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並不是為真相而生(在路上)
阿卡茜所說的「計程車」並不是卡蘿蘭所熟知的,在比林鎮隨處可見的自帶司機的計程車,而是整齊地停在路邊,由租客自己挑選、自己駕駛,最後停在目的地附近指定區域的,按照路程計算路費的廉價轎車。
卡蘿蘭直到現在才真正有時間親眼看看春葉鎮這座傳說中的小城——或許是因為剛剛從廚師那裡出來鬆了一口氣,現在的她感受到周圍的一切再一次變得清新自由,就像她第一次看到春葉鎮的時候一樣。高樓林立,道路寬闊平整,從這裡就能看到遠山上環繞整座城鎮的林區,濃郁的翠綠朝著太陽的方向逐漸偏向墨色,彷彿林區以外別無他處,一望無際的漸變色調給人神秘幽暗的遐想。
阿卡茜熟練地拉開車門坐上駕駛位,自然地扣上安全帶,啟動發動機。整個過程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以至於緊隨其後坐上後座的卡蘿蘭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似乎哪裡不對勁。
「這種計程車也是廚師名下的公司做的企劃,挺新鮮是不是?」阿卡茜彷彿是在炫耀她自己的東西一樣,「這種車只要有駕駛證就能開。本身也是廉價車輛,路費也不貴。」
「嗯······的確是這樣沒有錯······」卡蘿蘭附和著,這才把目光從車窗以外收回來。突然,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撲到前排座位之間,驚恐地盯著阿卡茜的臉,「喂,偵探!等一下,你不會是要開車吧?你真的會開嗎?你到底有沒有駕照?」卡蘿蘭這才發現阿卡茜已經熟練地做好了駕駛準備,就差踩下離合器發動了。她連忙縮回身子,緊緊拉住車門上方的拉手,「喂,你在開玩笑吧?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會有人來幫我們駕駛啊!」
「駕照?我不需要那種東西。」阿卡茜不以為然地撥弄著自己的頭髮,回頭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看著卡蘿蘭,「普通人沒有駕照可能會被警察攔下來······可是我本來就是警察——再說了,我本來也會開車,有誰能管我呢?」
「喂,偵探!你不是說你要貫徹正義的嗎?你這是監守自盜!」卡蘿蘭已經聽見發動機的轟鳴聲了,她的聲音都在顫抖——這個女人已經鬆開離合器了!「喂,偵探!你說句話啊!」
「如果僅僅因為本偵探開個車正義就被破壞了,那麼正義也太脆弱了吧?」阿卡茜嘟著嘴咕噥著。隨即,卡蘿蘭在後視鏡里看見了阿卡茜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她知道這個女人要來真的了!「那種正義······我可不屑於守護······現在,你可要抓緊把手,我要發動了!」
「啊——」伴隨著卡蘿蘭的尖叫,汽車一個側飄拐出停車區。短短几秒鐘內,轉速表直接飆上一萬轉,卡蘿蘭清楚地看見道路兩旁的樹像飛一樣向後方逃離,樹冠劃出翠色的虛影,行人的身姿也被拉成幾何體的展開圖,就像長長的畫卷在眼前展開,拉長,再模糊一般。
「馬迪斯·伽馬,代號『士兵』,原本是重案部的警探,後來因為直接反對市長的政策而被革職,目前是異黨六部的第三部,一直負責暗殺的工作。」阿卡茜一邊開車,一邊就像閑聊一樣說道,「士兵雖然是專業殺手,但是出手卻十分慎重。一般暗殺的活都交給還沒有被我查明的后三部來處理,不過這一次,他們讓士兵完成這次的暗殺,很明顯就是因為暗殺的對象就是當年把士兵革職的卡茲先生!士兵想要親自報仇一點也不為過!」
「那麼之前的暗殺,你都找到兇手了嗎?」卡蘿蘭雖然依舊緊緊抓住拉手,但是好在阿卡茜的車開得比較穩,她一直懸著的心正在逐漸降落。
「這個嘛······」阿卡茜從後視鏡里瞥了一眼卡蘿蘭,有些猶豫。「后三部的人,我到現在為止,對他們的認識僅僅停留在他們的代號上。無論是他們的性別、名字,還是行事風格都不甚了解。」她嘴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叼了一根棒棒糖,卡蘿蘭能夠看得出她似乎正緊緊咬住棒棒糖的小棍。「之前的案子······自然不可能真正的解決。」
「真正的解決?這是什麼意思?」卡蘿蘭有些疑惑,「你不是說你是破案率百分之百的偵探嗎?」
「在我這裡,破案並不代表就是找到兇手,卡蘿蘭。」卡蘿蘭身體一震,她似乎第一次聽見阿卡茜會用名字稱呼自己,她心裡一驚。後視鏡里的阿卡茜臉色凝重,彷彿是在下很大的決心。「這次也是一樣的。」
「偵探,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卡蘿蘭身體向前湊過去,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氣氛微微變得有些緊張。「我們現在難道不是去抓捕士兵嗎?」
「當然不是。」阿卡茜說道,「我們要做的僅僅只是拜訪而已。前三部里,我唯獨沒有打過交道的就只有士兵了。」
「可是······這是為什麼?你明明已經知道士兵就是兇手了!」卡蘿蘭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她自己就像有一種說不出的不滿——或許是因為自己剛到這裡就因為動亂而受驚,或許是因為自己什麼也沒做就被冠以殺人嫌疑,或許是因為自己連夢寐以求的大學都沒有見著······「偵探,你們警察難道不就是為了找到兇手而活的嗎?」
「卡蘿蘭。」阿卡茜嚴厲地打斷了她,此時的阿卡茜說話就像是一名長輩或者老師嚴厲地指出錯誤一樣,「你錯了!無論是偵探還是警察是為了保護和平、公平還有正義而活的!有些真相是不能公開被提出來的!需要真相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
「什麼我們你們!真相難道不應該公之於眾嗎?如果你們都不把真相告訴民眾,難道就應該像你一樣,明明知道兇手是誰卻跟他們做著不為人知的交易,包庇他們嗎?這樣的話,我們還怎麼信任警察,怎麼信任政府?」
「卡蘿蘭!」
「什麼和平、公平還有正義,只有將犯罪的人繩之以法,這才是正義不是嗎?」卡蘿蘭把一直以來的質疑、埋怨還有落差全部化身委屈與憤怒發泄了出來,「你和那些殺手走得那麼近!你真的有考慮過其他人的感受嗎?當有人受到傷害的時候,你作為偵探卻一直因為什麼微不足道的交易包庇他們,你配得上你那些部下、那些民眾的尊敬嗎?你騙了所有人!」
「你說的僅僅是你能看到的,助手。」阿卡茜的語氣變得平和起來,這給卡蘿蘭一種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她還想要說點什麼,可是喉嚨裡面的嗚咽讓她發不出聲音來。「正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你指望我能抗衡什麼?」
「啊?」卡蘿蘭愣住了,這個時候她才想起,阿卡茜的確只有十五歲。「可是······」
「我是偵探沒有錯,我發現了前三部異黨成員的身份也沒有錯。但是我不能說出來的原因,你難道不知道嗎?」阿卡茜的聲音雖然平和,但是卻透著一絲寒冷的絕望,「你也看到了,快要查出他們身份的人,現在都是什麼狀態?卡茲先生,還有之前的柯林頓銀行長,倫敦教授,他們已經被暗殺了。你以為我為什麼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我只有十五歲,他們對我網開一面。」阿卡茜通過後視鏡看著卡蘿蘭,「也許你會問,『你一個偵探難道怕死嗎?你告訴你的同僚,最多也不過是用自己的犧牲換來全鎮的和平』。但是同樣如你所見,我並不知道后三部成員的身份。如果他們也像廚師一樣掌握全鎮人的經濟命脈,或者像第二部的『拳師』一樣拿捏政府的決策結果,你覺得有這樣的勢力依舊藏在暗處,我們貿然出手,會得到和平、公平還有正義的美滿結局嗎?」
「可······可是······」
「卡蘿蘭。」阿卡茜嘆了一口氣,「民眾希望的不過是政府對他們的一個合理的交代,而這個交代很多時候並不代表就是真相。他們想要的僅僅只是平靜美滿的生活而已,這才是我們警探所竭盡全力保護的東西。」卡蘿蘭已經看見棒棒糖的棍子上幾乎已經布滿了牙印,「你以為的殺手,告訴我說市長的決策會讓城鎮走向落後與衰亡,他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重新讓城鎮走向正軌——所以,他們需要一個政府的內部人士來包庇他們——沒錯,我承認這就是包庇。我只是個小孩子,我不懂政治或者政策,就算他們是在哄騙我,我也沒有別的選擇。我是偵探,我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能拒絕。我是唯一的知情人,我還不能死,但也還不能說。我能做的,只不過是在幫助他們處理後事的同時,給民眾一個滿意的答案。直到現在為止,遭到暗殺的人都是發現異黨身份的人而已,沒有任何無關人士受到牽連——我自以為能夠一邊兩面逢源一邊調查后三部的真相,最後再像你所認為理所應當的一樣把這些公之於眾,就算死我也不在乎——知道我遇見了你——這是他們的失誤,也是我的失誤。」
「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也用不著非要我當助手,把我也拉······」卡蘿蘭依舊有些委屈,但是阿卡茜說的沒有錯。她想說「拉下水」,但是她突然看見了阿卡茜落寞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什麼。「偵探······難道說······你······」
「只是出於一些自私的因素罷了。」阿卡茜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了車。「非常對不起,把你也拉下水了。不過你現在······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可以離開了。我會跟異黨交代的,至少保證······你的安全。」
「偵探······」卡蘿蘭有些更咽。眼前這個十五歲的小女孩,雖然是名天才的偵探,每天卻都在敵人的監視與威脅下度過——她或許只是想要一個能夠分享苦痛的朋友而已。阿卡茜沒有選擇的餘地,但是卡蘿蘭有。她知道如果一開始沒有遇見阿卡茜,沒有偵探助手這個名號為自己當盾牌,沒有人會救自己。阿卡茜不能當眾宣稱自己不是兇手,否則需要舉證一個新的嫌犯;異黨不會宣稱對這件事情負責,畢竟作為通緝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偵探並不是為了真相而生的,你不用理解我。」阿卡茜的臉陰沉著,聲音在顫抖,「卡蘿蘭,你······」
「咔嚓」阿卡茜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清脆的聲音就打斷了她。阿卡茜抬起頭,只見卡蘿蘭竟然拿著之前自己的那個拍立得,對準自己的臉就連拍起來。
「助手!你······」阿卡茜急了,甚至再一次稱呼了「助手」的名號。
「偵探,你真是的!你······你早點告訴我不就好了嘛!」卡蘿蘭的眼睛有些紅潤,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一點,就像阿卡茜一開始一樣——但是,眼淚最終還是莫名其妙流了出來。「哈哈哈,原來偵探大人也有這麼狼狽的表情,哈······哈哈哈!」
「助手······」阿卡茜這才反應過來,她也笑了,眼睛紅紅的,「你······會陪······我是說,你會一直當我助手的,對嗎?」
「當然啦!」卡蘿蘭笑道,「所以現在——偵探大人,可以開車了嗎?」