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過去

婚禮散后，林淮，趙嫣，楊曉旭並排在街邊散步。街燈，樹的黑影，還有江上搖曳的航標燈，圍成一圈的城市，都在黑夜裡鋪展開來。

難得愜意，他們彼此都沒說話。趙嫣低著頭看捧花，林淮邁著大步抬頭看著天，楊曉旭靠近江邊，轉頭看著遠處的高樓大橋。

「誒，嫣兒。花都給你搶來了，你可要爭氣啊。」林淮走到前面轉過身退步走在趙嫣前面。楊曉旭知道他在打趣，也在淡淡地笑。

「你看看，薛妮的爸爸媽媽今天多感動，你爸媽看著不著急啊？他們都認識幾十年了。」

「要你管！我爸媽都沒說什麼。」趙嫣拿著花打了他一下。

「誒，可要小心些。這花可是新娘子的祝福啊。」林淮原本打算接住花的，但沒接著，只能摸摸被打的胸膛，「你如果給小妮子開口，別說拋了，她直接走下來遞到你手上。」

「我也沒說要啊，你自己腦門熱要給我搶花。」

「我這不是看著小妮子結婚了，就差你了，替你著急嘛。」林淮一臉苦口婆心被辜負的模樣。

楊曉旭低頭看著他們，內心很自然，嘴角一直沒下來過。

「來來來，你看，楊曉旭你呢，今天也算正式失戀了，趙嫣你呢，也算是失戀，正好失戀組合。」林淮走到他們面前，指著他們，一副不怕事大的樣子。

「誒，林淮……這朋友怎麼能開這種玩笑。」楊曉旭微微皺眉，打下他的手。

趙嫣倒是淡淡的。她轉頭看向河對面的城市。

「真的只是朋友啊？」林淮又笑著看他們，「啊」字拖的很長。

楊曉旭心裡「咯噔」一下，他又想起了昨晚，臉頰有點燒，眼神避開他了。不過這街燈也照不清，他心裡稍有安慰。

「林淮！你再這樣說我就跟你絕交！」趙嫣卻連忙跑上前捶他。楊曉旭也沒想到她這麼介意。

「誒……你別急別急，不說了不就行了嗎。我的錯我的錯。」林淮抱住她的肩，抓著她的手，滿是歉意和安慰。這幾個朋友中，能和趙嫣，薛妮如此親密的，就只有林淮。就算這樣的舉止親昵，他們彼此都不會感到尷尬和慌亂。

他撐著她的背，邊拍邊推著走，嘴裡念叨著「消消氣消消氣」。楊曉旭在後面跟著，看著他們倆走在前面，也不介意，但表情有些落寞。

他們分別後，趙嫣回到家，洗了個澡。她沒穿衣服，走到窗前，拉開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江景。現在是深夜，看不到江河，卻看得到街燈倒映在河上的影子。對面一片黑暗，是墨色的剪影。左右兩邊，是繁華的城市，高樓就像扇子一樣徐徐展開。

一片漆黑，一片安寧。

慢慢縮回視線，她看著玻璃上的自己，心裡也是寧靜。隨後她披上淺灰色的睡袍，一倒倒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上的燈，慢慢陷入回憶。

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夜，也是在江城，也是在那個濱江路的河灘，他們幾個一起放孔明燈，和他們一起的，還有好多畢業的少男少女，三五成群，站在岸上放燈許願。

他們每人都買了一盞，點上了燭火，燈在手中飄著。林淮拿來了幾隻黑筆，說要把心愿各自寫在上面，老天看到了會保佑他們的。

那時，每個人都拿著筆寫，謝序林和鄧澤宇還跑到遠邊悄悄藏著寫。趙嫣一開始打開了筆蓋，準備寫時，她偷偷看向楊曉旭。他站在薛妮的不遠處，燭光透過紅紙，在這黑夜裡，映紅了他的臉，他在用心地寫著，眉眼都看著前面的燈。

薛妮也在寫，臉上憋著笑。楊曉旭寫時，偷偷側過頭望向薛妮，又小心又溫柔，臉上掛著微笑，眼神就好像搖曳的燈火一樣明明暗暗，閃閃爍爍。

就在那晚，趙嫣目睹了少年人躲在暗處的深情與溫柔，連燭火和江水都在為他搖曳，喧嘩。

對於這一切，薛妮都不知曉，但這並不妨礙兩顆年輕的心的碰撞。她淡淡地看著他們，心裡淡淡地羨慕著這毫不知情的女孩兒，把手裡的筆默默地蓋上蓋子，轉回了頭，看著燈火。

那時，對於她和他的結局，她沒有幻想過，一切起始於純粹的年少的心動，不沾染任何世俗的慾望和雜塵。雖有失望，但她仍是心底第一次為他們祝福。

「你小子，寫自己到三十歲要發大財，真寫的出來呀你！」林淮湊上去看鄧澤宇的心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腦袋就被敲了一下。

「你還不是，什麼當個大老闆，還不是一樣？」鄧澤宇搶過他的燈籠，朝他們喊。

「哈哈，我寫的是老天保佑我上清華！」謝序林一臉笑意，藏不住心思。

「就你那成績？」他們二人很是懷疑。

「所以要求老天保佑啊。」謝序林雙手放在胸前，朝天作揖。

「那我也說——」薛妮揮揮手，他們看向她，「我要在三十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那時他們都很年輕，並不相信他們以後會像大人一樣結婚，成家，生子。他們都覺得自己是特殊的，不世俗的，能按自己的心意規避一切虛名。

所以當他們聽到薛妮的心愿時，都一副「女人」的神色。這有什麼好許願的？

「旭哥旭哥，你呢？你寫的什麼？」謝序林他們湊上去。

趙嫣心頭一緊。

「眾里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他們映著光一個字一個字地念。

「喲，旭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文藝范兒了？」他們在高中喊他「旭哥」並不是他為人大哥大——相反，楊曉旭很知禮，也很英氣，很陽光，但也文質彬彬的；他們這樣喊他，而是一種友誼式的反諷，很有反差，很惡趣味。這種誇讚式的嘲諷很顯摯友情。楊曉旭後來也慢慢適應了。現在他們喊「旭哥」，不止是因為習慣，就沖他勇敢表白，他就當得起這個男人的稱號。

「咦，楊曉旭，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啦？」薛妮也湊上前去看，抬頭問著他。

楊曉旭看著她，眼神略有躲避，其他人也瞪著眼望著他，只有趙嫣站在原地隔他們有一兩米遠，沒這麼驚奇，淡淡望著他。他掃了周圍人一圈，略有羞澀地笑著，很英氣，打著唬：「這個……就想這麼寫的，沒什麼意思……」

「我看看，你寫的不會是嫣兒吧？」看著他打馬虎眼，薛妮打斷，自己轉過去轉過來推斷，看了一圈，停向趙嫣。

「小妮子！」趙嫣隔空威脅著薛妮，她見狀立馬求饒：「好啦好啦，知道你經不起玩笑。反正就是班上的同學。誒，少年嘛，哪能沒幾個喜歡的人？楊曉旭，我懂得啦……」薛妮跳起來挎上趙嫣的肩，看著她面前的燈籠，找她寫的字，卻什麼也沒有。

「你笨呀，心愿都被看見就不靈啦。當然要好好放在心裡。」趙嫣拿開她的頭。

楊曉旭鬆了一口氣。

他們都放了手，看著孔明燈慢慢升上天空，混在燈河裡，飄向遠方。

趙嫣走到河邊，雙手握拳抱在胸前，閉上眼在心裡許願——

願我們，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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