸覺得喉嚨乾燥，他閉上了眼，雙手漸漸放在她的背上，揉著她的長發。兩個未經世事的年輕人，在酒精的作用下，乾柴擦出了火花，漸漸燒成了烈火。

突然，臉上有一股清涼清涼的感覺，先是一滴兩滴，後來越來越多……這是淚水嗎？楊曉旭漸漸清醒過來，而此時，趙嫣低頭從嘴唇，吻上了他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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